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度假村的样子, 看起来就是一家不知道老旧医院的住院部。
三楼靠近楼梯的地方,有个木头的护士站,刷的白漆起着皮, 像鱼鳞一样, 掉得一块一块的。
不过里面现在没有人。
楼梯两边是回字形的走廊, 拐来拐去,阴暗狭窄, 白墙已经泛黄, 刷着大半人高的绿漆, 上面左一道右一道, 满是不知来历的脏污和划痕。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病房, 每扇房门上都有个长条形的小窗, 旁边是房间号码。
楚酒和韩序找到306。
306病房里,有人正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站在门外就能听见。
楚酒探头进去, 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士正拖着一个人往外走。
是个体重明显超标的年轻男人,腰上和腮上的肉都蓬蓬勃勃地往外鼓着,正声嘶力竭地喊:“我不要去啊!!我不想去啊!!”
护士牢牢地钳制着他的胳膊,语气冷淡:“你叫什么叫,马上就回来。”
楚酒注意到的是护士的脸。
这两个护士,起码都有一米八,膀大腰圆, 从体型和动作一看就是男的, 却都穿着纯白色的护士裙,头上戴着护士帽。
更奇怪的是, 他们两个和楼下登记的护士, 身材虽然不同, 却全都共享同一张脸。
脸色青白,眉毛倒挂,嘴唇淤血,五官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无疑都是活人,应该是被系统控制,洗脑成了NPC,脸也是游戏系统给他们捏的。
楚酒:这么多护士,只捏一张脸,系统你是有多懒?
病房里还有另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人瘦瘦的,佝偻着坐在病床上,眼睛并没看他们,只呆滞地盯着对面的墙,嘴里却在絮絮叨叨:“带走一个……又带走一个……”
胖子更害怕了,大声喊:“你们是要带我去动手术吗?还是检查??”
共享脸护士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检查。”
胖子立刻吁了口气,放松了,双脚离地地被护士们架走了。
这间病房里一共有五张病床,都是古老的铁架子床,从窗到门排成一排。
只有靠门的两张没有人住过的痕迹,白色的枕头和被子上印着钟山医院的红色标志,床头摆着个搪瓷小盆,里面放着日用必须品,墙上漆着编号,是韩序和楚酒的4床和5床。
最靠窗的一号床空着,被子凌乱,应该属于刚刚被拖走的胖子。
二号床上就是那个佝偻着的瘦男人。
楚酒看清了,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从膝盖处没了,截断的部分包着纱布,包裹得十分粗糙,血迹斑斑,都已经干结了。
第三张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头发遮住大半张脸,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床边吊着吊瓶,正在输液。
他们好像都没有捏过脸,脸上的五官自然,明显是妈生版。
楚酒扫视一圈,目光停在门口的墙上。
那里挂着一个镜框,里面贴着张纸,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病房规章制度”。
1. 所有患者在完全康复前,不得离开医院大楼。
2. 病房各项活动均有广播提示,除检查、手术等院方安排的特殊情况外,请严格遵守病房作息时间。
3. 本院入夜后只有值班护士,没有值班医生。如果有人自称值班医生,不要相信,保持安静,等它离开,否则它可能对你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
4. 本院食堂提供订餐,菜品丰富,营养均衡,由身穿食堂制服的工作人员按时送到病房。
5. 每天白天都有自由活动时间,患者在该时间段内,可在病房区和公共区域随意走动,未经允许,请勿进入医护人员工作区域,一旦进入后被抓住,患者将接受规训。
6. 共建和谐医疗环境,严格禁止对医护人员使用暴力,禁止殴打、伤害与胁迫医护人员。
7. 除自由活动时间外,值班护士一旦抓住在病房外自行游荡的患者,患者将接受规训。
楚酒刚看完一遍,头顶就有一个机械的声音传来:
“患者请注意,现在是送药时间。”
是天花板上一个小小的扬声器发出来的,它冷冰冰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滴——滴——滴——滴——”
声音大得吓人。
楚酒心想:您这医院这么拉警报,不考虑一下心脏病人的健康么?
伴随着警报声,走廊里传来狂奔的脚步声。
楚酒探头出去,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玩了命似的从走廊的另一头冲过来,赶在警报声结束前,就像棒球手上垒一样,扑进对面的305病房。
警报声大概响了一分钟才停了。
楚酒心想,这大概就是规章制度里写的“各项活动均有广播提示”。
片刻后,门开了,另一个护士走进来——身材明显是宽肩平胸的壮汉,却也穿着条护士裙。
”她“也长着同一张幽怨的鬼脸。
这位共享脸护士推着个小推车,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送药。”
“她”先到二号床,拿了一把药给瘦子。
瘦子不聚焦的眼神终于落到了实处,停在那把药上,一声没吭,接过来全部吞了下去。
护士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吃了,又给三床的女孩换了输液的吊瓶,然后转向五号床的韩序。
“你躺下,做个胎心监护。”
韩序:“……”
情况不明,韩序顺从地躺在病床上。
护士推过胎心检测仪,在他腰上绑好两根带子。
一晃眼间,楚酒又看见韩序的腹肌了。
他的腰腹劲瘦,当然什么都没有,系统这次都没劳神给他伪造一个孕肚。
虽然没有孕肚,显示屏上,表示胎儿心跳的曲线却动起来了,一下又一下,跳得挺欢实,好像他的肚子里面真的藏着一个小婴儿一样。
护士偏头看了屏幕半天,嘴角忽然一咧。
那张统一制式的脸,愁容满面,笑一下比哭还难看。
“她”的大粗嗓门忽然放柔和了,甜蜜得滴水,“小不点正在你肚子里长大呢,明天就把它剖出来哦。”
韩序:“……”
瘦子又在对着白墙小声絮絮叨叨:“生吧……生吧……死了一个,再生一个啊……”
共享脸护士看了半天胎心图,满意了,交代韩序:“你自己继续做,一定要做到屏幕上报完成,才能停,”她指指床头的按钮,“有事的话按铃叫人。”
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伸出手,“住院的时候以休息为主,你们两个的手机得交给我。”
楚酒和韩序没跟她争,一起把手机上交了。
护士满意了,回到小车那边,拿了两张贴纸,写上房间号和床位号,贴在两人的手机上。
她推车走了。
她一走,楚酒就先跟瘦子招呼,“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按上次游戏茧里的经验,副本里的人分两种,一种被洗脑成了NPC,维持游戏运作,另一种更像是玩家,保持了正常的记忆。
不知道这几位是哪种。
瘦子目视前方,恍若无闻。
隔壁床的姑娘一直闭着眼睛输液,这会儿倒是睁开眼,忽然出声了。
她的声音虚弱,却很清晰:“我是跟公司过来团建的,这人好像是自己来度假的,你不用问他,他好像已经吓疯了。”
她说“团建”和“度假”。
没人来医院团建和度假,这里本来是个度假村,这姑娘还记得团建的事,是个没被洗脑的“玩家”。
姑娘问楚酒:“你们呢?你们刚进来?”
楚酒随口胡编,“我们路过这里,一不小心就进来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楚酒弄清楚了。
这姑娘叫钟瑶,胖子叫薛怀仰,两个人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因为公司组织团建,才到了这个度假村。
旁边床的瘦子叫丁奕,听说是来度假村玩的。
钟瑶他们刚一到度假村,当天夜里,半夜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装修。
等她真的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周围大变样,竟然奇怪地从度假村变成了一家医院。
楚酒明白,钟瑶说的装修声,应该是系统在指挥“NPC”们调整游戏茧里的硬件设备。
虽然很多道具都可以虚拟,但是桌椅和床铺之类的实物还是得搬动,有些东西也需要真的动手改造。
“他们把床挪了,强迫我们重新分了房间,说是病房,”钟瑶说,“他们还非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病。”
楚酒好奇:“他们给你安排了什么病?”
钟瑶答:“白血病,还好说是没有配型的骨髓,没安排移植手术,就输着液,先这么苟着。”
她伸了伸扎着针头的那条胳膊,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吊着的输液管。
输液管轻飘飘地晃了晃,明显是虚拟的。
“护士每天都来给我输液,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可是人还是觉得特别难受,昏昏沉沉的。”
楚酒问:“那些护士是怎么回事?脸一样,好像还都是男的。”
这个钟瑶知道。
她回答:“其实都是度假村里的人,听说我们同事里,也有好几个长得比较壮的人,从那天晚上开始,都变成护士了。他们好像傻了一样,已经不认识人了。”
系统挑了最强壮的人当npc。
钟瑶说:“后来大家发现眼前能调出游戏界面,这才明白,这里莫名其妙自动变成了游戏茧。可我们全都没戴手环啊?”
钟瑶很奇怪,“我听说过,这种AR游戏,不是只有戴了手环,才能看到游戏茧里的东西吗?”
这件事很难解释,楚酒继续问:“那你们往外跑过没有?”
病房条例里,已经给了不许离开医院大楼的规则,楚酒想知道,真逃跑的话会发生什么。
“根本跑不了。”钟瑶回答,“这两天想跑出去的人都死了,一迈出大楼的门,就莫名其妙倒了,尸体都被护士用大铁钩子勾回来……”
二床那个瘦瘦的丁奕忽然插话了。
他的眼睛仍然直直地定在墙上,神神叨叨,“……大铁钩子钩回来,送进停尸房……送进去一个……再送进去一个……”
楚酒问钟瑶:“他们说要安排手术,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胖子好像很怕被带走做手术,吓得不轻。
钟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是真的会给人动手术。”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瘦子的腿。
楚酒立刻过去,摸了摸瘦子断腿前的地方。
她看向韩序,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是幻象的障眼法,是空的。
瘦子的腿是真的没了。
钟瑶说:“他们乱给人做手术,很多人撑不过去,都死了,死不死的,全看你的手术是要动哪里。”
楚酒:“……”
她被心脏病了,需要做开胸手术,韩序得剖腹,都是要命的事。
丁奕在旁边絮絮叨叨:“钻开你的脑壳……划开你的肚子……送走一个……再来一个……”
无论如何,楚酒基本把情况弄清楚了,离明天早晨的手术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需要攻略的人。
找到攻略对象试一试,才能知道能不能靠攻略他,拿到关停密码。
如果动作够快,又像上一个游戏茧那么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赶在明天的手术之前,把这个游戏茧关停。
楚酒认真地问了钟瑶一个怪问题。
“这家医院里,你看到有谁长得特别帅吗?”
钟瑶:啊???
钟瑶的眼神都不有气无力了,眼睛圆了不少:在这种地方,她竟然还在找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