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朝骤地一愣。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 让他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隐隐发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干涩地问。
蒋柏洲直接不理他了。
陆行朝又等了一会儿,蒋柏洲也没再给他过回复。他拿着手机, 人僵了半晌, 心中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却越来越重。
他知道蒋柏洲不喜欢他。
但反感到这种程度上,在他印象中却还是头一次。
不好意思,我知道我问题很严重。”
见蒋柏洲迟迟没有回复,他又再次说,“但他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不能知道了之后还装聋作哑。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吗, 我只是想帮帮忙。”
这句话发出去不久。
蒋柏洲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他回了陆行朝又一串“……”。
随后, 冷冷地说:“陆行朝, 你早几年前干什么去了?现在跑来马后炮?”
“别恶心我, 滚。”
……
几年前?
陆行朝微微一窒:他还以为谢迟说的应该是最近的事……?
他脑子瞬间又是一空, 下意识想要追问。
然而消息发出去, 却只在聊天窗口看到了一个鲜红的错误提示感叹号。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蒋柏洲直接把他给删了。
陆行朝顿时怔住。
他拿着手机,愣愣的, 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前面司机打开了灯,扭头问道, “老师,半个小时到了,咱们现在要走吗?”
“……走。”
陆行朝收起手机,声音低沉,“还是之前去过的地方, 开稳点。”
“好。”
蒋柏洲把他删了。
但……他还可以上门去找。
司机将车开进小巷, 在小区前的一段路边停下。陆行朝从车上下来, 走进小区,沉沉走到了蒋柏洲家楼下,上楼敲门。
这个点,这个时间。
他不确定蒋柏洲在不在家。
但是他可以赌一把试试。
门在片刻后开了。
蒋柏洲的脸出现在门后,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迅速皱起了眉头,“……陆行朝?”
“是我。”他插着口袋,低沉沉的,“如果之前的话让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但是该问的问题,我还是不会放弃问的。”
蒋柏洲没再要关门了。
他皱着眉,表情很冷,带着一种淡淡的讥嘲的味道。过了半晌,道,“你现在倒是挺积极的了。”
陆行朝沉默。
这番话里有话他当然听得懂,对方这显然是在嘲讽他:“早干什么去了?”
“……抱歉。”
他说。
“你对我道歉干什么?”蒋柏洲说,“你不去找谢迟说,你找我说??”
“……”陆行朝又一次沉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之前去问了他,他没跟我说。”
“他没跟你说就是不想和你谈。”蒋柏洲冷冷道说,“既然他没告诉你,你自己也想不起来,那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说完这句,他作势赶人。
陆行朝却从他这句话中捕捉到了那一点似有若无的信息,猛地撑住了门,嗓音发哑,“……是四年前吗?”
蒋柏洲动作顿了顿。
四年前他演的一部片子爆冷出圈,事业一跃起飞,邀约接到手软,忙得几乎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谢迟在他身边当着最重要的助理,干着半个经纪人的活,几乎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他来经手处理,却忽然间请假,说需要休息。
那时他忙着拍戏,无暇顾及。
高强度连轴转了太久,他自己也进了医院,挂着吊水在医院和剧组之间往复循环。秦东朝帮他把情况瞒了下来,没让在外地的谢迟知道。所以看到他想休息的消息,陆行朝只觉得解脱。
请假就请假吧。
不然到时候见面,这人看到他手上的痕迹,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只是他没想到,开始说好的三天的假期,谢迟却直接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大半个月。
工作室里工作堆积如山。
他却跑去游山玩水,天天在朋友圈里打卡旅游,四处闲逛。
直到几个月后,才带着一身疲意姗姗归来。
人很苍白。
那时他忙疯了,没心思细想。
但那之后谢迟就半辞了职,爱上了和杜南明他们一起出去喝酒,变得越来越黏着他,甚至有段时间到了要抱着他才能睡着的程度。
他那时只问了一下。
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便没再多想。
然而现在再回忆起来,他却再也不敢细想下去了。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没时间关心对方的日子里,谢迟到底都遇到了能让他产生这么大变化的事情……?
“原来你还有感觉么,陆行朝。”
蒋柏洲看着他,表情却变得更加冷硬了一点,“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知道呢。”
“……我没有细想过。”
陆行朝艰难地说。
他之前总觉得他和谢迟都是大人了,在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开口求助的。
况且谢迟一直都是个善于表达的人。
他连把做菜撒多了盐这种小事,都要来找他反反复复地说上几遍。他压根不会想到,谢迟也会隐瞒他很多事情。
听到这话。
蒋柏洲扯唇嗤了一下:“嗯,没细想,没空问,有事忙……确实是你干得出来的事情,陆行朝。”
“……”
“谢叔叔都走了几年了,别再拿着这事去他面前瞎他妈晃了。他给你当了七八年地下情人,送你鲜花环绕名利双收还不够吗?陆行朝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别光想着你自己?你也想想他的心情行不行?”
陆行朝一瞬间脸色发白,像是被人给重重锤了一下,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
谢扬叔叔……去世了?
四年前的时候?
他根本没有从谢迟那里得知过任何消息?谢迟为什么不跟他说……?
陆行朝嘴唇哆嗦了一下,嗓音瞬间哑得说不出话,心里揪得发疼:“……我不知道,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他哪来的机会跟你说。”
蒋柏洲冷笑了一声,脸色露出一丝带着厌恶的愤怒,“谢叔叔走的那天晚上他给你打电话,知道他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么?他妈的你一个都没接,打到最后只有你经纪人接了,说你很忙,问他有什么事。”
“他还能说什么?”
“陆行朝你说,他还能再说什么??”
陆行朝忽地晃了晃,眼前忽然发黑,心底泛开一片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痛。
他不敢想象当时谢迟的情况。
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挂断了打给自己的电话,又是怎么样才终于选择了沉默,最后被身旁的蒋柏洲给拉走的。
他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觉得难受。
而谢迟……
陆行朝没法想象他当时到底有多绝望。
蒋柏洲把他给狠狠搡进了楼道。
陆行朝踉跄了一步,抓着门边堪堪扶稳了身体,狼狈地站在门外,深深吸气。蒋柏洲看到他苍白的样子,却只冷冷地说:“陆行朝,你别纠缠他了行吗?他都已经选择放手了,就是要跟你一刀两断的意思。你跟他处这么多年,心里就没点数?”
“把人吊了七八年,现在分手了又来后悔,你觉得有意思吗?知不知道他为了你被沈阿姨赶出去,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连家门都进不去?”
“陆行朝,你真他妈是个王八蛋。”
陆行朝抖了下唇,只觉得手指在颤。
他没想过谢迟居然瞒了他这么多的事情,一件加上一件,听得他几乎濒临崩溃。
谢扬四年前就离世了。
而谢迟为了他,大学期间就……
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
他曾经问过谢迟,为什么那一年他没回家过年。而谢迟只是愣了一下,就飞快低下了头,对他笑道:“小朝,以后我陪你过每一个春节吧。”
在那之前,他每年新年都是一个人过的。
从那之后,谢迟一直都在他身边。
心脏又被鲜血淋漓地割了一刀。
他看着眼前狠狠关上的大门,那一声重重的撞击,像是砸进了他“嗡嗡”作响的脑中。
没有人比他更懂失去至亲的感觉。
那种痛苦并不好受。
但他的父母,和他的关系其说是亲人,反而更像是隔世的仇人。离世时他虽然不好受,可尚且还能忍耐。
而谢迟……
他见过沈音和谢扬有多宠谢迟。
正因为见过、看过,甚至羡慕过。他才会更加清楚的明白,对于这种程度的宠溺,会在对方离世时化为多么可怕的刀,成千上万倍地报复到谢迟身上。
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对谢迟遭受的这些痛苦绝望,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不仅没给过他半分安慰,甚至还觉得谢迟学坏了,不懂事。
陆行朝几乎快要已经无法思考。
疯狂涌现而上的愧疚几乎将他逼疯,逼到接近崩溃。他勉强抓着扶手,挪着脚步,缓慢地一步步下了楼。
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
他毫无意外地踉跄了一下,接近踩空般摔跪到了地上,膝盖跪地,掌心被铁栏擦破一片皮肉,泛开火辣辣的痛。
……
比上次摔得更狠。
可他反而越发得没有丝毫感觉。
他怔怔看了一眼掌心的伤口。
上一次的刚长上的新肉,再一次被狠狠地擦破,尘土混入了血,显得狰狞。可痛感却被心底那泛开得仿佛一刀又一刀的割伤压得没了知觉,只余下像是被钻刀抵着指尖撬开的、密密麻麻的锐痛。
他不是一个适合给别人未来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
可如果有一天谢迟想要和他分开,他希望结局是好聚好散。
……
他曾经确实这么希望过。
可没想到,伤谢迟伤得最深的是他,到最后死死抓着不肯放手的也仍旧是他。
“陆老师……?!”
等在楼梯口外的陈峡听到声音,连忙匆匆忙忙地走进看了一眼,见到他的样子,顿时忍不住惊叫起来。
陆行朝的这幅样子比上次还要更加凄惨。
上次见到时,他尚且还能支撑着靠在门楣,脸色虽然苍白如纸,人却还有几分坚持下去的毅力。然而这一次,他却像是丢了魂魄似的,惨白又狼狈地坐在地上,手肘撑着膝,脊背深弓,大衣上沾满尘土,满手血腥,他却丝毫未觉。
陈峡几步走近。
陆行朝窒息着,整个人像是恍惚的游魂。
“老师,您没事吧?是胃又疼了吗?需要药吗?要是您没事儿了,我先扶老师您回去,咱们先回去吃个药再回来?”
陈峡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
只是声音中却忍不住带了一丝恐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陆行朝。
毕竟对方年少成名,履历虽短,但成绩却几乎可以说是圈内骄阳一般的辉煌。
大部分人只能看到他的成功。
他们会佩服对方在这个年纪拥有的一切,并会下意识想象他是如何的强大。而眼前这个如同失去了灵魂一样狼狈又失意的男人,与那个想象出来的形象并不相符。
他太狼狈了。
这身压抑到绝望的气息让陈峡害怕。
陆行朝抖了抖眼睫。
视线从模糊逐渐转换到清晰,他看到陈峡带着害怕的模样,动了动嘴唇。过了许久,才像是快哑掉了似的,低低发出了一句:“……你不用那么着急,我的胃没事。”
照常的抽痛而已。
每次他进医院后都会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这种痛楚早就已经麻木,他无所谓。
他只是心痛。
痛恨自己的愚蠢,自己的冷漠,还有自己的毫无所觉。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蒋柏洲说得对,他就是个王八蛋。
杀千刀的王八蛋。
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