宋玉章回去之后,对那荒唐的一夜细细反省,确定人在冲动之下的确是会犯下一些错误,然而这错误又的确是很甜美,是一种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冒险,他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全然什么都不必顾忌的快乐,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要知道他先前虽然总是闹穷,可在这方面却是很少委屈自己的。
兴许就是最近在这方面太压抑了,才总是伤春悲秋的。
宋玉章自我剖析了许久,认为自己现在在感情上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所以才畏首畏尾了起来。
“那就别多想,”宋玉章暗暗对自己道,“先开心开心再说吧。”
至少孟庭静看上去仿佛是个命硬的,并且孟庭静很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不必担心。
孟庭静对自己出众的命格一无所知,但对于宋玉章的心思大约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说难听一些,宋玉章是被爱怕了。
他虽然不知道宋玉章从前到底有过哪些经历,但从宋玉章与聂饮冰还有陈翰民之间发生的故事,也知道这是个冷心冷情的主。
孟庭静没有把自己算进去,因为他和宋玉章的故事还没完。
像宋玉章这样的,表面看着潇洒,来去如风,实际就是个别扭货色,又想着别人来把他捂热,别人一旦真爱上他对他死心塌地了,他又怕被人缠着不放没有什么好结果。
孟庭静越想越觉得聂雪屏死的好。
如果没有聂雪屏的死,想必宋玉章还会做上好几年潇潇洒洒的混蛋玩意儿,聂雪屏一死,就把这家伙给吓住了,不敢轻易再招惹人。
不过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以孟庭静对宋玉章的判断,宋玉章顶多也就这样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必定故态复萌。
要想真抓住这个人,就得趁这段时间,将他牢牢地死拴在身上。
孟庭静自小冷眼旁观众多姨娘争宠,对女人如何讨取男人欢心的手段早已看得眼花缭乱。
然而事实是,孟老太爷并没有真心爱上任何一个姨太太,他的真心永远留给他自己。
可见手段是换不来感情的,到底什么才能换来宋玉章的真心,孟庭静也不知道。
算了,那就别多想了,先开心开心再说。
两个人南辕北辙地想到了一块儿,于是也真就暂时开心到了一块儿。
银行下了班之后,宋玉章方出了银行,便有人迎上来接他,态度很恭敬道:“宋行长,二爷请您过去吃饭。”
宋玉章忍俊不禁,他上了车,一路笑到了孟家。
孟庭静原本是想亲自去接宋玉章的,但觉得两人刚在一块儿,不必如此黏糊,于是便忍住了,独自在厅内等着,他手指在桌面“哒啦啦”地点着,隔一会儿便情不自禁地看一眼墙上的钟。
好不容易等到外头脚步声传来,孟庭静立刻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了下去,腰身微微向后仰了,作出了很闲适的姿态。
宋玉章单手插在口袋中,满脸笑容地进来了。
孟庭静看他笑得这样高兴,脸上也不再紧绷,露出了笑容,“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宋玉章摸了摸鼻子,淡笑道:“没什么。”
孟庭静想他兴许是不好意思,其实心里对同他在一起还是很高兴的,孟庭静起身去拉了他的手,“先洗手吃饭,吃完再聊。”
孟家的厨子手艺是宋玉章吃过最精妙的,其实他一路笑,是笑上一回孟家派车来接他也是差不多的阵仗,也是说叫他过去吃饭,结果去了之后,饭没吃着,气倒受了一大堆。
“吃块羊肉补一补。”
碟子里多了块羊排,连皮带肉,白嘟嘟地晃。
宋玉章顺着那块羊肉看向孟庭静,见他神色平静温和,一下便有些恍然如梦,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时过境迁,他竟然会和孟庭静如此亲密地同桌吃饭,并且他还感觉不坏。
孟庭静看他不吃,道:“怎么,不爱吃羊肉?”
“没有,我不挑食。”
宋玉章对孟庭静笑了笑,孟庭静嗤之以鼻,“你还不挑食?你就只爱吃——”孟庭静戛然而止,不说了,板着脸给宋玉章盛了碗汤。
宋玉章在桌下的膝盖碰了下孟庭静的膝盖,“我爱吃什么?”
孟庭静不理他,“有什么吃什么,不是不挑食吗?”
宋玉章笑而不语了半天,“芙蓉蟹斗?”
孟庭静没忍住也笑了,笑了之后唇角又拉成了一条线,“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
吃了一顿好饭,自然还有好事,宋玉章晚上吃多了羊肉,火气是特别的旺,同孟庭静接连大战了几场,宋玉章怀疑孟庭静是故意的,孟庭静嘴角带笑,显然是很满足,在宋玉章的眼皮上亲了一口,“前两天我得了一盒正宗的波斯雪茄,要不要?”
宋玉章自我检讨,发觉自己也很满足,于是不再追究羊肉,悠悠然道:“来一根。”
孟庭静去拿了雪茄点了,给他剪了口子,宋玉章单手撑着额头,在孟庭静递来的雪茄前摆了摆手,“你先来一口。”
孟庭静对烟属于是没什么爱好,也不反感,不过看宋玉章似乎很喜欢抽烟才留下了这一盒雪茄,他略一思索,冷哼了一声,有些生硬道:“怎么,怕我下药啊?”他深吸了一口雪茄烟,随后慢慢吐出,再将烟递到宋玉章唇边。
宋玉章叼了烟,嘴唇湿润地一抿,面上笑容淡淡,“我在沈成铎那见他每次抽雪茄都会让身边的人先来上一口,以为这样会有什么特殊的好滋味呢。”
孟庭静对沈成铎这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没有任何好感,闻言面色一变,“你给他抽过?”
“我自然没有,”宋玉章扭过脸,边喷烟边道,“都是一群可爱的小男孩子。”
孟庭静听了便觉得很不堪入耳,不假思索地厌恶道:“你以后不要再同他来往了。”
宋玉章面上笑容不变,眼睛隔着烟雾看向了孟庭静,声音很柔和道:“庭静,你这是想干涉我?”
孟庭静心念一动,知道这人的毛病又犯了,这才刚开始,不能把人管得太死,免得又把人给吓跑了。
“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听不听由你。”
宋玉章笑了,把脑袋挪到了孟庭静的膝盖上,“这就对了,以后最好建议也少提一些,我不爱听。”
孟庭静心想混账东西还蹬鼻子上脸了!在几个呼吸之后,他便平稳道:“好,我不提,咱们各管各,我没忘。”
宋玉章在雪茄烟的香气中心满意足,心想菩萨保佑,孟庭静的性子总算是往孟素珊那个方向靠拢一些了,倘若孟庭静能一直这样下去,兴许他俩还真能好上一段时间。
宋玉章的心情好了起来,身边的人都看得出。
旁人不知道,柳初想大约是情书的功劳,于是准时准点地将俞非鱼的信放在宋玉章的办公桌案头。
宋玉章对俞非鱼兴趣有限,信件放在一旁懒得去看。
下了班,孟家又派人来接,宋玉章原本想要上车,想了想又拒绝了,他道:“我今天有事,不去了。”
孟家的人只能空车而归地回去复命。
“有事?他有什么事?”孟庭静道。
“宋行长说,他要去维也纳喝酒。”
孟庭静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了。”
等人出去后,孟庭静那脸色才阴沉下来。
他心里知道宋玉章现在是敏感的很,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跑,昨晚他就是犯忌讳了,宋玉章如今是什么都怕,怕爱、怕管、怕孤独……那么潇洒风流一个人物,被两条人命给吓住了。
吓住了好,宋玉章越怕,他的机会越多。
孟庭静心平气和地稳住了心情,在堂内坐了一会儿,忽然又猛拍了一下桌子,痛恨道:“喝酒就喝酒,非要跟个下三滥一块儿玩!”
宋玉章窝在沈成铎的烟室里抽烟喝酒,沈成铎仍旧是作陪,沈成铎很敏锐地发觉宋玉章彷佛跟前段日子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他有些不好形容,说的粗俗一点儿,他觉得前段时间宋玉章举手投足都带了股蔫哒哒的骚劲,像是在故意的引诱别人,今天的宋玉章却是内敛了许多,那股劲儿不见了,被他藏起来了。
沈成铎吸了口烟,心想到底是谁压住了这骚劲呢?
难不成是聂饮冰?
聂饮冰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能治得住宋玉章?
也不好说,说不准聂饮冰在床上特别来劲呢?
沈成铎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一见到宋玉章,脑子里的东西就不由自主地往下三路跑,仿佛宋玉章是见了男人就勾引,但唯独对他三贞九烈,沈成铎愤愤不平,认为自己也算是很有男人味,但宋玉章却对此视而不见。
宋玉章抽完了沈成铎的那一支雪茄,发自内心道:“这雪茄不如波斯的好。”
沈成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羞愧于自己不能搞到波斯的雪茄,“这是国内自制的,是不如那边的好。”
“是吗?”宋玉章换了个标准审视,便道,“那这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是吧?虽然不如波斯的,但也不差了,能搞到手也不容易呢,现在烟草到处都卖的很贵。”
“等铁路开通了,应当会好一些。”
“是,我就指着那条铁路了,大约什么时候能开通呢?”
“看情况吧,实地勘察了才知道到底如何。”
沈成铎“哦”了两声,他抽了口烟,笑道:“也不急。”
宋玉章现在也不急,铁路债券一发,他那的压力便也小了许多,其实他也在想,银行始终是不够稳当,最好像孟家一样,有项实业捏在手里比较稳当,他看中了个行当,心里还在琢磨,危险,但利润也够可观,需要政府的支持。
国库券就算是投名状,钱不会白扔,廖天东记得他的好,上头也应当有他的名字稍稍过一过耳朵,到时候他想干,应该也有机会,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办个普通的工厂也不错。
宋玉章边想边笑,想自己先前孑然一身,脑海里想的那样浅薄而单一,无非就是骗点钱花花,吃两口好饭,买两件体面衣裳,现在却是越来越敢想,也越想越大了。
宋玉章在沈成铎这儿待到十点多就预备要走,沈成铎心中愈发肯定,宋玉章最近肯定是被什么人给收服了。
前些日子,他都是在这儿过夜的啊。
沈成铎心中痒痒,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近了宋玉章的身。
像宋玉章这么个人物,一般人也实在高攀不起,整个海洲掰着指头算也就没几个,沈成铎想要么就是聂饮冰了,看来看去,只有聂饮冰最有可能。
沈成铎没把孟庭静算进去,因为孟庭静长得像个小白脸,还没他有男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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