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可宜却不一样。
她只呆了一秒, 就冲过去,停在床边,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
“我的宝宝……”
兰可宜把婴儿的小手小脚小心地拢在怀里, 低声啜泣起来。
小婴孩在她怀里转过头, 纳闷地看向韩序。
楚酒心想,难不成韩序是第一个在这家医院里生出鬼胎的人,小鬼就像雏鸟一样, 认他当妈妈了?
韩序只得说:“我真的不是你妈妈, 她也不是你爸爸, 我们两个只不过是……呃……随便生了你一下而已, 这个人才是你真正的妈妈。”
小婴孩这才转过头, 认真地研究兰可宜的脸, 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攥住她垂落的长头发。
兰可宜紧紧搂着它,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泣不成声。
白落苏已经悄悄睁眼,嘀咕:“闭什么眼,还挺可爱的啊。”
到履行契约的时候了。
楚酒说:“兰可宜,你在这里等着我。”
楚酒出了病房。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走廊里亮着昏暗的灯光, 楚酒要去找的人也正来找她。
楼梯转角, 黑医生正从楼上慢慢下来。它身躯庞大,脚步沉重,一对大翅膀已经收回黑袍里。
看见楚酒,它黄色的眼睛亮了亮, 加快脚步, “嗬——”
“你的伤怎么样了?”楚酒问它。
“我, 没,事。已,经,好,了。”它一字一顿艰难地说。
才一天而已,怎么可能好了。
楚酒没再说什么,握住他的胳膊,“你跟我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带着黑医生回到306,推开病房的门。
兰可宜是个讲信用的女鬼,遵守约定,抱着宝宝还在等着。
黑医生一进门,看清兰可宜的脸,就呆立在当地。
楚酒把它拉到兰可宜面前。
兰可宜看到披着黑袍长相怪异的这么一位,也有点瑟缩,护住孩子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楚酒:你俩一妖一鬼,都是经常半夜出来满医院晃荡,就没打过照面吗?
楚酒问:“兰可宜,你还记得帮你做剖腹产手术医生的名字吗?”
兰可宜想了想,“不记得了……好像是个……呃……姓言的医生?”
他俩之间果然没有什么纠葛,就是纯纯的医生和病人。
楚酒松了口气,“兰可宜,你在死之前,曾经说过一句话:我死都不会放过你,我要报仇。是对言医生说的吗?”
兰可宜很诧异:“当然不是啊。”
她腾出抱孩子的一只手,指指床上的丁奕,“是对他说的。”
她转过头,阴森森地对着丁奕出声,声音尖锐,“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报仇。”
丁奕被鬼婴吓昏,这会儿刚醒,一睁眼就看见兰可宜披着长头发,恶狠狠地对他说了这么句话,眼白一翻,又昏过去了。
楚酒转向黑医生,“看。她说的根本不是你。”
黑医生呆在原地。
“她不恨你。你当时已经尽力了。”
黑医生忽然起了变化。
那身黑袍自上而下地渐渐褪去,像笼罩的一层黑雾消散,一点点露出言不秋本来的样子。
褪去的不止是这个。
黑医生像是一个源头,从他脚下所站的地方开始,地板、墙壁,全都开始变得透明,变化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蔓延,一层楼一层楼地蔓延,最后整幢大楼都变成如同玻璃般透明的样子。
和楚酒站在楼顶时看到的一样。
所有人都仰起头。
现在能看到玻璃大楼的楼顶悬浮着的齿轮们,最上方,那只巨大的黑白齿轮也正在褪色,黑色与白色的漆没了,露出齿轮原本金属色的表面。
昼夜齿轮转过最后一齿,“嗒”地一声,停了。
提示出现:
【在你的帮助下,他的黑与白不再分裂,融为一体】
【他的心结解开,驱动整座医院运转的力量消失了,钟山医院关闭】
【挑战成功】
一张SR卡发着光,出现在病床上,卡面上,言不秋既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披那件黑袍,而是穿着浅色衬衣和深色马甲,神情看起来悠闲自在多了,正和留着女鬼式黑长直的楚酒相拥着,一起给一盆绿植浇水。
画面精致漂亮,楚酒顾不上细看,火速抓住卡片,顺便扫了眼背面。
【使用次数:不限(不能在本游戏茧内使用)】
【使用效果:你温柔的手,呵护着他的心(五分钟之内屏蔽读心术,用伪造的模糊噪音代替真正的心声,冷却时间八小时)】
楚酒:呦。系统好贴心。
这张卡就是天造地设用来对付韩序的,冷却时间还不算长。
韩序现在站得远,楚酒火速把卡收进口袋。
奖励的提示还在继续报:
【成功完成乙女游戏第二卷剧情】
【奖励:10000心意币】
一大堆金币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出现在病床上,这回比上次完成游戏茧剧情时的奖励足足多了一倍。
楚酒飞快地用手指碰了下金币堆,把钱收起来,一秒都没多等,就冲出病房。
她在护士站顺手抓了一张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玻璃台阶,奔向顶楼的护士休息室。
昼夜齿轮停了,医院不再运作,共享脸护士们全都木偶一样呆立着,楚酒钻到楼顶,掏出口袋里的笔,仰起头。
齿轮组一停,写着密码的那个小齿轮就向一侧平移,从其他齿轮后面完全暴露出来,楚酒火速把它上面的密码抄在纸上。
纸片下方,缓缓自动浮现出——“5/5”。
韩序和白落苏也上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脸迷茫的言不秋。
白落苏还在问:“她兔子似的跑那么快干什么?”
韩序悠悠答:“因为看齿轮组的结构就能看得出来,这组齿轮——”
话还没说完,头顶就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韩序接着说完:“——一停就崩。”
齿轮组崩了。
大大小小的齿轮分崩离析,悬臂断裂,各种零零碎碎的部件像下雹子一样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虚拟道具的伤害也不是闹着玩的,三个人在零件雨中往回狂奔,飞快地钻进洞口,躲回楼里。
越来越多的齿轮往下砸,天花板上地震一样轰隆隆的闷响。
白落苏好奇:“这些齿轮都是幻象,也能把楼砸塌吗?”
“真的楼当然塌不了,”楚酒说,“但是你说不定会看到墙倒屋塌的幻象,然后在幻觉中被砸死在废墟里。”
白落苏:“……”
话音刚落,休息站的天花板就裂开了一条大缝,从透明的天花板往上看,最大最重的昼夜齿轮也快要撑不住了。
它像一只巨大的外星飞碟,笼罩在楼顶上空,摇摇欲坠,发出危险的咔咔声。
时间不等人,楚酒掏出口袋里五张写着密码的纸片,麻利地按顺序排列在护士休息室的桌子上。
“言不秋,看这个。”
言不秋不懂她要干什么,低头扫了一眼桌面。
头顶的咔咔的巨响骤然隐去,所有人眼前都显示出一行醒目的提示:
【各位玩家,紧急关停机制启动,游戏茧将于五秒内关闭。五,四,三,二,一。】
“滴——”
一声长鸣。
所有幻象褪去。
大楼不再透明,恢复了正常。
休息室里护士们的共享脸没了,身上穿的白色小裙子也不见了,变回一群壮汉。
他们彼此看看,一脸茫然,还没回过神来。
言不秋也现出了本来的样子。
他身上的白大褂消失了,变成了白色衬衣和长裤,系统和靳惊那时候一样,并没怎么帮他捏脸,颜值仍然非常能打,站在韩序旁边也不逊色。
窗外的光线大亮,现实中,现在是清晨,只不过还在下雨,雨点泼豆子一样砸下来。
“蓝光墙没了。”韩序说。
游戏茧外包裹着的蓝光电子墙没了,原本被电子墙隔绝在外的雨点打在休息室的窗台上,水花溅了一地,带来雨水特有的潮湿的腥气。
白落苏深吸一口气,“这就是现实世界的芬芳。”
楚酒逗他:“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幻象?”
白落苏立刻冲到窗口往外看,“看!我看见我们治安局的隔离墙了,许组长他们的车还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言不秋这时才开口:“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懵。”
白落苏拍拍他的肩膀,“下楼吧,要去治安局做笔录,一会儿就都明白了。”
几个人一起下楼梯。
白落苏搂住言不秋的肩膀,走在前面。
楚酒低声问韩序:“你那技能的有效距离是多远?”
“我说了你信么?”韩序回答,“只有一米。”
他看看她,无奈,“真的只有一米。可惜我不能把界面截图给你看。”
和她估计的差不多,楚酒偏头研究他的表情,给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估了个八成。
“就算是在一米范围内,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听见。”
韩序说,“人们的有些想法很快,而且很含糊,一闪就过去了,或者干脆就是画面式的,我都不能接收到,只会听到一些比较清晰的念头,这种解析程度,应该是和幻界系统本身探测人脑信号的灵敏性一致。”
幻界系统本身,也并不能以那种精度探测到人脑的信号,它在游戏茧里提供的技能当然也就不能。
只能听个大概。
白落苏边走边在那里瞎高兴,“跟你们说,我刚才在界面上看见,我好像拿到奖励点数了,可以加在射速上,加上以后炮塔的速度嗷嗷快。”
楚酒一个字也不信,他上次还说他的二级塔嗷嗷快呢。
几个人来到一楼大厅,看见许组长他们已经进来了。
许为辞看到楚酒和韩序都平安,放心多了,然后眯眼望向白落苏。
“自己突然往游戏茧里乱冲,好几个人拦都拦不住……”
白落苏马上求助地看向楚酒。
楚酒答应过要帮他说句好话,立刻搭茬,“他这次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幸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关停得那么快。”
韩序也说:“看报告就知道了。”
许组长还想再说什么,楚酒火速转移话题,“楼上306病房有个受重伤的,半死不活,可能需要叫救护车。”
许为辞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叫人上楼去看,又问:“其他人呢?”
“病人都走了,其他全是扮演医生和护士的NPC,应该都没什么大事。”楚酒又转头看向言不秋,“言医生也受伤了,要不要找个医生……”
“我自己就是医生,我已经处理过了。”言不秋说。
楚酒有点不放心,把许为辞拉到旁边,问:“像言医生这样的NPC们,在游戏茧里被宙斯操控做的事,会追究责任吗?”
许为辞答:“不用担心,联邦这次对出错的游戏茧特事特办,他们都是被系统操控,不会对他们本人有什么影响的。”
的确,锅应该宙斯背。
楚酒回头看一眼言不秋。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也正在看她。
就算不会追究责任,留下的心理阴影也够大的,他现在应该已经记起当黑医生时切人的事了。
楚酒问:“会给他们安排心理医生吗?”
许为辞也不知道,“也许吧。”
许为辞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忙着指挥调查科的人处理现场,急匆匆走了,白落苏大概打算将功补过,跟着她去干活。
幻界安全部门的人也都进来了,看见韩序出来,全都迎了过来。
一个一头卷毛的男生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韩序,“老大,你没事吧?”
“死不了。”韩序回答,接过笔记本打开,放在前台的桌面上,好像是在登录幻界的内部系统,不知道在忙什么。
楚酒眼睛看着他那边,刚想再走近几步,言不秋过来了。
“我听到你问心理医生的事了,”他说,“我没事。”
楚酒:“我是有点担心,在你当黑医生的时候……”
他死了个病人都负疚那么久,这次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言不秋低头凝视着她,“我知道。其实黑医生就是我的一部分,它只不过做了我有时候想做的事。”
楚酒:?
言不秋说:“我以前一直觉得,我那么努力地想当医生,是为了治病救人,其实也没错,我一直都非常想帮别人,也一直在尽可能地救人。
“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可能是非常小的一部分,我也很喜欢手术刀割开别人身体的感觉。”
他用手虚虚地比了一下。
“轻轻划开,露出,让那些隐藏在皮肤下,平时看不到的秘密暴露出来,有一种特殊的快感。”
他继续说:“游戏茧的设定没有错,我也热爱各种标本。
“别人觉得可怕的各种生物组织,我都觉得很有魅力,它们天生就有各自复杂的功能,就算到现在,人们也还没有完全弄懂它们的运作原理。
“它们比最精密的机械还精妙,比最美的艺术品还要完美。”
“可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忽略和掩盖这部分感觉,也不敢告诉别人。”
他望着楚酒,抿了一下嘴唇,“我觉得这太变态了,像个怪物。我不愿意承认,那其实是我的一部分。”
“这几天在游戏茧里,穿黑袍的时候,我觉得很自然,很自在,它的很多行为比起白天的我,更像是发自本心。经过这次的事,我反而觉得,也许我应该正视自己的感觉,和心中黑暗的那一面和解。”
楚酒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韩序的话言犹在耳:宙斯会利用人们心中阴暗脆弱的部分,把他们变成它需要的角色。
他没有说错。
楚酒想起游戏茧关停前那行提示:
【在你的帮助下,他的黑与白不再分裂,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