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杜南明的最后这句只是夸张说法。
他家跟霍明河家确实有点关系, 但亲却并不怎么亲,他还是和路闻雪家里更熟悉一点。但既然要吹牛逼,那索性吹个大的。杜南明本来就不喜欢陆行朝, 脸皮又是一贯的厚,当然然也不怕吹牛逼吹闪了腰, 要是能靠这几句话打击到他,那更是乐见其成。
毕竟是人都知道陆影帝和霍家的关系不错。
这霍老夫妻俩的女儿常年旅居国外, 膝下能经常看到的小辈也就一个路闻雪,还不住在同一个地方, 难免寂寞,自然也会不可避免地移一部分情到他身上, 当孩子来疼。而陆行朝也确实没辜负这夫妻俩,和老两口感情深厚。
现在杜南明主动把这事儿告诉他,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谢迟当初确实只是托他帮了个忙, 他们俩都是能算是起到牵线搭桥作用的人。但如果没有这个起头的线,对方想要达到今天的成绩,绝对要艰辛辛苦很多。
想到这里,杜南明又有点替谢迟不值。
去他娘的。
要是早知道谢迟口里的那个“男朋友”是陆行朝,当初在酒吧里的时候, 他就不拦着周越泽去靠近谢迟了。
周越泽人花是花了点。
但再怎么说, 也比陆行朝会疼人吧???
他拿手背蹭了下唇, 忍不住狠狠瞪了陆行朝一眼。然而眼前的人却只是压抑地沉默着, 许久才微微动了下眼皮:“辛苦杜少给我一个公司的名称,我自己去查, 就不劳烦杜少了。”
“……”
杜南明是没想到, 自己这边话说了半天, 这人居然还能和没事人一样, 仿佛鸡同鸭讲,完全没有起到任何刺激对方的效果。
……
哎,他不会坑了谢迟一把吧?
杜南明突然有点心虚。
他瞅着眼前仿佛刀枪不入的陆行朝,皱了下眉毛:“陆影帝,摆出来这幅样子有意思吗?”
“没意思。”
“那你还摆?!”
“……”他沉默许久,“这些事我心里清楚,余下的就不劳杜少操心了。”
杜南明“啧”了一声。
其实这种小事,告诉陆行朝也无所谓。
谢迟人都被他给气走了,他弄回来一个空房子还有个屁用,当人还能再回来啊?
但杜南明不想就这么简单让他顺心了。
他眯了眯眼睛,说:“太久了,我记不得设计师的名字。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谢迟。他和那个设计师打了那么久交道,可比我这个只付了个钱的人清楚多了。”
“……”陆行朝拧起了眉毛。
“陆影帝真那么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杜南明回忆了片刻,吐出一串英文,“他家设计师很多,至于具体是谁,就得你自己慢慢去找了。”
“谢了。”
“别忘了欠我一个人情哈,谢谢。”
“我知道。”他语气淡淡的,“过年那部和辉尧合作要发行的贺岁片的分红,我可以出让我个人可以协调的10%~15%的利出来,这个诚意算够吗?”
……
10%~15%????
杜南明一个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辉尧过年要上的那部贺岁片他当然知道,投资了好几个亿,无论剧本还是演员都是上乘,一看就是一脸爆相,上映之后还不知道能赚多少。
这一退,就相当于把他个人赚的80%都给让出来了,几乎等于前期的辛苦都打了水漂,白忙活一场。
这人退让了这么多,就为了问一个名字??
实话实说。
杜南明现在开始觉得,这人多少是有点毛病了。
要真那么喜欢,谢迟在的时候不对他好点?
何必等到俩人都分手了,再巴巴地跑出来表示,对方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对不起,他理解不了。
“行。”
杜南明没再多说——反正陆行朝给出的答案,已经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昂贵很多很多了,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陆影帝自己答应好的事情务必说到做到,我就不去盯着了。”
“嗯。”
杜南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走远,再也听不见半分,陆行朝才猛地甩上了包厢的大门,颤着手翻出了口袋中的手机。
他手哆嗦着,几乎连字都快要拼凑不出来,一句话打了又删,凌乱得不知道拼错了到底多少回。嘴唇死死咬着,渗出了血。
那时候谢迟明明跟他说的是看上了一个演员培训班,想拉他一起去看看。
他俩都是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子,跨行专业来的门外汉,谁也不懂这里面的细节和潜规则,四处碰壁。而他最初的表演,也够不上能够让导演宁愿抛弃投资的水平。于是谢迟就拿来了一张宣传单,跟他说了要去报名培训的事情。
——霍明河。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基本上是国内演员绕不过去的一个丰碑。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把这个提议给否决了,他从来没打算过花这么多钱在这方面上,两个人的生活更加重要。
但最后他还是跟谢迟一起去了。
因为谢迟想去看看。
他说要是对方讲的课够生动有趣,他就跟他一起报名,等学完归来,俩人一起去演戏。
这话当然是假的。
俩人到了地方之后,谢迟就立刻让他去刷空了刚到手的奖学金卡,并说演技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名额,自己跑了出去。
骗他来的把戏而已。
俩人最后吃了大半个月的白水煮挂面,直到他后来抽出时间去做家教的酬劳到手,才勉强又把俩人正常的生活费给续上。
这件事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虽然后来因祸得福,他跟霍明河的关系处得相当之好,也成了对方带的这一批学生里最优秀的那个,但他永远没办法忘记这大半个月里的每一个日夜。
谢迟和他不一样。
他是悲观主义者,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是会永远将结果朝最坏的可能性预料的人。然而谢迟却永远不会这样,他太乐观,只会思考最好的那个可能。
他再也不想让谢迟跟他回到那种生活里。
然而现在事实却是,他不仅完完全全走偏了方向,还……
谢迟是为了他才去和杜南明交朋友的。
为了让他能搭上霍明河这条人脉,才逼着自己,跑去学喝酒,去学泡夜店泡吧,硬把这个人情磨过来的。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视野忽然变得模糊,心底是一阵撕心裂肺似的痛。
如果他早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早知道……他根本不会再继续走这条路,也不会再当一个演员。
他确实深爱着表演。
他享受那种将情绪尽数宣泄在一场场戏中,体味其他人迥然不同的人生的感觉。
但如果是为了谢迟,他全都愿意放弃。
夕阳缓缓落下,夜幕降临。
谢茴端着果盘走到客厅,放到桌子上。她挑了颗青枣塞谢迟手里,忍不住说:“你怎么还在看呢??”
谢迟接了她递来的枣,低睫轻轻咬了一口,笑着说:“嗯,因为年后就要进组了嘛。”
“那也不至于这样吧。”谢茴数落他道,“要不是我回屋看了眼日历,还以为这是梦回你17岁高考呢。”
谢迟眨了下眼,“……也没这么用功吧?”
“那是。”谢茴恨铁不成钢,“你高考哪这么用心过??”
那倒也没那么夸张。
当年他为了能确保自己能和陆行朝上一个学校读大学,还是很拼命的。
回忆跑到这里。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来。
“不说这个了。”
他把剧本合起来,转而去果盘里挑了个最大的苹果,拿起水果刀开始削皮,“我给你们削个苹果?这个应该挺甜的。”
“哎呀削什么削,切开不就好了。”
谢茴简直要被他慢吞吞的动作急死,当即从他手里拿过了刀,切开成三份,分别递给他和沈音,“说起来,你节目是不是快上了?是那个《演员之路》对吧?我没记错吧?”
“嗯,对。在这周末。”
“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她咬了一口,又想了想,笑道,“行,那我就和妈等着看了。”
谢迟“唔”了一声。
其实他倒不太想让她俩看到自己的节目,毕竟这期节目上有陆行朝。他之前一直对俩人宣称自己在对方公司里打杂干行政,现在又在节目上装不认识,实在很容易露出破绽。
虽说解释的说辞他已经想好了。
但如果能省下一道手续,那他自然也会更加轻松一点。
“没事,看不看都行。”
“那不行,我要看。”谢茴推了他一下,“好了,你赶紧回去忙你的吧,不拉你闲聊了。”
谢迟乖乖地应了声,又拿了根香蕉,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回到了屋子,继续看自己的剧本。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他已经把剧本熟读得差不多,台词也背下来了大半。按这个速度计算,至多在开机之前,他就可以完全无压力地背下全部剧本,轻车熟路了。
不过只是把台词背熟算不上什么本事。
能把接下来的戏全部发挥演好,才算得上是真本领。
…………
……
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陆行朝缓慢地将车倒出车位,驶入干道。车里的光线很暗,只余下仪表盘上的灯光,隐隐照出了他瘦削却依旧凌厉的轮廓。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珠泛着微微的的红,血丝浮现,有几分落魄般的惨然。
像罪有应得。
陆行朝迟钝了一秒,很快收回视线。
语音导航声在不大的空间内响起,他沉默着打开了转向灯,驶入右边的行车道。然而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远了一秒,逐渐空茫。
他上一次开这辆车出来的时候,也是谢迟从酒局里抽身离开,匆匆赶回来找他。
而他做了什么?
他在生气,在烦躁,在嫉妒。
他觉得谢迟不够理解自己,明明自己是为了他,才特意硬挤时间赶回来。又被他让别的男人近身暧昧的样子所激怒,堂而皇之地羞辱他。
他只是在不停地折磨谢迟。
他自以为是,故步自封,骄傲自大。忘掉了他最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直在拼命,宁愿天天熬着通宵,哪怕还在呕着血,也要拔掉针去照常拍戏的。
车身忽然骤地一晃。
陆行朝瞬间回神,猛地踩住刹车,整辆车不可避免地被后力推着向前移去,发出“吱——”一声难听的摩擦声响。他下意识扭头,却看见位于身后车位的轿车打起了双闪,从驾驶席上走下来了一个男人。
天黑路暗,他又出神了太久。
居然追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