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瞬间被空白填满。
陆行朝默默收紧了沾血的手指, 深深吸气,又蹭了蹭唇边的痕迹,低下眼舔了一下。
之前亲谢迟时留下的温热触感还在。
只是这样的冬天, 他留不住那一点飞速流逝的温度。
谢迟又吐出一口水。
刚刚陆行朝动作太粗暴, 齿尖碰了黏膜。现在舌尖再舔上去,就有种淡淡的血的甜味,像是被咬破了皮。
他不由微皱了眉,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便从旁边扯出一张纸,沾了下发肿的唇, 用力抿了抿, 扭头走了出去。
陆行朝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
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尾音闷得快要传不进耳中, 他才微微动了下眼睫, 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眼珠是淡淡的红色。
唇角溢着血渍, 嘴唇破皮。
狼狈不堪。
全靠着戴弈选的这个地方足够私密。
他这惨淡的模样才没能落入陌生人眼中, 引来异样的目光。
他走去水池边,低下头。
被谢迟咬过的舌尖泛着剧痛,已经渐渐麻木, 他却诡异地想要让那痛再长久一些。
他鞠了一捧水,捧起来, 漱掉嘴里的血。
没过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又“嗡嗡”震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行朝拿出手机看了眼,又是戴弈。
这次没了谢迟,他没再把通话按掉, 而是接了起来, 低沉沉道, “喂?”
“老陆你人呢,这菜都上了啊?”
“去办了点事。”他哑着嗓子,擦干脸上的水珠,往外走去,“等我一下,在往回走了。”
“行,那你快点。”
陆行朝挂了电话。
他将纸丢进走廊边的收纳桶,低头走进了包厢。谢迟已经先他一阵子回来了,这会儿正低头坐着,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倒是和戴弈挨得很近。
他脚步顿住。
心脏瞬间又紧揪了一下。
“你这一趟怎么出去那么久?”
戴弈见他终于回来,忍不住抱怨。陆行朝低头坐进位置里,微抿着唇角那处被谢迟咬出来的伤口。
唯一的庆幸只有屋内光线黯淡。
伤口被藏进阴影中,自然也无人察觉。
“刚好接了个电话,晚了点。”
他又冲徐正庆颔首示意,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不至于。”
戴弈“哧”了一声。
今天他拉人出来的目的大圆满,心情这会儿正好得很,自然也没察觉出陆行朝的异样。只拿着手机私下戳他,提醒道:“哎,徐导刚刚拉小谢进群呢,就你一个人没跟他打招呼了。”
陆行朝知道他这番提醒是好意。
只是落入耳中,便怎么听都有种刺耳又酸涩的折磨。
戴弈这个人是热情,但也一样分人。
陆行朝跟他认识了这么久,互相算是很了解的了。可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人如此事无巨细地关心另一个人,甚至特意来提。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凡被他在意的人不是谢迟。
但凡……换一个不是谢迟的陌生人,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将对话进行下去,甚至在心底送上祝福。
可偏偏不是。
“知道了。”
他过了很久,回复道。
然而下一秒,戴弈发过来的消息却叫他僵住,“我说,老陆你是不是讨厌人家啊?”
“……你想多了。”
“那你表情这么难看?跟人得罪了你似的。”
“……”
陆行朝动了动手指。
他想说自己确实没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讨厌谢迟。但话到喉间,又觉得说出来招嫌,便又全部咽了下去。
他装作没看到那些话,避重就轻,将软件界面切到小组。刚将要说的话输入进去,就看到了消息记录里显得有些陌生的头像。
……是谢迟。
但也不是他。
头像是新的,名字是新的。
不是列表里曾用了很多年的那个号。
怪不得他给他发了这么多条消息,却永远都没有回音。
他只是……
把俩人曾经的回忆也全部一起扔了。
心底像是撕裂一般地痛苦起来。
陆行朝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又快速地垂下了眼,匆匆打了几个字发出去,将手机收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快。
饭局中途到一半的时候,徐正庆出去接了个电话,说有事情要去处理,就先一步离开了,于是屋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陆行朝接不上话,始终沉默。
戴弈对他和谢迟的事情不知情,算是有心无力。之后说话便显得极其尴尬,只得匆匆结束了饭局。
谢迟是打车来的。
他开倒是会开,就是回来的时间短,也一直没空张罗去买辆新的。戴弈有韩楠接送,看到他掏手机准备打车的样子,便想叫住他跟自己一起坐车离开。
“谢……”
他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说完,陆行朝就已经读出了他此刻的想法。他微微一僵,身体却比思绪更先一步行动,装作寻常地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打车来的?需要送你回家么?”
谢迟一顿,抬眼看他。
陆行朝假装镇定地回望过去,露出一副自己只是礼节性客套的模样。
谢迟没办法挑出他这样的错。
他只是表现得热心了一点。这样的热心,戴弈也一样对他表现出来过。
他的这种说辞,谢迟确实没办法挑错。
但说归说,他可以选择不坐。
“不用了,谢谢陆老师。”
他淡淡地说,“我家住在另一个方向,老城区,和您不太顺路,就不麻烦您了。”
“老城区?哪条路啊。”戴弈插进来问。
“木棉路。”
“哎,这不和我顺路嘛。”他笑了一下,“那我捎你回去呗,也是一样。”
谢迟这回没拒绝了。
“行。”他说,“那谢谢戴老师捎我。”
“哎,小事啊。”
陆行朝看着他和戴弈一起离开,又被狠狠扎了一下。陈峡见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沉默地盯着远处不知何人,上前问道:“老师……咱们现在要走吗?”
车启动引擎离开。
直到轰鸣声远离了耳膜,陆行朝这才收回视线,勉强点了下头,“走吧。”
车缓缓驶出车库。
陈峡坐在前面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扭过头来问道,“老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去买机票。”
陆行朝回了回神,“你说哪个?”
“就秦哥之前说,要老师回去签字的事。”
他微微睁了睁眼。
路边飞快擦过的灯光照进眼中,映进一片朦胧的昏黄暖光。陆行朝动了动眼皮,想起来是之前秦东朝和自己说过的谢迟那套房子的事情,迟疑了一秒,道,“……今晚上吧。”
“这么急吗?老师不是还病着。”
“嗯,就买今天晚上的。”
陈峡没话说了。
他只能“哎”地应了一声,拿出手机去给陆行朝买票。
陆行朝低下头。
舌尖上的伤口又隐隐开始泛痛,刚刚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尚且还不觉得。如今再舔一下,只有满嘴血腥气味。
他抽了张湿巾,抵在嘴唇上,用力擦拭了一下,抹掉伤口附近渗出的血渍,微微垂了眼睛。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整个人被重重一创。
他本以为他和谢迟分开,是源于他这么久以来的冷淡和坏脾气。然而如今再看,他做错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陆行朝下意识打开了手机。
曾属于谢迟的微信账号静静躺在他的消息置顶,最后一句仍是他那晚上去找谢迟的时候,在酒店的房间里发给他的留言。
他最近养成了时不时会看一下消息的习惯。
虽然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发消息给自己,但总还是会忍不住幻想,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只要他能熬到醒来,身边就还是谢迟仍在的时候。
只是每一次从梦里醒来。
再打开看,那些消息仍旧只有他孤零零一人的回复,塞满整页,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把谢迟给丢了的现实。
他拉了一下列表,滑到最下方。
谢迟和他的朋友圈,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交集。而将这个范围缩小到S市之后,可供询问的人选便更是寥寥无几。
谢迟的朋友很多。
但自打谢迟跟着他去了B市之后,他过去的那些朋友,便大都成了泛泛之交。想询问谢迟家里的情况,也基本上是无从下手。更何况陆行朝和他们也没什么交情,贸然上去询问,只会更招谢迟反感。
他拉了一圈,又滑回了通讯录的中段。
将视线转回到了他最开始就找到、但犹豫了许久也没有点进去的那个名字——
蒋柏洲。
这个人和谢迟的牵扯实在太深。
哪怕他前阵子去找谢迟,呆在对方身边、让他一眼就能看到的人也是蒋柏洲。
如果能排除首选项,他不想选蒋柏洲。
但现在他退无可退,蒋柏洲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和他还有谢迟都算比较了解的人。
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不算晚,打电话过去也还说得过去。
他迟疑了一秒,抬头对陈峡说,“今晚上先不走了,机票改成明天。”
话罢,又给蒋柏洲发消息问道,“现在有空吗?”
消息发出去,他忽然又有几分焦灼。
蒋柏洲不喜欢他,这种反感显而易见。他其实并不想找对方问这个问题,但又实在找不出第二个选项。
如果不找对方,他就只能去问谢茴。
他不知道谢迟是怎么和谢茴交代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的,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去问谢茴的事情在不经意间被对方泄露给了谢迟,那他只会招来谢迟更加深重的厌恶。
之前他做过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他不想再让谢迟更讨厌他。
陆行朝发完消息,又去叫了一声陈峡。
蒋柏洲和谢迟住在同一个小区,找过去很方便,还是上次一样的路。只是这次有了戴弈送谢迟回家,他不敢到那么早。便让陈峡找了个路边停下,专心等蒋柏洲的回复。
蒋柏洲在十几分钟后回了他。
和陆行朝想象中一样,他语气很淡,就像和陆行朝根本没有过朋友间的交情,“你有事吗?”
这个回答在陆行朝的意料之中。
蒋柏洲从开始就不赞同谢迟追他,现在他和谢迟分手闹成那样,蒋柏洲同仇敌忾倒也正常。
他沉默地盯着屏幕。
过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蒋柏洲说。
“……我想问一下谢迟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陆行朝艰难地打字,缓慢又难堪,“我一直没从他那里听说过,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想问一下谢叔叔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段话陆行朝打了很久。
几乎是写了又删,慢到一字一顿。
待按下回车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轻微的希冀感。
谢迟是不想要他的帮助,甚至看到他就觉得厌烦。
可是除了当演员之外的其他领域……
他总会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如果谢叔叔病了,他可以去帮谢迟找国内最好的医生。如果是其他方面的问题,他也一样可以去找人脉,帮谢迟……
消息框顶部的状态切换。
蒋柏洲的名片上先显示了一阵“输入中”,过了几秒,又变成了一串很长的沉默。
“……”
他发了一串省略号出来。
过了片刻,像是冷笑着说,“陆行朝,你是不是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