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能如此思考,那些里正们却是懵然不知重点。
朱墨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提示海瑞道:
“老海,你不妨再思考一下,灾民们种桑养蚕能赚多少?难道就不能自己织布织绸?他们织好了,织造局来收,岂不是比卖蚕丝赚得多?”
朱墨毕竟是过来人,产业的事儿见得多了,谁不是从小作坊起家的呢?
他思考很久,系统也评估过多次——
大明要解脱困境,只有把产业做起来,以后再考虑技术革新,而要做起产业,重点就是要让普通农户变成一个个的小作坊。
这一点,靠自然生长也许有可能,但时不我待啊?自己既然来到大明,干脆就促成这个转变!
这一言,
立即提醒了海瑞,有几个脑子灵光的里正似乎也明白了一点什么。
海瑞也并非鲁钝之人,与后世传说的死板脑筋完全不一样,这时突然啊了一声,惊叫道:
“对啊!朱公子!这些剩下的钱可以买织机!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捏……?”
哗!
海瑞这一语道破,马上提醒了百多个里正——
是啊,
很有道理!
两三户、三四户一架织机,不就可以自己织了吗?
谁说蚕丝一定要卖给人家的大作坊呢?
更何况,那些大作坊说大,其实也只有一二十架织机而已!
一个村七八户一架,加起来也比城里的大作坊大多了!
众人顿时议论交头接耳,现场一片兴奋。
朱墨点了点头,笑道:“老海,你果然聪明!吾此次来江南,就是为了这件大事,而吾之所以筹那么多钱,就是为了给农户配备织机……老海,吾想要你淳安做个样板,两个月后就要看结果……,而后在江南地面上,每个县都有样学样,你,有把握吗?”
海瑞满脸振奋,稍一思索就喊道:
“朱公子!我有把握!今儿下晌,我就带着人去挨家挨户地说……织机嘛,二十多两银子一架,光是剩下的二十万两,足够了!”
朱墨用人不疑,既然选了海瑞,就不再多想,而是趁热打铁,对众里正喊道:“各位肃静……!吾这一件大事,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吾别无他言,你们都跟着海知县干,两个月后,吾再来淳安!”
说完,
朱墨头也不回,向笑笑生招招手,大步走出衙门,翻身上了快马,当即就往杭州赶去。
因为,
两个月里,这里至少需要数千架织机!
而那些制造织机的作坊,这下就有得忙了,他们可能需要在数月内制造出几万架!而这,光靠目前的江南工匠,肯定是造不出来的……但如果集中周边数省的工匠、原材料,也许就可行……
他内心始终相信:大明应该有这个底子!
系统也评估过可行性——
【进程:初级工业装备供应;】
【条件:区域工匠人数3万人;区域特种木材库存6万方;区域五金配件库存2000架;区域加工作坊600个;……】
【可行性:53%;】
【建议:区域最高级行政首长启动紧急军需供应模式;】
【……】
平心而论,
狗系统这次给出的建议最是中肯,只不过,他不需要胡宗宪点头,只要凭他赈灾特使的身份,同样可以启动“紧急赈灾供应模式”嘛!
……
数日后,
三品巡按御史沈聪,被锦衣卫槛送京师,
望着半月前还威风凛凛,半个月后就身系囚笼的沈聪,京城百姓无不错愕!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
午后,
玉熙宫一片宁静,炉烟袅袅。
嘉靖帝七天的神游八极座刚刚打完,这时正缓缓漫步。
吕芳已经看完了密报,黄锦审问沈聪的供状也已逐字看过。按惯例,这种事本应口头回报,但他感觉皇上听了一定会非常高兴,而为了让闷闷不乐的皇上高兴一些,他就故意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嘉靖心头其实一直牵挂着朱墨,也频频派人到京城打听百姓舆论,虽然各种消息都对朱墨不利,但他还是坚信朱墨一定会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毕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嘛……就算真干砸了,不还有这个亲爹给撑着吗?
这时,
他见吕芳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心头紧了一下,却是笑道:
“吕芳,还藏着掖着干什么?有屁快放……”
“禀万岁爷,朱公子……朱公子似乎有办法还钱,但是,奴婢却琢磨不透啊……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又似乎没把握,总之是没见过的……”
“当然是没见过了……你要是都见过,还不早派你去江南了……说说吧,他要用什么办法把一千多万两银子给朕还上?”
吕芳故作神色凝重,答道:
“他用的法子也简单,说是什么试点基地……?就是在淳安,给老百姓借钱买织机,让他们自己又种桑养蚕,又自个儿织,等织好了,织造局就来收,然后呢,织造局拿去卖给外国人,这中间的差价嘛,百姓赚一点,织造局赚一些……奴婢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哦……
嘉靖猛地一怔——
这小子果然能耐!
这法子怎么会不可行呢?
南洋、西洋商人都一直在催促大明多产丝绸,可织造局哪里干得了那么多?那些巨商大贾谁又愿意冒很大风险去增加织机?
这个法子,可谓是一下子解决了困扰本朝十年多年的难题了。
嘉靖是深谋远虑之人,稍一思索,就想到了这个办法的远大前景……越想越是振奋无比……心里高兴得几乎炸裂,但为了在吕芳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轻描淡写道:
“呵……还似乎不对劲呢?还不是又要给朕惹一堆麻烦……有什么琢磨不透的啊?织出来那么多,谁去卖啊?卖给谁啊?……你算过账吗?百姓家里借钱买了织机,几年能还上织机的钱?几户百姓一起合伙啊?……哼,看你当成个喜讯藏着掖着,还当朕不知道?小样……!”
吕芳顿时笑起来,道:
“奴婢见皇上忧心,这不是想让皇上高兴一阵子吗……唉,这一坎儿算是过了吧?”
嘉靖可比吕芳强多了,高兴劲儿一过,立刻就想到了后续的问题——
照着朱墨这样干,织造局还要添加多少人手啊?
织了那么多丝绸,难道坐等南洋、西洋的商人?那就还要派许多人手去南洋西洋主动谈?可眼下的海路上还有倭寇呢……
不过嘛。
这个坎儿肯定是过了!
严家那些人再凶横,这下也不好断然发难,怎么都要等朱墨干上一阵子才好做妖……
想到这里,他漫不经心问道:
“严世藩怎么说啊?”
吕芳正色答道:
“沈聪是严阁老的门生,这一回可是闹大发了!听说严世藩把家里的瓷器砸碎了一地……说是一定要给朱墨一点儿颜色看看……”
“哼!他有那么多颜色,怎么不去开个染坊啊?!还砸了瓷器,那些可是朕的景德镇瓷器!他就这样砸了?!”
嘉靖袍袖一挥,接道:
“那个海瑞,朕也听说了,是个好官!这种人,在我大明朝可是越来越少了……活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说罢,
嘉靖缓步踱入庭院,一脸萧然,再不看吕芳一眼。
“奴婢明白了……”
吕芳躬身答话,待嘉靖走远了,才一个人匆匆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