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朝的脑子瞬间空了一下。
谢迟把房子……卖了?
“……什么?”他嗓音有种难以察觉的嘶哑。
“他昨天就把房子给卖了。”秦东朝低沉地说, “今早上打到卡里的,应该就是他那边房款到手后,抵给你的那部分折算。”
陆行朝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捏着桌子的边缘,指节泛白, 心脏突突狂跳着, 骤然泛起一阵难言的心慌。
谢迟卖房子了?
……怎么可能?
谢迟有多喜欢那套房子, 他是知道的。
哪怕谢迟从来都没和他开口说过,陆行朝也能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出来。
当初提议要买那里,是他觉得俩人总是一直住在外面, 实在很不方便。
况且当他不在的时候,谢迟一个人呆着,也实在无聊得厉害, 总得给他找点事做。不然, 怕是又要被他朋友圈里的那些给拽出去,总之学不了好。
这其实只是他偶尔的一次心血来潮。
没想到, 居然却换来了谢迟最高兴的一段时光。那段时间里,他的眼睛仿佛天天都发着光。
陆行朝上一次见他这么高兴,还是大二那年,他对谢迟说“真那么想试试,就试试吧”的时候。
谢迟窘红了脸, 连下笔都乱了。
最后那篇论文被他写得乱七八糟, 根本看不出平日里的水平。俩人磕磕绊绊开完房出来,陆行朝不得不又帮他改了一遍,和他一起熬了整个通宵。
那个时候, 谢迟眼里的光也是很亮的。
装修是很麻烦的事情, 但他都一点点亲自过问着, 和设计师还有团队一起弄完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
陆行朝根本不相信他会舍得, 卖了那套由他亲手装出来的房子。
“……你确定么。”他深深吸了口气。
“确定。”秦东朝看了眼旁边的人,“昨晚上他亲自过来办的交接手续,车位也给一起卖了。现在我联系不上他,行朝,要不你看……”
“物业那边没留他电话?”
“全托给中介代管了。我有打电话去问,但中介那边说客户资料保密,死活不交信息,我还在托人想办法。”
“……”
谢迟,是真的把房子卖了。
陆行朝有些茫然地想:他怎么舍得卖那套房子的呢?他是不是想打算用这个方法,来委婉地向自己表示抗议……?
怪自己最近太忙了,没空陪他?
他动了动唇,低头扶住了眉心。
过了许久,低声对秦东朝说:“你现在在房子里么,拍几张照片发过来,给我看看。”
秦东朝犹豫片刻:“……要不算了。”
他冷道:“为什么算了?”
秦东朝说:“我觉得,这次谢迟跟你的矛盾有点大,他可能真的走了。”
他骤地一滞。
片刻后,压着气说:“……拍过来给我。”
秦东朝叹了口气:“行,你等等。”
说完,挂断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
陆行朝的手机连震了几下,刷出一串秦东朝发来的图片信息。
陆行朝低头点开。
随后,被眼前的照片弄得心脏一缩。
谢迟的审美一向很好。
太大的房子,总会不可避免地显得空旷,让人有种孤独的味道。但他偏就有那个本事,能把豪华的大平层也布置得很有小家的温馨味道。
比起自己在金江的住所,陆行朝其实更愿意去他那儿多呆一些。
但有的时候他行程太乱,又总能碰到有人跟着,去了谢迟那边容易出事。他便很少再去,只在偶尔确定会有假的时候,才到水苑那边去找谢迟。
屋子里能带走的几乎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衣柜,被抽走了墙上画作的画框。甚至连他当初拍了好几张照片,挨个不厌其烦地找陆行朝确认的沙发,都被扒走了布套,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外架。
陆行朝看得心底发紧。
忽然,又想起了门口自己和谢迟的合照,下意识问:“……玄关的照片呢。”
秦东朝给他发了个空掉的相框。
“没找到,不知道是不是他带走了。”
秦东朝说。
不知道是怎么的。
看到这句话,陆行朝的心情竟然忽地一松。
他长吐了口气,把那股发紧的感觉强行压下来,揉了揉额,低沉沉道:“东西是都被他带走了么?”
要真的是那样。
大概就只是这人的脾气上来了吧。
秦东朝闻言,迟疑了一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刚刚问了下物业,他们说昨天垃圾车过来,清理小区垃圾的时候,好像带走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会丢掉的垃圾。”
“……”陆行朝瞬间一窒。
“也可能是有别的人丢的。”秦东朝说,“他们那边目前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儿。还是得等明天管这方面的人上班了,才能知道更详细的部分。”
陆行朝握紧了手机。
他今晚已经将类似的动作做了许多次,可心底仍旧是沉甸甸的。仿佛像是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坠得发沉。
他沉默了许久,问:“他把房子卖了多少钱?”
“……应该是压低了不少,折价卖的。”秦东朝说,“不然没法这么快速变现,一天就直接把名字都给过户了。”
“……”
陆行朝闭了闭眼,“你想个办法,去把房子买回来。我还有几天杀青,你先帮我把他给找回来,剩下的等我来处理。”
“……行,那我想想办法。”
陆行朝按灭了手机。
他一言不发地靠在台子旁,修长手指扶着边缘,周遭的气压低得像是快要结冰。
这副郁沉的模样吓到了旁边的卢小枫。
他纠结了一下,小声问:“老师,咱还是这会儿卸造型么?要不,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让他们先……”
“……不用。”
陆行朝打断他,锁眉靠回了椅上:“晚上还有戏要拍,耽误了太麻烦,让他先过来吧。”
卢小枫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行朝抵着额,情绪沉沉,烦乱的感觉几乎要压抑不住。心中却禁不住空茫地想:谢迟怎么会要离开他?
他说分手……不该只是在向自己撒娇么?
他都已经准备要休息好好陪他了……他怎么会忽然就走了?
*
小梦办事的速度极其爽快。
谢迟第二天刚醒,就收到了她拿来的钥匙。他本来还以为,像自己这么奇葩要求的房客,得花对方一段时间去找房子。
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麻利。
“也是赶巧了。”
她冲谢迟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这片小区有点年份了,虽然也还算高档,但肯定还是没有新盖的看起来舒服,哥不觉得委屈就行。”
其实谢迟住公司宿舍都行。
他也不是没住过,没那么娇气。但这话提出来,卓雯肯定第一个不同意,约等于是废话。所以,他也就心知肚明地闭嘴没提。
他扬扬眉毛,将钥匙收进口袋,对她说:“还是你厉害,要是换我去找,估计一天就能租下来个墙皮。”
小梦“哧”一声乐了:“哥自谦了吧。要换我是房东,看到哥愿意来租我房子,不得先给哥打个八折?哪可能只有墙皮啊。”
谢迟垂眼笑了下。
其实他还真租过,和陆行朝睡地下室而已。
不过那种事情实在太久远了,而且拿出来说没什么意思,很容易尴尬。
小梦停了车,领着他进了屋子:“哥看看怎么样,喜不喜欢这房子的布局。咱们先短租几个月,试试水,不适合再换。”
谢迟说:“行。”
小梦给他租的房子其实蛮好。
虽然确实是有点年代感了,但屋子的主人,却把房子保养得相当不错。
当时卓雯把小梦丢来给他帮忙,问他对住处有什么要求。谢迟便说,他想要个带门钥匙的。
这要求其实简单。
但对他们来说就有点麻烦。
卓雯签他,是想让他走演艺路线。自然,也就不可能会让谢迟去住太随便的地方。但对隐私保护得比较好的小区,又大多数比较高档。早就把机械锁淘汰得七七八八了。
想换只能卸门,自然不符合要求。
谢迟被她领着逛了一圈,觉得挺好。
俩人便去将行李从车上拎进屋,与小梦雇的阿姨一起,简单地收拾了下屋子,便安顿住下。
他东西不多,整理起来也容易。
等全部都搞定完了,便坐到桌子前,开始翻看小梦临走时塞给自己的资料。
很多年前,谢迟为了帮陆行朝,去求霍明河收徒的时候,帮老爷子做了挺多事情,弄得对方还挺喜欢他。因此,后来霍明河收徒的时候,就把他一块儿顺手收了。
那时候陆行朝在教室里面,他就等在外面。
老爷子知道他不乐意进屋子里,就故意说得特别大声,一天喝三大杯他送的热水,最后还闹了一个月咽炎。
霍明河以前喜欢念叨他浪费天分。
后来估计是念叨多了,郁闷了,就转而吐槽起他来得少,天天装不认识自己了。
路闻雪是霍明河外孙女。
自然,作为路闻雪经纪人的卓雯,对霍明河和他的这些事,也是心里门儿清的。
这条件,放着不用简直是浪费。
于是她就打算让谢迟先去上个综艺,炒炒关注度,再顺势借此更上一步。
而她口中的这个S台大项目,则刚好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一档演员类综艺。请来的嘉宾大多都是有口皆碑的老演员,噱头很足。显然很适合新人出来露个脸,刷刷存在感。
谢迟看完资料,又去给脸上补了遍药。
他伤确实好得很快,短短两天,额上擦伤的痕迹就已经全结了痂,边缘隐隐有长出新肉的迹象。就是卓雯实在怕他破相,让小梦给他带了药过来,再三叮嘱他要按时擦完。
顺手的事情,没必要让人觉得不快。
他补完药,精神也快到了极限。换以前,他大概还得强撑着继续等陆行朝回来。但现在已经跟对方分手,他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熬着了。
于是谢迟洗完澡,便关灯去睡了。
甚至难得睡了个早觉。
冷夜凄凄。
这天收工的时候,陆行朝总算收到了他之前拍下,打算送给谢迟的道歉礼物——那支Muller的手工钢笔。
精美的烤漆工艺外壳在灯下反射着光。
由国宝级大师亲自操刀切割的钻石,极富新意地组成了钟表的图案,镶嵌在整支钢笔的笔身表面,熠熠生辉。
笔侧下铭刻着一行小字:
Forever.
相当漂亮的一支笔。
尽管它被列分为钢笔的范畴,却远远不只是被当做书写用的工具而存在。
那行小字,便是制作者赋予它的意义。
——永恒。
铃声忽然响起。
他顿了顿,接起电话:“房子买回来了?”
“暂时跟买家那边商量好了。”
秦东朝说,话筒那边是川流不息马路上的鸣笛声,“明天我过去帮你签合同,然后再改名字。不过谢迟那边……”
他犹豫片刻,“他给你消息了么?”
陆行朝:“……”
陆行朝:“他还没理我。”
秦东朝问:“那你看是准备怎么办?是把房子落你名下,还是说……”
陆行朝沉默。
这套本来就是当初他买给谢迟的房子。
虽说他是出了钱,但也从来没准备把它收回名下。
“……先等等,过户的事先放放。”
过了许久,他换了个姿势,压着声低低地说,“等谢迟回来,到时候还是落他的户,别落给我。”
“也行,那他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陆行朝张了张口。
他这两天给谢迟打了无数个电话。然而,却都没人接。
谢迟手机关机,短信未读。
连朋友圈都是清清冷冷的一片——他不知什么时候设置成了三天内可见。以前发过的那些照片和日常,全都变成了无法展示的空白。
他打开好友栏,谢茴的朋友圈一片岁月静好,丝毫看不出谢迟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报失踪,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
他深深吸了口气。
熬了几夜的头疼得厉害,额角突突闷跳。
反复犹豫,还是翻出了杜南明的电话。
谢迟的朋友多,杜南明跟他不算是玩得最好的。但这几年他呆在B市,又因为工作,跟以前朋友少了来往,杜南明就成了为数不多他一直在玩的朋友。相对来说,他更有可能知道谢迟去了哪里。
他之前一直不想联系这人。
杜南明的混是出了名的,当初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差劲得要命。他愿意跟谢迟玩,纯粹就是看中了谢迟的人缘和脸。
谢迟人缘好,喜欢他的人不少。
杜南明拉着他一起玩,自然便也能跟着拉回来不少面子,狠狠出一把风头。
陆行朝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跟这种人混到了一起,明明对方根本不是他会交流的类型。
但他控制不了谢迟跟谁交朋友,便也只能看着他们关系越来越好。
陆行朝拨通了杜南明的电话。
片刻后。
震天的吵闹声从话筒中传出,杜南明醉醺醺地接起了电话,语气不耐:“喂,谁啊?”
陆行朝瞬间皱起了眉:“杜南明?”
他便很烦躁地说:“我当然知道我是杜南明,我问你谁啊。”
“陆行朝。”
这冷冰冰的嗓音一出来。
杜南明人当即就给冻激灵了。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又低头瞧了瞧手机——没错,真没在做梦。
不是睡觉的时间。
他人还留在夜场里嗨呢。
嘿,那这逼王怎么就给自己打起电话来了?
杜南明可太讨厌陆行朝这家伙了。
从大学就那么一张冷脸,全靠长得帅霍霍人小姑娘,连他喜欢的妹子也喜欢这货。这么些年下来,愈发得人模狗样了起来。偏偏他最喜欢的谢迟,也跟这家伙是好兄弟。搞得他一肚子脏话只能咽肚子里,想起来就憋屈。
“哦,陆影帝啊?”
他忍不住半阴半阳地笑了出来,“怎么了,大晚上地给我打电话啊。您闲的蛋疼,打算出来找个场子玩玩?”
“……”陆行朝沉了沉,“我想问问,你知道谢迟在哪儿么。”
……
他问谢迟干嘛?
杜南明敲了敲脑壳,忍不住咂摸了一下。
他是闹不懂这人怎么突然跑过来,问自己谢迟的下落。但是对方这难得有一点低声下气的态度,却叫他忍不住乐了起来:“嗯……陆影帝你这是想干嘛啊?”
“问一下。”
“我俩又不睡一张床。这种事情,你不是该去问他男朋友么?”
杜南明简直要乐翻了,幸灾乐祸道:“哎,不过我觉得他男朋友应该挺讨厌你的,估计不会接你电话。前阵子他还跟我说呢,说他男朋友忍不下去你了,要跟他分手,他准备辞职走人呢。怎么,你俩关系那么铁,谢迟没跟你报备啊?”
“……”陆行朝瞬间一窒。
男朋友……谁?
谢迟说的是他自己么?
他用力掐了下手,心底忽地狠狠一坠。
嗓音发哑,低沉沉地道:“……没有,我不知道。”
谢迟从来没跟他说过。
谢迟也没跟他提过,他快要忍不下去了。
杜南明便笑:“那行,您现在知道了啊。不过现在追怕是有点晚了,这个点儿,B市到S市的机票不太好买吧?”
“我在S市。”
“……”杜南明被他给噎住了。
他有点恼火,又觉得有点对不住谢迟。想了想,便悻悻地说,“你别想了,他不想跟你干了。耽误人家那么多年,谈个恋爱也吹了。”
“我说陆影帝您能不能积点德啊,看着正经兮兮的,怎么做起人来比我还缺德。”
陆行朝全然无视了他的嘲讽。
他耳边不停地回放着杜南明那句“他不想跟你了”的话,脑子嗡嗡地响。之前百般压抑的心慌,终于像是连绵的野火,熊熊不断地燃烧了起来。
谢迟不想跟他了。
他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