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闪烁的灯光中,倒立的人毫无反应,他头下脚上,姿势诡异,在狭窄的楼道里和几个人交错而过。
大家心里发虚,火速靠边,楚酒更是壁虎一样,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尽可能离这鬼东西远点。
只有刀刃鼻一个人不太害怕,只稍微侧了侧身,给他让路。
倒立人为了绕过刀刃鼻,反而离贴着墙的楚酒更近了。
他的衣服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楚酒怔了怔。
这不是个NPC的幻象,他是个真人。
游戏茧里,只伪造视觉,不伪造触觉,NPC的样子就算看起来再真实,其实也只是手环欺骗大脑,在玩家眼前生成的幻象而已,并没有真正的实体。
幻象可以玩得很花哨,在惊悚游戏里随便闹鬼,反正都是虚影。
然而这个倒立人,楚酒刚刚碰到他时,手背上却传来不容置疑的真实触感。
他有实体,是个真人。
游戏茧中,理论上,可以让工作人员穿上一层幻象的皮,充当NPC,实际上游戏公司几乎不这么做。
主要是因为游戏场景太过真实,难保没有吓急眼的玩家给NPC一拳,工作人员的安全堪忧,再者,做一个可以重复使用的虚拟影像,长期而言,比雇一个穿皮的工作人员便宜多了,从成本控制的角度更加划算。
这人应该也是个玩家,不知道正在奇奇怪怪地忙什么。
既然他是玩家,楚酒可就不怕了,立刻上下仔细扫视了一遍这个人。
就算倒着,也能看出他身高不矮,起码一八几,说不定将近一米九。这么高的个子,倒着下楼的动作却毫不迟疑,相当干脆利落,身手未免好得过分。
倒立下楼梯不容易,他的动作很稳,一点都不晃,内行看门道,楚酒知道,这人核心的控制力非常强,在她见过的人里首屈一指。
腰真不错。
楚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的腰。贴身衬衣下的腰部劲瘦,轮廓漂亮。
楚酒脑子里忍不住胡乱跑马:再强又怎样,他现在是个毫无防备的姿势,脆弱的部位完全暴露,要是这时候对准了给他来上一脚的话……
倒立着的男人似乎滞了一瞬,突然并起两条长腿,奇怪地加快了速度。
他掠过楚酒他们几个身边,火速下楼去了,消失在
其他几个人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把他当成了NPC的幻影。
刀刃鼻探头看看,问:“你们说,要是我们刚才不对他笑的话,会怎样?会淘汰吗?”
兔子眼睛不“玛卡巴卡”了,声音都在抖,“这么玩游戏,比坐在屏幕前吓人多了,咱不玩了行吗?”
“来都来了。”头顶草说。
楚酒也在想:来都来了。
五倍的代练费,惊吓几小时,还是划算的。
头顶草继续说:“再说了,顶多通不了关出去呗,你怕什么?”
几个人哆哆嗦嗦地往上走了两层,上面的楼梯又传来声音。
这回和刚才不一样,是轻微的“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有人顺着楼梯下来了。
楼梯间里还挺热闹。
这一回,是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深色西裤,腰粗得裤腰提不上去,皮带危险地勒在颤巍巍的肚子下围,手里抱着个文件夹。
瘦长条一眼看清中年男人脖子上吊着的工牌——是正式员工的蓝色,马上咧开嘴角。
楚酒更不用说,呲着的八颗牙极其标准。
刀刃鼻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纳闷:“这个为什么是正着的,他不倒立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脸上。
半暗的光线中,中年男的眼珠黑成一片,一动不动地盯着刀刃鼻,像个死人。
刀刃鼻忙着纳闷,根本没想起要保持笑容的事。
楚酒嘴唇不动,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快笑……”
晚了。
中年男木讷呆滞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他用和体型完全不搭的敏捷身手,从上面几级台阶冲下来,手中的文件夹猛地一挥,朝刀刃鼻的脖子横扫过去。
文件夹看着是塑料的,普普通通,刀刃鼻的脖子却立刻被划开了个大口子,伤口细得像条线,却很长。
鲜血像高压水枪似的,噗地喷出来,溅了一墙,整个楼道瞬间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又是游戏效果。
视觉、听觉和嗅觉,游戏茧里逼真的三重感受。
游戏效果中并不包括痛觉,刀刃鼻一脸惊奇地低头看着脖子上喷血的奇景。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靠,这视觉效果绝了。”
中年男一击而中,收回手里的文件夹,目光落在旁边的楚酒纹丝不动的笑脸上,停了停,转身继续下楼去了。
游戏淘汰的玩家,眼前会自动显示淘汰信息,然后给出离开游戏茧的指引。刀刃鼻看到眼前的指引了。
“提示告诉我,留在原地,不要乱跑……”
别人看不见他眼前的界面,只看到他的手在空中划来点去。
“说会有保安过来处置我的‘尸体’。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在外面等你们啊……”
话没说完,他忽然凝固了。
他的两腿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栽倒在水泥地上,不动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兔子眼睛的声儿都变了,带着哭腔,“他怎么了?不会真死了吧?”
头顶草也害怕了,蹲下去看,不知是在安慰兔子眼睛还是在安慰自己,“怎么可能,这就是个游戏而已……”
他望着刀刃鼻脖子上的伤口,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L14级的游戏吗?为什么他的伤口没打马赛克?”
话音未落,刀刃鼻突然睁开眼,呼地坐了起来,把正在蹲着看他的头顶草吓了一大跳。
看见头顶草他们脸都吓白了,刀刃鼻笑得一抽一抽的,脖子上喷着的血也跟着他一起一动一动。
“你们几个至于嘛,吓成这样。”
头顶草气得站起来给了他一脚,“你神经病啊。快滚呐。”
刀刃鼻笑嘻嘻地扶着旁边的楼梯栏杆往起站,忽然说:“诶,我发现我这边右上角,有行红色的字……”
他眯眼看了看,“……周博文:淘汰。”
他纳闷地咦了一声,“为什么写的不是我的游戏ID,是我的真名?”
下一秒,他忽然重新蹲下去了。
他不笑了,皱着眉,用手按住喉咙,“为什么……我真的觉得难受?游戏茧里不是没有痛感吗?”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慢慢向后,仰躺到水泥地上。
头顶草受不了,“你还装,没完没了了。”
他提起脚,打算再踢刀刃鼻一脚,小腿刚一动,就被人拦住了。
楚酒拦住头顶草,蹲了下来,“他不对劲。”
刀刃鼻眼珠翻白,嘴唇铁青,一脸死气。
其他人总算看出不对,围上来,慌慌张张探刀刃鼻的呼吸和脉搏。
呼吸和脉搏全停。任凭他们怎么折腾,刀刃鼻都没有丝毫反应。
“他真死了??”兔子眼睛哭出来了,“他是吓得心脏病发作了吗?”
楚酒冷静地说:“没有,他一直都没害怕。他按着脖子,好像真的像被人割了喉。”
这话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虚拟的文件夹,难道能割了真人的喉?
楚酒伸出手,探了探刀刃鼻看起来鲜血淋漓的脖子,“摸起来是平的,干的,没有伤口。”
视觉不可靠,触觉却不会骗人,大出血只是幻象。
楚酒站起来,伸出手指,在空中飞快地点来点去,“我找工作人员过来。”
无论是惊悚游戏还是别的游戏,每个游戏茧里,控制界面都有紧急呼叫功能,楚酒打开视野右下角悬浮的系统按钮,熟练地进入控制界面,然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那个本应该最显眼的紧急呼叫按钮消失了。
这就怪了。
楚酒不甘心,又去翻别的界面,还是一无所获。
其他几个人都围在刀刃鼻周围,手忙脚乱地急救,瘦长条对着黑漆漆的楼道怒吼:“这里有没有人啊!我们有人出事了!!真出事了!!”
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楼道寂静,背景音乐没了,也没人回应。
这里是游戏茧,手机没信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楚酒一转头,忽然看到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楚酒火速扯开一个巨大的笑容。
那人站在阴影里,身形像个大肚葫芦,一看就是刚刚走掉的中年男,也许是听到了瘦长条喊人的声音,又掉头回来了,腋下仍然夹着那个危险的文件夹。
中年男神情木讷,只站在那里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其他几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不对,纷纷抬起头。
他们正在救人,没人还记得保持笑容的事。
中年男缓缓地转动眼珠子,把目光从楚酒脸上挪开。
在他来得及对上别人之前,楚酒从台阶上一跃而下。
管他是人是鬼,刀刃鼻死得太诡异,不能冒险再让这个危险的NPC的视线对上别人。
楚酒一把夺过中年男手里的文件夹。
那文件夹居然是浅粉色的,上面印满花瓣,和刚刚进游戏茧时,那句“规则00”后面跟着的花瓣一样。
楚酒来不及细想,朝中年男的脖子横扫过去。
文件夹是虚影,没有触感也毫无份量,楚酒夺过来横扫的一瞬间,忽然察觉到不对。
她的手指碰到了中年男的手指。
手指冰凉,却是真切的触感。
这竟然也是一个真人。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楚酒割喉的手半路转了个方向,收了回来,改成脚下重重一踹。
中年人被一脚踢在胖肚子上,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顺着楼梯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
瘦长条结结巴巴,“……能,能袭击游戏里的NPC吗?”
头顶草说:“……能吧?这是规则类游戏,我听说,好像只要没违反规则就没事……”
楚酒没有回答,几步追下楼梯。
下一层没半个人影,刚刚滚下楼的中年男不见了。
他的虚拟文件夹倒是还在楚酒手里。
这文件夹看着是塑料的,边缘很钝,还是两片,竟然在刀刃鼻脖子上留下了细如一线的虚拟伤口。
有点奇怪。
楚酒打开文件夹,眼前忽然冒出几行字。
【稀有NPC可不常见,你竟然遇到了!快看看他藏着什么好东西!】
【获得:稀有道具一片花瓣】
一片薄薄的粉色花瓣从文件夹中升起。
阴暗的楼梯间忽然亮了起来,若有若无的钢琴曲声轻柔地响起,好像有只猫提起脚爪,轻巧地踩过黑白的琴键。
这旋律,这色调,这界面,和周围阴森的环境完全不搭。
楚酒视野下方刷出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乙女游戏剧情融合中……】
【乙女游戏系统载入中……】
进度条终于刷完,无数浅粉色的花瓣旋转着缓缓飘落。
两行笔划精细优美的花体字花朵绽放般舒展开来:
【欢迎进入乙女游戏系统】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