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遭遇,双方竟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部署。
确如李文进所料,俺答没有再动得胜堡的心思,反而是以原地为中军,各部向两翼散开,以防被明军包抄。
骑兵虽然快,但机动范围也大,因此都是用了约莫半个时辰,双方竟也巧合地完成了布局。
此时,
俺答早已收起了王帐,各部大人也都已经分布两翼,身边只剩下长子辛爱、三子铁背,还有察哈尔的打来孙,以及萧芹、丘富等几个汉人谋臣。对察哈尔人,他终归不放心让他们离自己太远。
站在小山头,远远望着南面的荒漠雪地。
俺答竟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这个年轻人朱墨,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决心,带着四万人就出来了?而现实就是如此,他不仅来了,还真的跟自己对峙起来了。恍然之间,他都有点虚无不实之感。
此时此时,他心思重重,嘴上却淡然道:“你们说说,今日之局,将会如何啊?”
打来孙担心他猜疑自己,答道:“大汗,今日之局,明军跟咱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啊……察哈尔人愿意陪大汗战至最后一刻。”
哼,
俺答哪有心情听奉承,心想:要不是这次带你们来,我早就南下了……你此刻还在怂恿决战,这是要等我精锐耗尽,你们察哈尔人就夺了我的基业不成?
但后悔药却没有,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笑道:
“辛爱,你看呢?”
辛爱素经战阵,深知如此之局,真打下来很难讨到便宜,便道:“大汗,我们历来作战,都是扬长避短,如今明军布防严整,已是无机可乘……如果真的打大,恐怕,恐怕……”
众人自然都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一场遭遇战如果打下来,双方各自四万人马,最后剩下多少还真不好说。
铁背是俺答诸子中最聪明的一个,这时就找到了下台阶的话,笑道:
“父汗,我们与明军作战,历来也不求歼灭,他们人太多,就算今天灭了四万,明天又灭了四万,还是无济于事啊……我们要的,也只是严嵩答应给的那些,如果这个朱墨愿意给,咱们又何必打呢?”
哈哈哈,
俺答忍不住大笑,知道他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来谈和,但他也深知,自己所带的人马,都是决不允许软弱领袖存在的,嘴上当即强硬道:“我黄金家族从不求和!铁背,你以后勿要再提!要求,也是明朝人先求!”
哗!
“大汗英雄!”
身边亲卫、酋长、将领纷纷大喊起来。
而就在这时,
一骑传令兵已到,递上来的却是一封奇怪的书信,既没有明朝官方的大印,也没有抬头官称,且是写在一张很随便的纸上,并不是大明的官书。
俺答惊讶无比,脱口道:
“这?萧先生、丘先生,你们看看,这是?”
两人接过一看,不禁诧异万分,面面相觑,萧芹脱口道:
“大汗,这是一张名帖。”
“名帖?谁写的?说了什么?”
俺答也是十分惊讶,且已经有一点慌张。
萧芹赶紧道:“大汗,我来念……”
他看了一会儿,已经大致有了翻译,便正色念道:
“清虚观道人朱墨顿首:
曩者,元之太祖,沙漠真人也,与吾道门长春丘祖相友。尝言,吾与道人相处旬月,不觉其累,如牧马者偶遇放羊人,相谈契阔,不觉时日已西也。今贫道云游大漠,闻大汗在此牧马,心慕古贤,欣然欲访。为免唐突,奉铁锅八千只,聊以为敬。未审尊意若何?墨。”
哦?
在场中,有不少人是粗通汉文的,不禁诧异万分——
这?
这什么意思啊?
萧芹、丘富却已经看出来了:这是朱墨在搞什么把戏呢?犹豫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照实说,其中大有谈和之意,那其实不是前功尽弃,金灿灿的大元金国梦,岂不是没有希望了?
正思忖间,俺答却断然道:“两位先生,请照实翻来!”
呃,
萧芹只好翻道:
“这是一份汉人士大夫朋友之间日常交往的拜帖,就是说来拜访朋友的……呃,这是朱墨本人写的,他,他没有落官称,反而以清虚观道士自称。
意思是说:成吉思汗当年与丘处机为朋友,相处了半个多月,两人聊的很开心,就像牧马人遇到了放羊人,聊着聊着,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如今呢,我这个道士朱墨,刚好在大漠云游,听说大汗你在这里放马,很想来拜访,而为了不唐突呢,就带来了八千只铁锅作为见面礼。不知道大汗愿不愿见上一面……”
哗!
嘶!
众人全都听傻了。
这,这不是战书啊。
听着也不像是议和,究竟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八千只铁锅?
这又怎么回事?
众人偷看俺答,只见他脸上忽笑忽怒,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见他脸色和缓下来,却已经是一片笑容。
他毕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方才之所以笑,是因为朱墨提到了放马牧羊,全无任何偏见;而之所以怒,又是因为朱墨说到了八千只铁锅,那是戳到了鞑靼人的痛点,让他十分不爽。但转念,又觉得朱墨至少在这份帖子上,是没有恶意的。
“嗯,好啊,道人朱墨……还真是个妙人……”
俺答挥一挥鞭,道:
“好!本汗就见上一见!辛爱,萧芹,你们两个随侍左右,铁背,你带领一队亲卫在身后策应!”
正要起行,
打来孙忽然道:“大汗,万万不可,明朝人狡诈多端,朱墨这样说,很可能是引诱大汗前往,其中必有诡计!大汗不可不防啊!”
他一听懂拜帖内容,再察言观色,立刻就想到——
朱墨说送上八千只铁锅,那就是很有谈和的诚意,多半是害怕了!而俺答一直逡巡不前,似乎也早有战略讹诈之意。再者,如果俺答真跟他谈成了,对察哈尔人势必很是不利。
因为,一旦土默特人跟明朝人和解,就会享尽谈和之后互市的好处,而察哈尔人一向受到猜忌,俺答怎么可能给自己分享?不出数年,土默特人越来越强,察哈尔人越来越弱,必定无路可走。到时候就只能东迁。但东面又是一个大烘炉,朝鲜人、女真人、汉人混战不休,总无安身之地。
唯一的办法,要么就是破坏谈和,要么就是察哈尔人也作为和谈一方,至少要让朱墨考虑到察哈尔人的存在。
为此,
他果断出面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