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劫掠、纵火乃是《大明律》中三大重罪,你只需拿这些罪名告上去,无论是什么衙门都不可能不理,不然便等同于公然渎职!”
“只要收了你的状纸,那便自然而然的就能引出你夫家族人抢夺家产的恶行。“
沈湘芸闻言则略微有些担忧的说道:“这样会不会算是诬告?”
李泰笑道:“他们上门闹事是事实发生的,状纸最多也只是用春秋笔法把事情夸张了说一些,又怎么能算是诬告呢?”
“这样当真可以?”沈湘芸有些不解了,在她眼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了,为何告个官却还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
李泰笑道:“你觉得一件案子的审判,应当是如何的?”
“只当是依照律法,秉公处理!”
“那便如你这件案子,可有和律法条例有所记载?”
沈湘芸不说话了,而李泰则继续言道:“我当然希望有一部可以将世间所有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囊括其中的律法出现,但问题便是,世间并没有这种律法,所以并非所有案子,都是有例法可询的,所以每当有这种案子出现,这件案子该如何判罚,只在于审案的官老爷们的一念之间,所以庭审的过程,其实就等于是说服审案的官老爷们的过程。”
顿了顿后,李泰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在没有收取贿赂的前提下,这些官老爷们判案的标准是什么?”
沈湘芸原本想说‘公平公正’,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莫名的觉得讽刺,没有说出口。
李泰本就没准备能从沈湘芸口中听到什么大案,因此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道:“不管你想要的回答的问题是什么,其实都是错的,真正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情理,或者说换四个字,那就是合情合理!”
看着沈湘芸露出疑惑的眼神,李泰直接解释道:“所谓合理,其实就是有律例可循,自然也是最好的情况,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总不会有人能从中挑出毛病,而合情,则就是看人下菜,只是有的时候,官员们甚至为了合情,反而不用合理了。
看沈湘芸依旧是半只半解的样子,李泰直接举例言道:“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位官员,以清流标榜,两袖清风,铁面无私,若是碰上了两个人争夺某件财物,一人为乐善好施的富贵商贾,一人为好吃懒做连饭都吃不起的乞丐,这么你觉得这位官员会将这财物判给何人?”
“乞丐?”
不知不觉之间,李泰和沈湘芸之间突然没了那陌生的距离感,而是换成了李泰那最为熟悉的好为人师的模式,听的沈湘芸都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堤防着这个男人。
“没错,那些自诩正直的清流们往往会将财物判给乞丐,而这。就是合情,原因也很简单,那便是因为乞丐看起来更值得同情,更需要财物!”
沈湘芸脸上表现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后又听见李泰言道:“所以你在公堂之上,不该表选出之前那副不卑不亢、刚强不屈的样子。”
“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湘芸皱眉不解,自幼父亲教导出来的良好品德又有那里不对。
李泰笑道:“若是平常,自然是没有任何不妥,但是在公堂之上,却是会让人觉得你很有攻击性。”
不等沈湘芸说话,李泰又言道:“你且想想,你若是在公堂之上摆出含泪凝噎楚楚可怜的姿态,别人问你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哭,这样场景,即便是那官老爷是个铁石心肠,那些围观的百姓只怕也会心生怜悯,而官老爷判案,自然也需要考虑民情,这便是合情!”
“公子好意心领了,但小女子做不到!”
沈湘芸表情顿时一僵,她连被人指着鼻子当面骂克夫,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此时听见李泰所言,想象自己摆出那一副样子,沈湘芸莫名便觉的周遭一寒。
李泰闻言,则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这女子虽说也称得上是个奇女子,但还是迂腐了些,这要是柳清薇,李泰敢保证,只要是对她有利的,她绝对不会拒绝。
“姑娘不愿倒也无事,我依然有把握让姑娘赢下这场官司!”
李泰的话音方才刚刚落下,只听门外突然传来阵阵粗暴的敲门之声。
“小娘在家吗,我来给您请安来了!”
此言一出,李泰注意到,无论是沈湘芸还是萍儿皆都是脸色一变。
“小娘?沈姑娘有子嗣了?”
萍儿急忙说道:“才不是,是那顾家的人有人没脸没皮,非要抢着当我家小姐的儿子!”
李泰又等着萍儿解释了一番方才明白过来,难怪他刚才提议让沈湘芸过继一名顾家的幼子当儿子的提议,让沈湘芸的反应这么大。
原来顾家人早就还怎么做了,沈湘芸的夫家其实也并不是铁板一块的,过来抢夺遗产的乃是那短命鬼相公的亲大哥一家,名叫顾增严,而顾氏一族,还另有一旁支,早就没落了,全家上下只剩下一个少年。
那少年名叫顾青,自幼顽劣,一直养在主家那一脉,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便想着将顾青过继给沈湘芸,而目的自然同样的看上了沈湘芸的家产和嫁妆,只不过他们虽然都是顾氏一族,但是肯定没有顾增严这个亲大哥抢夺家产来的名正言顺,便另外想了一个办法,先过继去一个继子,她沈湘芸一个女子,没了丈夫,自当是该以子为命是从,到时候那家产自然而然的就能拿到手。
“公子还是莫要出声,那顾青就是个无赖,总是不知廉耻的跑过来乱喊一通,等一会装作屋里没有人他就会走了!”
李泰听的有趣,那声音浑厚,明显不是幼童,至少是过了变声期了,而沈湘芸虽然嫁为人妇,但今天怎么看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这顾家竟然能想着过继一个岁数和沈湘芸差不多大的继子,倒也算是个人才!
第一百九十章 继子
“小娘,你快开门啊,我问过街口的人了,知道你在家!”
声音厚重又带着些油腻,明显不是孩童稚嫩的声音,这顾家的主家确实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竟然着过继一个岁数和沈湘芸差不多大的继子。
“你们就放任他这么胡乱喊下去?”
李泰不解的问道,而萍儿此时眼中都快要哭出来了一般说道:“那还能怎么办啊,那无赖只比我家小姐小一岁,真让他进来,说不得要传出什么样的闲话呢。”
“那你还让我进来了,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李泰下意识的一句话,顿时让场面的气氛变的有些尴尬,而李泰也意识到自己此言不妥,只得尴尬的笑了笑,听着外面越来越强烈的敲门之声便开口说道:“我去将他赶走!”
言罢,也不等沈湘芸是否答应,直接起身来到大门,将门打开后,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枯瘦少年,高举双手,似乎正要砸门,那少年正是顾青,再看到李泰时,眉头顿时一皱。
“你是何人?”
语气十分的粗横,极度无礼,让李泰听的想要从怀里掏出火枪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
不得不说,剿了这么一次匪,李泰见惯了生死厮杀,行事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若是以前,面对顾青这种人,多半也是忍一忍就过去了,即便无论如何顾家的这点能量也不可能动摇到李泰的一根毫毛,但李泰大概率还是会秉着与人为善的行事准则。
但是现在的李泰,不说行事间没有了那么多顾忌,胡作非为,却也觉得有些时候,没必要非要忍住自己的脾气。
人生在世,不过百八十年,忍来忍去的干什么,何不活的的痛快一些。
正在李泰想着要不要直接拿火枪吓唬吓唬这小子时,却见那顾青眉头突然一挑,言道:“你该不会是来找我娘亲提亲的吧?”
“嗯?”
李泰听的一愣,不知道顾青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个结论。
而后就见顾青突然不满的说道:“我娘亲生是我顾家的人,死是我顾家的鬼,你就算是想要来迎娶我娘亲,那也该是先来找我这个当儿子,谈论聘礼几何!”
李泰听的好笑,放下了这时便教训这小子的心思,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聘礼我该怎么下?”
“哼哼,也不怕告诉你,城东李家,福润祥的孙掌柜的,那可都看上了我的娘亲,下的聘礼可都不少于千两,你若是少于这个数,也就不用谈了!”
原来,顾青这人,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便到处宣传自己乃是沈湘芸继子的身份,而后靠着给沈湘芸拉亲说媒,从中赚取好处。
沈湘芸当时过门时,江宁县的人可都是传的风言风语,都到新娘子长得好看,加上所有人又都清楚,这沈湘芸的相公是死在拜天地的时候,也就是说沈湘芸此时虽然名义上是个寡妇,但实际上还是个黄花闺女。
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什么克夫之言,毕竟沈湘芸没嫁过来前,那短命相公就总是以一副病死鬼的模样现身,任谁都知道这小子活不了多久,种种相加,这江宁县想要再娶沈湘芸的大户人家还真不少。
而即便是沈湘芸根本就没忍下顾青这个继子,他依然用着这名号,到处招摇撞骗。
李泰大致了解了情况,心中虽然鄙夷,但是脸上却是微微一笑,把手伸进怀里作势欲掏,而后靠近顾青笑道:“原来如此,那不知道我这东西能不能值千两白银?”
顾青不知所以,但还是兴奋和贪婪的凑了过去,可随后便见到一直黑漆漆的枪口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拿着根烧火棍你吓唬谁……”
顾青强颜厉色的说着,只是随后就见李泰微抬枪口,对着后方墙壁‘砰’的开了一枪,炸裂开的碎石蹦到顾青身上,打的他浑身一软。
尤其是当他看见李泰又开始不紧不慢的往里面重新装填火药之时,顿时惊声尖叫了一声,玩命般的往巷口跑去,只是一边跑,一边还有水迹顺着裤管流出来,竟然是直接被李泰这一枪给直接吓尿了。
李泰看的恶心,正掩鼻间,身后清冷声音突然传到。
“公子到底是何人?”
李泰回头望去,就见沈湘芸皱眉看向自己手中火枪,李泰也不想解释,只是敷衍着哄骗道:“只是普通人罢了,那一日养济院吓坏了我,特意搞来这么一支火枪来防身。”
沈湘芸满脸都写着不信之色,但李泰不愿意多言,她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的追问。
而李泰则指着屋内言道:“咱们先把状纸写完,今天下午重新上告,便将此事趁早解决!”
“甚好!”
……
下午,刑法司衙门,此时的门口依然是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
公堂之上,崔兆庸坐在上位,一脸无奈的听着下方两个百姓在那里唇枪舌战。
事情起因便是一家的鸡下了一个蛋,只是那个蛋却下到了另一家的院子里,于是两个人就因为这一个鸡蛋的归属争吵了起来。
事实上,自从驳回了沈湘芸的案子之后,他崔兆庸处理的便一直是这些鸡毛孙皮的事情。
只因为当时公堂之上,沈湘芸言明了,这刑法司无论是什么案子只要告了状就必须要审理,不会写状纸,可以花两文钱请刑法司的吏员代写,而且见官不能打,更不用跪,这一下百姓们自然是乐开了花,谁还没有一些陈年旧怨想要官府主持一下公道啊。
崔兆庸此时内心烦的不行,只觉得自己还不如回去当他的八品官呢,有心想要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可是眼神却时不时的瞥到最早后堂处的那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依着李泰所言,不再隐藏身份,大大方方来到此处视察的杨宪。
这已经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了,崔兆庸当然不敢再当众摆烂,只得硬撑着处理着这些鸡毛孙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