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眠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面前的青年似乎误会了什么。
楚时野郁闷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纪眠:“怎么了?”
他的手掌在楚时野面前晃晃,楚时野别过脑袋。
“吃饭吧。”
说完这句话,楚时野就坐在餐桌边,面无表情地端起碗,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纪眠:咦,好像更不高兴了。
虽然他那句话的本意是想安慰这只Alpha,不过似乎……并没有成功。
纪眠观察楚时野一会,提起筷子,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楚时野筷尖微停,吃掉。
纪眠:“你喜欢吃辣吗?”
他有留意过这几天的饭桌,楚时野对于那些酸甜口的菜肴总是很少动,吃得多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就很辣的菜。
楚时野:“嗯。”
纪眠颔首:“记住了。”
楚时野一声不吭,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苏澜喜欢甜食。
苏澜嘴上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他也记住了。
。
午后,在纪眠的拜托下,楚时野准备带他出门,去找工作。
屋门推开,楚时野道:“不要紧吗?”
他身后的纪眠道:“五分钟内,你问过我三次了。”
楚时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要紧。”纪眠笑道,“我清楚我的身体,不会逞强的。”
楚时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走出门,迎面吹来一阵风,楚时野立刻转身,回到屋内。
纪眠扭头,楚时野匆匆从屋子里取出一件外衣,披在他的肩上。
纪眠:“我不冷哦。”
楚时野:“风大。”
顺便给纪眠系上第一颗扣子。
外衣有些宽大,却足够挡风。纪眠的手伸进口袋,柔软的衣料包裹冰凉指尖,带来些许暖意。
他与楚时野并肩而行,眨眨眼:“真不好意思,住你的房子,还要穿你的衣服。”
楚时野:“没关系。”
纪眠:“今天晚上我们换个位置吧,我睡地铺也没关系的。”
楚时野:“不行。”
纪眠:“你是主我是客,不管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时野打断:“我喜欢睡地铺,讨厌睡床。”
纪眠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真的吗?
“真的,”楚时野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床太软,睡久了会长不高,对身体不好。”
纪眠:“……哦。”
他比比两个人的身高:“那你可要多喝点牛奶,长高点。”
楚时野:“我没喝过。”
他说这话时很坦然,神情并不见异色。
小时候,他和他的养父挤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养父的薪水微薄,加上又要养两个人,一杯不需要几个币的牛奶,对他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不过,他本来也不会希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是没有能力的幼年,还是如今已经独立的成年。
纪眠看着楚时野,他知道楚时野那句话并不是卖惨,也没有索取同情的意思,只是在陈诉一个事实。
楚时野有自己的工作,深夜时,他会长时间地坐在工作台边,那双修长而满是茧子的手灵巧地组装一个又一个零件,耐心地打磨,直至成型。
到了白天,他会将晚上的成品拿去售卖,不过纪眠知道,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并不是那个。
刚来这里的那几天,楚时野总是很忙碌。回来后,纪眠能嗅到他身上风沙的气味,还有……未散去的血腥。
楚时野出门从不离身的短刀,寒光内敛于刀鞘,不露锋芒。
那是一柄见过血的刀。
楚时野给他的感觉,就如那柄刀不沾血而藏于刀鞘内的样子,也许表面黯淡而无光泽,但依然是一柄锋利的、不为风霜所摧的刀。
纪眠开口:“待会可以教教我那些战斗技巧吗?我觉得你的战斗方式很厉害。”
楚时野:“现在不行,至少要等你完全养好身体。”
纪眠低头,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楚时野一字一句:“现在不行。”
纪眠浅笑:“好吧,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教我吧。”
楚时野:“好。”
从小屋走出,跨过一段无人的荒原,二十分钟后,脚下变成平坦的大道。
楚时野:“会不会不舒服?”
纪眠:“还好。”
楚时野:“不舒服的话记得和我说。”
纪眠点点头。
沿着大道再走不久,一座规模不大的城市出现在两人面前。
黯淡的城墙久经风霜,入城是棚户搭起的集市,嘈杂热闹的人声,伴随午后阳光四散而开。
纪眠的目光停留于这座小城。
首都星,华丽却冰冷的机械之城。这里是和首都星全然不同的面貌,也是他很少能在那里见到的鲜活与真实。
楚时野:“这边。”
他带纪眠绕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来到一家小店前。
店门敞开,没有开灯,门口架起遮阳的小棚,一个黄毛躺在棚下睡午觉。
楚时野走过去,轻敲躺椅边角,黄毛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摘下眼罩。
凯恩:“哟,出来约……逛街啊。”
后半句话在楚时野的盯视下改口,凯恩坐起:“有何贵干?先说好,前几天看人的活我可不做。”
楚时野:“有其他事情。”
他拖过一张凳子,放到纪眠身边:“等一下,我很快出来。”
纪眠:“好。”
他目送楚时野和凯恩走进屋子,店门轻轻关上。
光线昏暗的店内,楚时野道:“有没有短期,薪水合适的工作。”
“给他的?有啊。”凯恩道,“约翰的酒吧最近在招酒保,要年轻漂亮的……”
楚时野打断:“那个不行。”
“哦,虽然这个工作薪水挺高,但约翰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凯恩道,“那么,老马家的销售,一周只需工作一百二十小时。”
“不行。”
“汤姆那边招搬运工,每天给你五小时休息时间……”
“杰瑞家的卸货员,包食宿,一年休一天……”
他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工作,都被楚时野拒绝。
“啧,那没得选了,只有最后一个。”凯恩道,“星际中学原本的老师身体不适,需要一个临聘老师,顶替他三个月。”
楚时野:“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这个。”
“嘿,老弟,那也不是什么好活。”凯恩道,“你知道那个老师为什么生病吗?叶家的小儿子就在他的班上,才一个月,就把他打得住院三回。”
“原本他是想直接辞职的,可他们学校就那么几个正经老师,校长好说歹说才劝得他回家修养一段时间,三个月后再来上班。”
“不过,因为这一出,目前没人敢应聘这个工作。”凯恩道,“所以,你是觉得苏先生可以?”
楚时野略微思索一下:“他确实可以。”
凯恩:“那么,需要一份简历,以及中等以上的教育……我猜,他应该没有身份吧?”
楚时野看着他:“报价吧。”
凯恩嘿嘿一笑:“我会帮他搞一张身份证明,但是下次出去,你得帮我多收五成货。”
楚时野:“可以。”
他顿了一顿,道:“那枚袖扣呢?”
凯恩搓搓手指:“他确实是有钱人家出来的,那枚袖扣我看过,啧啧啧,至少也得这个数。”
楚时野:“有人买吗?”
凯恩摇头:“这么个好东西,落到我们这种破地方,有价无市啊。”
楚时野:“那么,先寄放在你这里,暂时不要出售。”
“三个月后,我再取回来。”
凯恩:“也行,那时候商船也来了,你可别卖给他们,他们都是一群压价的黑心鬼,把好货说成废铁。”
“不过,你倒是可以搭上他们的飞船去外面卖掉。反正,那枚袖扣肯定能抵好几趟船票。”
楚时野:“登上飞船的不是我,是他。”
凯恩:“嗯?”
楚时野:“到时候,我会还给他。”
凯恩:“嗯??”
他的眼睛一下睁大:“他那种身份,肯定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小玩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要送给你,到嘴的肥肉,你都不要?
楚时野:“不要,不是我的。”
他说完,转身离开这里。
店门推开,门前的凳子却空空无人,楚时野目光微凝,停住脚步。
他的身形有数秒的凝固,直到,视线再次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眠蹲在店门几步外的鲜花摊前——说是花摊,其实就是一块破布铺在地上,塑料瓶装满泥土,一朵朵洁白的小花破土而出,迎风飘动。
“真漂亮。”纪眠托着下颌,“我见过类似的花,不如它好看。”
那是首都星培育出来的娇贵品种,花蕊洁白无暇,日光下璀璨闪烁,名为钻石之辉,一株价值数十万。
他幼年的花园一角,曾有这样的花。
楚时野抬手挡在他的额前:“这里太阳很大,不要待太久。”
纪眠起身:“好。”
他跟着楚时野回到凯恩的店前,楚时野给他端来一杯水:“再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纪眠点点头。
楚时野回到店内,刚好和出来的凯恩擦肩而过。
凯恩反手关上店门,来到纪眠面前坐下,吹了声口哨:“你来之后,那小子的话可比以前多了。”
纪眠:“他现在的话很多吗?”
楚时野平常不怎么主动开口,和他在一起的多数时候都沉默内敛,情绪从不外露。
明明很年轻,比他还小一岁,却如风沙不化的磐岩,让人窥不出什么情绪。
凯恩:“对啊,以前他和别人打交道,总是‘哦’、‘嗯’,现在可好,居然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苏先生真是妙手回春,治哑有方。”
纪眠无言。
店门依然紧闭,楚时野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纪眠道:“看样子,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凯恩:“还行吧。”
“那,”纪眠略微停顿一下,“可以问一下,他的父母在哪里吗?”
凯恩摊手:“什么父母,他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我只知道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被人丢在了这里。”
“这颗星球就那么点人,要找出遗弃他的人并不难,只是过去这么久,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凯恩道,“也许,他父母本来就不是这个星球的人。那么狠心地将他丢在这里,大概也不想让他活着。”
预料之中的回答,纪眠并不意外,若有所思。
这里靠近联邦的边界,往内是第六、五星系,往外,则是和联邦对立的亚特兰帝国。
如果楚时野真的被人遗弃,那么遗弃他的人,大概也来自这几个地方。
“这位先生,你好。”
突然插入的话语打断思绪,纪眠抬眼。
一个卷毛的小年轻抱着一叠厚厚的传单凑过来,面带笑容:“这位先生,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我希望能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