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音阁的火势完全控制住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把火烧光了毕生的积蓄,常记酒楼的掌柜瘫坐在地上,哭得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酒楼没被烧完,也烧得差不多只剩下框架了。
伶音阁只剩一片废墟。
救火的兵将和力士累得瘫倒在烟尘里,浑身上下漆黑,有的人头发都被烧了一半,有的人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
刚追查到的线索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就算伶音阁真包藏着祸心,恐怕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大人,伶音阁逃出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宋业和清点人数,伶音阁逃出来的客人早就不知所踪了,挂牌的小倌和下人,一共三十九人。
其他人尽数葬身火海,包括伶音阁的管事。
锦衣卫衙门又调拨了二百人前来,举着火把在火堆里翻找,凑出来了几副肢体不全的尸骨。
是自杀还是他杀无法定义,现场虽然有她和魏赫言坐镇,但是混乱中也无法辨别谁身上有嫌疑。
司一珞的面色很沉重。
魏赫言开口道:“司大人,为今之计,咱们不如摒弃前嫌,合作查案如何?”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了,司一珞从来不敢仗着多活一辈子就轻敌。
上辈子没有萧臣被抓,没有萧元锦和萧破云被俘,也没有孙恩满门被灭口,更没有今日伶音阁的大火。
背后像是有一双手,推着她向前。
孙恩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没有开口。
“大人,伶音阁这些人怎么安排?”
司一珞与魏赫言对视一眼,开口道:“督主若不介意,这些人就由下官带回去审问。”
魏赫言扬眉看着她。
“本督担心司大人不忍心下手,还是交给本督带回去审问吧。”
岳北书身上已经被贴上她的标签,司一珞有心解释两句,但是大家先入为主,又都劳累一天,个个神情疲惫,估计也不会把她的解释当真。
谣言猛如虎。
魏赫言一脸我不听你解释的表情,让她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办法出口。
她默了默,魏赫言轻呵一声吩咐道:“带走!”
岳北书回望她,眼神中似有希冀。少女并未开口阻拦,目光透过他似在看着别人。
“回去吧……”
司一珞收回目光,与魏赫言背道而驰。他误会了,她却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辈子的他们天生就是敌人。
还是不要给自己留退路了。
多事之秋,孙恩灭门案和伶音阁纵火案让朝廷各个衙门忙成滴溜转的陀螺。
沈案兴统管朝政,日日早出晚归,沈茉冉打听不到消息,就守在司一珞府上。
天气渐渐炎热,距离纵火案过去有一个多月,沈茉冉终于在端午节这一天守到司一珞。
司一珞取下帽子和佩刀放在桌上,解开两粒扣子,猛灌茶水。
陈婶子包了粽子,陈卓端了一盘过来。
“沈家姐姐,你先吃个粽子。”
外面太阳很晒,司一珞眼前还是一片绿色的光影,看人只能看见人影,看不到脸。
项骁去京营赴任了,原本今天也该休沐,但是军营里有几个人闹事儿,他为了整顿军纪,昨天就传了信说不回来了。
关键是司一珞比他还忙,他就算回来也不一定能见着她。
最近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在军中也听说了不少事儿。
公义伯死了独子,告状不成,到处撺掇着臣子们弹劾司一珞,跟恶狗一样到衙门里闹事,一波接着一波,不让人安生。
天气炎热。
曜帝又因为灭门案和纵火案脾气也大,早朝上发了好几次火,连司一珞在内的朝臣都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项骁不想把脑袋凑上去,让有心人把他们西平侯府也捎带上。
关键时候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是平时遇到麻烦事儿的时候,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他暗中送了节礼过来,是军营里包的肉馅咸粽子。
沈茉冉把五彩绳绑在陈卓手上,又给他鼻孔和耳洞里抹了雄黄酒。
“我跟你家阿珞姐姐说几句话,你先出去玩儿吧。”
陈卓抓了一个粽子跑出去,沈茉冉剥了个蜜枣粽子给她。
“你今天早朝挨骂了?”..
司一珞放下茶杯,一只手提着沾在身上的衣服,一只手接过粽子。
“哪一天不挨骂,案子就破了。诏狱里抓了不少人,苗聪带着一干手下十二个时辰轮番审问,也没审出来多少有用的东西。”
“魏赫言那边估计也差不多。刑部大牢昨天抬出去了八具尸体,比我们诏狱里冤死的犯人都多,他们为了抢先一步破案,不惜捏造证据……”
“再闹下去,人心就不稳了,案子该收场了……”
司一珞话中有话,沈茉冉也不觉得奇怪。
抓不到真凶,找人背锅是官场常见的做派,这次的案子闹这么大,不推出来一个有分量的人背锅,恐怕不行。
上辈子,司一珞没少干这种缺德事儿,这辈子她决定不掺和了,挨骂就挨骂,大不了她承认自己无能,以曜帝多疑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轻易撤了她。
魏赫言看着三法司递上来的资料,暗嘲道:“你们想把这两件事情推到禄王身上?”
禄王是曜帝的弟弟,缠绵病榻多年,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全靠汤药吊着命,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还很难说。
他的病,是心疾,常年担惊受怕,忧惧过度导致油尽灯枯。
刑部尚书贺邱明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面上晦暗不明,心中有点打鼓。
午后的太阳十分毒辣,魏赫言应该是打算午休,头发解了披在身后,红色的寝衣绸面光滑,隔着一串珠帘,斜靠在太师椅上。
不过安静了两息功夫,贺邱明觉得自己经历了漫长的审判,汗珠贴着脸颊滚入眼睛里,涩涩的刺痛感让他回过神来。
“那就这样吧。”
珠帘后的人起身走到床前躺下了,贺邱明松了口气,拱手道:“下官告退。”
脚步声走远,魏赫言突然嗤笑一声,盯着床头的帐子发呆。
曜帝所有的兄弟都不得善终,朝臣们是猜准了他的心思,才敢把罪名推给病入膏肓的禄王。
谨小慎微,伏低做小能保一辈子平安吗?
禄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谋划,早晚也落得个同样的结局!
天家无父子亲情,皇族血脉如何,身份高贵如何?
一个外臣都能随意算计,还不如做弄权的阉宦!
他闭上眼睛,却压不下心头翻滚的恨意。
“女学现在收了十三个学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每人每天按照二十文钱的伙食标准,一天就是二百六十文钱,训练要吃好一点,两天一顿肉,每月大概需要九两银子。再加上其他开销,每月……”
听着沈茉冉打算盘的声音,司一珞睡了会儿午觉,不过她只睡了半个时辰,苗聪就派人来告诉她案子结了。
凶手是禄王。
沈茉冉打算盘的动作顿住,司一珞起床洗了把脸,应了声知道了将人打发。
她双手撑在铜盆的沿上,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眉眼,沉默良久。
“上辈子的禄王殿下没有撑过今年冬天,本就是将死之人,却得不了善终。”
沈茉冉讽刺道,“真凶逍遥法外,他们却选择用禄王殿下换取暂时的安稳,真是满朝高风亮节,一心为民的好官啊!”
“司一珞,我这两天回府的时候,见到衙门查案的人借着搜查同伙的名头随意诬陷百姓索要贿赂,你知道吧?”
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臭虫,逮着机会就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京城尚且如此,京城之外呢?
司一珞自然知晓,她已经让下属暗中调查了。
“我知道,随后我会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现在人心惶惶不是时候。”
“皇上下令让锦衣卫去查抄禄王的府邸,外面太乱,你回府的时候让项云送你。”
司一珞戴上佩刀,跨出房门。
苗聪调拨了二百个力士将禄王府围起来,司一珞到的时候,魏赫言在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