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断亲文书上写的这般,那李家未免也太恶毒了吧。”
“十有八九是真的,李大学士都不敢发誓呢。”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着众人的指指点点,李正坤一把抢过罗御史手中的纸,飞快的看了起来。
断亲文书上,一条一条将李家是如何苛待时正和的写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证人俱全。
文书最后,还有上百个连名证人以及军屯卫所的印章。
这些东西,即便他想说时正和一家作假都不行,因为军屯、卫所都还存在,想要查证并不难。
李正坤脸色越来越白。
当初孩子抱错一事暴出后,时家上下多在说边关的艰难和困苦,对于时正和和李家的关系并没有多提及。
后来时正和一家回京,他能感觉到时正和对李家的厌恶和憎恨,当时他觉得,时正和是在嫉妒他抢走了他的荣华富贵,迁怒到了李家身上。
再后来,李家人被他接近京了,李家人一直在他耳边说时正和一家的不是,说得有理有据。
他私以为,即便李家人的话不全是真的,但至少能信个五六分。
在他看来,家庭矛盾,从来都是双方的,不会只是一方的错。
他万万没想到,李家和时正和一家说的,会如此的南辕北辙。
若真如文书上所写,李家对时正和那真的是极尽压榨,不仅仅是苛待,而是奴役了。
这时,李正坤想到了时正和回京之后,时老夫人、时老太爷每每看到自己,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意思了。
李家如此奴役时正和,他却在时家享受了最好的教养!
那是心疼、自责、愧疚,所以,他回伯府请安,再也感受不到老夫人老太爷的关爱了,甚至不再被欢迎。
想通了这一点,李正坤心头颤了颤,心中满是害怕恐惧,有如此生父生母,日后他如何在翰林院立足?
罗御史见李正坤神情痛苦的看着文书,知他不顶事,当即面色铁青的看向时芙昕、时定浩:“世人多慕强,你们一家如此有能耐,军屯和卫所的人当然偏向你们,这份文书根本不足为信。”
这话提醒了李正坤,李正坤当即抬头,一把将文书甩给了时定浩:“不错,这文书根本不值得相信。”
接着,神情激动的看着围观人群。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若不是时正和先不孝,做得太过分,我生父生母又怎会疏远放弃他?”
“呵~”
时定浩哼笑了一声,看着李正坤:“李大学士,你难道就没想过,当初你和我爹被抱错,一个成了军户子,一个成了伯府公子,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吗?”
李正坤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脑海中不由响起李老娘时时挂在嘴边的话:要不是我,我们这一大家子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而周围群众听到这话,‘轰’的一下沸腾了。
若说孩子是被无意抱错的,那还没什么,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可要是被人恶意调换,那性子就不一样了。
时定浩的话还在继续:“你知道吗?我爹被抱回李家后,你的生母从来没给他喝过一口奶。”
“在我爹三岁的时候,就让他大冬天去的河边打水。河岸结冰,我爹直接落入了冰河之中,若不是有人路过,我爹早就死了。”
“我且问你,天底下哪一个当母亲的能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漠不关心视而不见?那孩子还是自己的长子。”
李正坤又气又恐:“你胡说!”
时定浩神色淡然:“你生母对我爹的冷漠无视,整个军屯的人都知道,你要不相信,大可派人去问。”
哼了一声,“李大学士,你说一个当母亲的,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呀?”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生母早就知道我爹不是她的亲子!”
“你,一个窃取我爹人生的小偷,不好好约束李家人,反而纵容他们到处散播流言蜚语重伤我们一家,着实让人恶心!”
李正坤再也维持不了翰林学士的分度,怒气腾腾的大吼:“你胡说,我生父生母若真是对时正和不闻不问,他是怎么长大的?”
时定浩张嘴就开始说军屯众人对时正和的照顾。
一旁的罗御史听得万分着急,李家和时正和一家的事,六皇子是吩咐他要闹大,可如今动静大是大了,可结果却朝着他们希望的相反方向发展了。
时定浩说得越多,众人对时正和的遭遇越同情,而李正坤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只能他来呵断滔滔不绝的时定浩。
“军屯远在西北边关,说是可以去求证,可我们谁有时间去?别看你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可没有一句能证明是真的。”
“小小年纪,如此咄咄逼人,你们还有没有点教养?”
说着,骤然拔高声音,“武昌伯府好能耐呀,我和正坤贤弟乃朝廷命官,武昌伯府却纵容家中小儿在外污蔑我等,你们且等着,我非要上告天听不可。”
话音一落,气急了的罗御史就拉着李正坤的手臂,想要赶紧离开酒楼。
一直没说话的时芙昕伸出了手。
“你敢拦朝廷命官!”罗御史怒目看向时芙昕。
时芙昕笑了,梨涡深深,还伸出手拍了几下:“好个高风亮节、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看到你,我算是知道书中说的斯文败类是长啥模样了。”
“哈哈~”
听到这话,二楼的楚谦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时家六姑娘呀,很会说话嘛。”
“你敢辱我!”罗御史真的气狠了,刚想说什么,却被时芙昕接下来的一句话给震住了。
“你这么热心我们家和李家的事,我对你们家也热心了一回,派人去告知了尊夫人,你在外养外室的事,算算时间,尊夫人应该已经找过去了。”
时定浩接着时芙昕的话,轻蔑道:“罗御史整天揪着这个官员行为不检,那个官员品行不行,可你自己却在外头养着外室,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轰~’
酒楼再次沸腾了起来。
官员可以纳妾,可养外室却为人不齿,尤其是对象还是一个监察百官品行的御史。
姐弟两暴出的消息,瞬间让罗御史的偃旗息鼓了。
罗御史养外室的事,李正坤是知道的。
想到那外室的身份,李正坤面色又白了一些,看向时芙昕、时定浩,面上带出了示弱之色:“昕姐儿、九郎,有什么事我们私下说好吗?”
时定浩讽刺的看着他:“你们传播流言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要和我们私下解决!如今咱们两家的事之所以被传得沸沸扬扬,是因为你李家,可不是我们。”
“让让!”
“让让!”
原本还沸腾热闹的酒楼,在看到一群特察司官兵进来时,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二楼的楚谦纳闷的看向楚曜:“特察司的人怎么来了?哟,来的还是叶默的心腹崔影。”
楚曜没说话,眉头微蹙。
特察司的人径直走入酒楼,崔影扫了一眼时芙昕姐弟,看向罗御史:“罗大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罗御史面色发白:“本官凭什么跟你们走?”
崔影笑了一声:“罗大人,特察司办案向来讲究真凭实据,就在刚刚,你的夫人在一处宅子外大闹,特察司的人刚好路过,稍稍了解了一下,没曾想宅子里住的人竟然是大人的外室,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罪臣之后。所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闻言,罗御史顿时凶狠的看向时芙昕姐弟。
时芙昕、时定浩笑吟吟的看着他,时定浩还挥了挥手:“罗大人好走不送。”
崔影手臂一挥,两个官兵就上前抓住了罗御史,押着人就往外走,崔影抬步跟上,走之前看了一眼时芙昕姐弟,重重的哼了一声。
时芙昕、时定浩立马示好陪笑。
特察司的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可即便人走了,酒楼还是不敢喧哗。
而李正坤因为罗御史的被带走,已经慌了神了,等酒楼响起议论声才回过神来,看向时芙昕姐弟:“你们真是.太心狠手辣了!”
“我们心狠手辣?”
时芙昕嗤笑出声,走到李正坤身侧,低语道:“你和你那对黑心爹娘一模一样,真的是又蠢又坏!”
说完,轻蔑一笑,然后就带着时定浩扬长而去。
李正坤怔怔的看着两人离去,过了半晌,才火急火燎的出了酒楼,直奔曾家。
罗御史的外室是他托岳父的关系,把人救了出来,如今事情败露,特察司还参合了进来,得赶紧告知岳父。
“特察司参合了进来,罗御史和李正坤怕是要掉脱层皮了。”楚谦啧啧的是感叹着。
楚曜看着在街上狂奔的李正坤:“.也许不止他们两人要掉皮。”
时芙昕和时定浩在朝阳酒楼和李正坤的对峙,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就被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尤其是特察司还牵扯了进去,抓走了罗御史,就更引人注目了。
时家上下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时老夫人看着来请安的时芙昕和时定浩,沉默了一会儿道:“在京城不要轻易结仇,若结了仇.就不能让其再有翻身的机会。”
时芙昕笑眯眯道:“祖母说到孙女心坎里去了,您放心,我们会除恶务尽,不会让他们再伤害到家人的。”
看着孙女脸上灿烂的笑,时老夫人眸光有些游移:“.那就好。”
当天下午,时玉华回家了。
“母亲,你可要救救正坤,他刚刚被特察司的人带走了,说是叫去问话,可特察司是什么地方,正坤哪里受得了这个。”
闻言,时老夫人的手抖了抖,最后长长一叹:“你也说了,那是特察司,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法子?”
时玉华急得不行:“母亲,正坤虽不是你亲生的,可到底是你养大的,你真的不管他了?”
时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管不了了。”到底还是放不下,问道,“曾家那边去说了没?”
时玉华:“别提曾家了,曾家现在更乱,曾老爷也被特察司叫走了。”
“什么?!”
时老夫人瞪大了双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昕姐儿粲笑的模样。
这丫头.确实不给人翻身的机会呀!
时老夫人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心。
对于老四一家来说,昕姐儿这么不留余地,是好事,哪怕是对伯府,有这么一位手段了得的姑娘,那也是好事。
可对于身边亲近之人来说,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今天正坤一家惹到了她,她一出手就将人打入尘泥,他日伯府的人得罪了她,她会不会也这样?
“你走吧,之前我阻止不了正坤散播流言重伤正和,如今我也管不了你四弟一家。”
时老夫人无奈的摆了摆手。
时玉华见了,又跑去找时大老爷和时大夫人去了。
可惜,依然无用。
五天之后,特察司那边传来消息,罗御史一家流放边关,大理石少卿曾游以及翰林学士李正坤削官革职。
这个结果很多人都没预料到,时家也是。
时定轩、时定浩一从宫里回来,就被拉去了懿祥院,时老太爷看着两人:“怎么会判得这么重?”
时定轩淡然道:“罗御史的外室,不是什么普通的罪臣之后,而是证实了炎党身份的官员之女。”
“那外室之所以还能活着,是李正坤找了他岳父,偷偷用死刑犯把那外室调换了。”
“这样的事,皇上是绝对不允许的。”
听到这些,时家人知道李正坤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时玉华又来了,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指着时芙昕兄妹,怒狠狠道:“正坤到底是伯府出去的,你们这般害他,是一点也没顾及伯府的感受啊。”
时定轩轻飘飘的看着时玉华,连二姑姑也懒得叫了:“他纵容李家人在外散播流言蜚语的时候,何曾顾念过伯府?”
时玉华一噎:“就算这事正坤做错了,你们也用不着这般赶尽杀绝吧,何至于让他失了官职。”
时芙昕笑眯眯道:“我们烦了呀。”
“回京之后,我们一家对李正坤一家是有多远避多远,而他们家呢,一有机会就找我们的麻烦,真的让人烦透了。”
“我哥和九郎要上差,他们有自己的前程要追求,我爹也在兵马司干得不错,我娘也在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当家夫人,我和我姐也各有事要做,我们哪里有时间陪他们玩呀?”
“好狗不挡路,挡了路的狗当然要赶走,要赶走,就得从根上赶走。”
“我们一家的时间是宝贵的,才没功夫应付一些又蠢又坏的拦人呢。”
时芙昕的话,让时家人眼皮都跳了跳。
时芙昕似毫无所察,似笑非笑的看着时玉华:“二姑姑,你知道吗?其实你也挺烦人的。”
这话一出,时大夫人赶紧起身扶住时玉华:“二妹,我正有事找你呢,我们去懿明堂说吧。”
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时玉华离开了。
懿桂院这次对付李正坤的手段真的把时家人惊住了,以前,懿桂院能给伯府带来好处,他们虽高看了一眼,但心中并没有多少尊重,有的只是权衡利弊。
可是这次过后,大家心里多少多了一些敬畏之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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