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盘棋,人多了才热闹,不到结局,谁也不知道赢家是谁。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谢韫将《江山图》挂在墙上,拿了放大镜仔细看着。
周湛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头一半亮黄,一半阴绿。
沈茉冉在园子里闲逛,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仆在收拾菜地,走近些才发现,正弯腰拔草的竟然是谢韫。
“先生,这些菜都是您种的?”
沈茉冉福身见礼,谢韫直起身子抬头看见她,用沾了青草汁和泥土的手摘了两个红彤彤的果子递给她。
“从南洋来的果子,名曰番柿,味道酸酸的,做菜做汤都很美味,生吃生津止渴,健胃消食,很不错,你尝尝。”
碧桃拿帕子将果子擦了擦递给沈茉冉,沈茉冉也不嫌弃,尝了一口,赞道:“确实很不错。小女子突然明白先生不愿意出山的理由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闲云野鹤的日子过久了,不愿意受到朝堂约束。”
谢韫摘了一根黄瓜,到小溪边洗干净,掰了一半递给沈茉冉。
“民以食为天,真正动手种地才知道要想养活一家人有多艰难。你看我这庄园,当初买下这块儿地的时候一片荒芜,我用了三年时间才开垦出来,种出来的粮食连我自己都养活不了。”M..
“荒地收成低,十亩荒地种出来的粮食,比不上一亩好田的收成。但是天下的好田,九成握在权贵手中,老百姓累死累活在地里忙活一年,能混个温饱就是老天开恩了……”
沈茉冉看着手里的果子,司一珞从前跟她说过这些,但是她自小在京城长大,感触不深。之前拉拢冯全时写的那篇文章,也只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名头,但其实,不过是她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投其所好,是她上辈子跟着周裕学会的最有用的手段。
“沈小姐要不要试试?”谢韫指着不远处的一小块儿草地,“葵花喜阳,我想在那边再种一些瓜子,春天种的瓜子已经成熟,现在种上,得到秋天才能收获。”
地头放着一把锄头,沈茉冉让碧桃帮她把袖子绑起来,走过去拿起来。
一锄头下去,草还在地上长着,她的力道,只在地上砸了一个小坑,她不气馁,用力砸下去。
周湛重新易容之后,来到谢韫身后,听他赞道:“能屈能伸,你这个媳妇儿不好对付。”
沈茉冉松土,碧桃上前帮着捡杂草扔出去,一小块儿地收拾完,天已经黑了,沈茉冉浑身水洗一般,两条胳膊酸胀抬不起来,手上全是磨出来的血泡。
“小姐……”碧桃心疼道,“您在家里哪儿干过这种粗活……”
沈茉冉一声不吭,回房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整理好仪容。
谢韫让丫鬟送来伤药。
“我家先生邀请您包扎好伤口后,到后院小亭子里用晚膳。”
碧桃小心地挑开血泡,帮她上药包扎。
沈茉冉起身。
“有劳了。”
谢韫是名儒,十多年前辞官归隐,数次推拒朝廷的起用,若能得他助力,胜算便会更多几分。
她要赶在周裕前面!
沈茉冉跟在丫鬟后面,丫鬟提着食盒,将菜肴摆在石桌上,谢韫和年轻公子正在烹茶。
“沈家丫头,来尝尝老夫煮的茶。”
沈茉冉双手缠满绷带,手指不太灵活,谢韫笑笑却没说话。
这点活计,放在干惯了农活的百姓身上,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出来了。
她大方道:“小女子四体不勤,让先生见笑了。”
“你这丫头肯吃苦,能舍下脸面,很不错。你今天是替你爹来的?”
谢韫邀请她跟周湛上桌,晚膳的菜式很简单,茄子土豆青椒为主的地三鲜,莴笋炒肉,黄瓜鸡蛋,糖拌番柿,还有一道丝瓜汤。
“都是老夫自己种的菜,大家尝尝。”谢韫挥手,下人对着碧桃说道,“姑娘请去前院用膳。”
碧桃目光投向沈茉冉,得到首肯后福身道:“有劳了。”
亭子里只余下谢韫、沈茉冉,以及那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公子。
“我爹应该不喜欢先生回到朝堂。”沈茉冉实诚道,“所以,我今天是替自己来的。”
沈茉冉下午干活用力过猛,拿不稳筷子,怕失了礼数,便停筷坐在一旁陪着。
谢韫抄了一筷子素菜放在她碗里。
“女娃子家何必这么要强?你不好意思使唤我这个老头子,就使唤使唤瑾翌,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你那病秧子未婚夫不会知道的。换句话说,就算他知道了,不就是帮忙夹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韫捏着杯子,杯中是他自己酿的桃花酒,酒香清洌,十分醉人。
“瑾翌,老夫有点上头,你帮着招呼沈家丫头用膳吧,我回去躺一会儿。”
谢韫摇着折扇,对着天上圆月高声念道,“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对,今日有客至,闲情欲予谁?”
沈茉冉饿了,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思索着谢韫的态度。
将她扔给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瑾翌的年轻人是谁?
“敢问公子名讳?”
她主动出击,周湛抿唇笑道:“无名之辈,沈小姐可以随先生唤我瑾翌便可,瑾翌是我的表字。”
“表字便如女子的闺名一般,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直呼,今日第一次见面,直呼公子的表字似乎不妥。”沈茉冉认真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公子的脸皮怕是连山间最毒的蚊虫都咬不破吧……”
一语双关。
周湛早见识过她张牙舞爪的一面,并不意外她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沈小姐似乎对在下有敌意。”
沈茉冉不承认。
“明明是公子行为唐突,诚如公子所言,小女子身上已有婚约,便该同其他男子保持距离。”
周湛觉得有趣,想逗逗她。
“姑娘家一个人出门,耽搁在外,这难道合礼数?”
“小女子替未来夫君拜会名儒,若真传出去,世人只会赞我贤良淑德,若能请先生出山,就算对皇上而言,我也是大功一件!”
仗着他不能用真面目示人,拿湛王的名头来压他?
沈茉冉心底冷哼,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可见此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周湛呼吸顿了顿,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
“沈小姐降降火气。”
可能是今天劳动的缘故,沈茉冉觉得饭菜十分合口味,去了皮的丝瓜看起来很嫩,她勺子还没拿起来,汤里扑通落进了一只臭天牛。
周湛还没来得及偷笑,就听沈茉冉尖叫一声将汤碗往他的方向一扔,他急忙躲闪,还是被汤碗砸在下摆上。
臭天牛身上裹着几片丝瓜躺在地上挣扎,沈茉冉惊魂未定,眼睛四下一看,跑出去捡起一块儿转头啪一声盖在臭天牛身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这一刻,连一直吱吱叫着的夏虫都察觉到了危险,停止了鸣叫。
沈茉冉自小就怕虫子,以前有下人处理,后来经历变故,她遇见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上。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她捂住胸口退了好几步,仿佛受了多大欺负。
“你故意的?”
周湛挑着眉毛,刷的一声打开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