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回家的时候, 小屋果然留了那盏灯。
那盏由光修买的,昏黄的小灯,不亮, 但是在整个客厅都带着这种温馨的气息。
他打开了门, 看见了坐在自己的小沙发上的光修,他似乎在看什么书。
福地率先打开了大灯。
“这么暗看书,眼睛会不舒服。”
这就是在坦白之后,福地第一句跟光修说的话。
没有询问, 只是出于养父的关切心情。
光修将书放到了旁边, 走到了福地旁边,将他的外套接过来挂在了衣架上。
身上披荆斩棘后残留下的灰尘都留在了玄关处, 家里就只有令国民英雄都为之松懈的轻松。
“福地先生, 欢迎回家。”光修弯起眉眼, 就跟以往一样, 对待他依旧没有任何区别。
“刚才在看什么书?”
“一些战略性的学者的书,虽然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需要再看一遍。”
福地扭头, 伸出手来, 想要像是以往那样轻轻的揉一揉光修的脑袋作为奖励, 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下不了手了。
光修看着福地,伸出手来, 将福地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轻轻的蹭了蹭。
曾经说着‘摸头长不高’的幼稚小孩, 逐渐长大了。
本来光修应该像是乱步那样,在他的保护下, 永远不需要学着长大。
福地觉得自己这样是残忍的。
他也许真的像是他们在下楼的时候, 果戈里说的那句‘你可真狠啊, 神威先生。’所言。
他确实冷血无情,可是按照光修的异能,还有他的分析头脑,若是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失败,对他完全信任的光修,一无所知的他,会被政府关押起来已经是最轻松的选择了。
福地张嘴,听到自己说出了更加冷酷的话:“辛苦了,光修。”
光修去旁边温了酒过来,是日本的清酒,度数不高,却是好酒。
“福地先生,喊错了。”
“什么?”
“名字,喊错了。”
福地看着光修准备了两个陶瓷酒盅,放到了茶几上,他似乎明白了光修的意思:“辛苦了,小光修。”
光修莞尔一笑,他说:“坐吧,福地先生。”
[啊啊啊啊啊我的小光修!]
[这谁不心动啊?]
[光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孩子听话懂事还贴心,队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看了看自家的侄子,嫌弃的推开了他。]
福地将雨御前放到了旁边,席地而坐,因为茶几不算高的原因,席地而坐倒是多了一丝别的风味。
福地说:“这是……”
“喝酒啊,福地先生不是最喜欢在工作之后小酌两杯了吗?我在福地先生进门之前专门准备好了。”
“可是小光修,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的确如此,但是人总归是要尝试新鲜事的。”
光修将酒倒到了两个杯子里,波光荡漾。
他将其中一盅递给了福地。
“说起来,福地先生,我最嫉妒乱步的你知道是哪一点吗?”
福地接过了酒杯,半天一口没喝,对于一个醉心于酒的人来说,这并不容易,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
他不怎么在家里抽烟,因为光修管得很严。
但是酒精和烟都可以麻痹神经,现在的他紧张的手都有些哆嗦。
拿出来之后福地下意识的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哪一点?”
“乱步喊社长喊得是大叔,而我还喊的是敬语,虽然说已经是习惯了,但是总觉得低他一等。”
“那小光修……你也可以喊我一声……”
“父亲。”光修截断了福地的话。
[!!!!!!!!!!]
[哇靠,这也太甜了。]
[队长,队长,你看看光修,你忍心吗?]
[对光修来讲,福地的定义已经是父亲了。]
[亲情友情二选一,这对光修也太难受了。]
光修说完,便端起了酒杯,冲着福地举了起来,然后一饮而尽。
不喝酒的人,在第一次喝酒的时候率先先感觉如同吃了芥末一样,鼻腔开始酸辣起来,随后钻到脑袋里,什么话都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福地伸出手来躲过了光修手上的酒盅,他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不断的揉搓,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点。
“小光修,我是不是幻听了?你刚才叫我什么?”
“父亲。”
这句‘父亲’就像是雨御前一样,直接戳到了他的心里,把他的心脏搅的生疼。
这么多年了,福地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光修从未这样喊过他,因为他对父亲这个词有过阴影。
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啊,是他从小捧在掌心里的孩子啊。
福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光修的旁边,蹲下身来,将光修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说:“小光修,你出国吧。”
“出国?”
“你不是想去英国旅游吗?现在就去,马上就去,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
“什么计划,什么大指令,全都不需要你考虑,你去考你喜欢的音乐学校好不好?”
福地的声音轻颤着,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符合他的构想,但是他依旧这么说了。
这是福地头一次感觉到了慌张,本来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的,但是光修的入局却又让他难得感觉到了‘后悔’这种情绪。
[现在后悔有n个屁用?!]
[前面的,文明用词……文明个屁!给我骂!]
[光修都已经决定好了,他的性格死倔,怎么可能回头?]
[其实福地野心那么大,愿意这么说,其实他对光修也挺好的。]
[我倒是觉得福地能让光修出国不参与,明明在之前对光修图谋那么多。]
光修被揽在温暖的怀抱里面,福地的呼吸洒在了他的头顶,炙热。
福地感觉到光修的身子随着他刚才的发言而轻轻的颤抖。
哭了吗?
福地赶紧将光修放开,却没有在光修的面容上看到一滴眼泪,他冲着福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个微笑,纯净,欣慰,他因为弹幕所言而快乐的不断笑着。
“光修你……”
“福地先生,真是的,你这么说我可不就更舍不得离开了?”
光修伸出手来抱住了福地的腰,他说:“旅游,考学,我的身边得有以一位叫做福地樱痴的大人在身边,这些事情才会让我感觉到幸福啊。”
“福地先生,我永远会是你最得力的助手,再说了,福地先生……”
光修松开了福地,扬起了自己的笑脸。
那个笑脸是福地这辈子见过光修笑的最为真诚的笑容,带着对他的全然信任:“你没我不行。”
福地的表情就像是吃到了全世界最甜的蜂蜜,那股子从心底涌现的感觉数不清道不明。
光修伸出手,将福地刚才夺过去的酒杯拿了回来,看起来已经被那一杯酒弄得晕晕乎乎:“再来一杯?”
“不行。”福地伸出手来敲了敲光修的脑袋,并且强制拉着光修站起身:“给我去睡觉,不许喝酒。”
“别推我福地先生,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睡觉。”
光修被推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之前,光修冲着福地依旧温柔的笑道:“福地先生,你也早点休息啊。”
“好好好,知道了。”
“父亲大人,也不能喝太多啊。”
“好好好,知道了。”
门关上了,那扇随便就能推开的门,就像是阻断了两个世界。
福地回到了客厅的桌子上,将酒盅放到了一旁,将那壶酒直接对嘴喝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酒顺着喉咙入胃,火辣辣的疼。
也许是觉得这样不足以让自己清醒一点,福地又拿了一根烟出来,找了打火机过来抽了一口。
看着烟雾飘渺,福地轻眯起眼睛,却感觉自己的鼻腔酸涩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曾经的战友,他的部下倒在他的怀里,指向了最高指挥所的位置,不断的跟他说着:“复仇,要给我们复仇啊。”
这个画面依旧如同刻刀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深入肺腑,连喘息都能感同身受,这样的政府就应该毁灭。
他抬头看向了光修的屋子。
那是在福地决定领养光修之后,亲自布置的。
那个当初领养的小小的孩童,在被收养之后没有安全感,跟个小跟屁虫一样,不管他去哪,都需要跟在他的身后。
即使那个时候身体不好,也依旧拖着那个轮椅,用那双湛蓝到漂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生怕自己丢下他。
父亲啊……
光修关上了门,靠着门缓缓的滑了下来,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一扇门,两个人在不同的世界,一个仰着头吞云吐雾,另一个低下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自己的掌心中。
“真喊出口了啊。”光修低语问着自己,却发现自己给自己得不出个答案来。
福地先生曾说过他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束光,对于他来讲又何尝不是呢?
光不能灭,光的梦想要实现,朋友也不能死。
光修咬了咬下唇。
他要两者兼得!
第二天一大早,光修被乱步急招去了武装侦探社。
等光修一过去,乱步本想给光修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光修无奈的制止。
“我病虽然好了,但是还不确定会不会传染,暂时还是少一点亲密接触吧。”
“哦,但是这样我会不开心的。”
乱步看起来很纠结,一点都没有怀疑小伙伴的话。
他纠结的大概是在生病的痛苦,还是不能跟朋友贴贴的难过中选择。
[直球!这是直球!]
[光修最害怕直球了。]
[想当年乱步就是用直球跟光修成为朋友的。]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直言直语的朋友关系反而最稳定。]
[光修快哄哄乱步!]
光修宽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有关于蛋糕店的最新兑换券:“那这个作为补偿怎么样?”
乱步噘着嘴,虽然接过了兑换券,但是看起来兴致不高。
这可很少见,对于蛋糕或者粗点心,每次冲到第一个的绝对是他,或者帮忙跑腿的光修。
“既然如此,我给乱步变个魔术吧。”
乱步瞬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光修,他看见光修将两只手合了起来,另一只手随意的那么一摆,一个包装精致的大福就在光修的手里。
光修还用‘铛铛——’的声音来展示。
“哇……哦。”乱步企图捧场,但是他的双眼能捕捉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下次手再快一点。”
“揭穿太快了乱步……”光修显得有些无奈。
“看在大福的份上,下次我会装作没看懂的。”
[怎么变得!]
[靠,我没看清啊!]
[乱步啊,光修啊,考虑考虑我们好不好?]
[完全没看懂,但是彼此都了解。]
[你们对光修和乱步的相处模式还不理解吗?]
光修笑道:“社长呢?”
“在听老虎的大胆想法。”乱步抓住了光修的手腕:“我带你去。”
还没等光修反应过来,乱步就扯着光修到了福泽和敦的会话现场。
福泽率先看到了光修,伸出手来,直接贴在了光修的脑袋上,感觉到了正常的体温又放下手。
他关切的看着自家的师弟:“病如何了?”
“完全好了,师兄。”
福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对敦的理念是怎么想的?”福泽问道。
看着旁边的敦期待的眼神,光修挑眉:“敦的想法……”
在敦紧张起来之后,得到了一个温和的回应:“我举双手赞同。”
光修头上顶着一只三花猫在头顶,去围观了在敦要求下,两大组织的首领会面的全过程。
是红叶和太宰作为中间的协商。
乱步没来,他说不想看两个大人在他面前演戏。
猫咪正襟危坐,他那双猫瞳认真的观看底下的情况。
两个首领气势十足,至少从光修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气场。
作为两大异能集团的首领之间的密会,他们倒是完全不怕政府人员知道,毕竟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还有一个内务省的高官在那里坐着。
“我直接说结论,即使不结成同盟,也请港口afia跟我们休战[1]。”
“说起来,你有没有读过T·谢林?要让这个协议成立,首先就只有彻底合作,然而这绝对不可能。”
“我们有很多事情被侦探社下了面子呢。”
光修扬起脑袋,看着三花猫的尾巴在他的眼睛前面一晃一晃:“老师,我怎么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起来。”
“喵。”
“您也觉得对吧。”
“喵。”
“他们真的是我的两个师兄,我们是一个师门的吧,为什么见面的时候都恨不得给对方来上一刀啊。”
“喵。”
“……哈哈,反正只要不打起来,总归还是……”
[光修:我这是没想到的。]
[三代双黑都这样……]
[见面打架属于常事,光修还不适应,但是我们都适应了。]
[哈哈哈哈光修震惊。]
[是的,这就是你的师兄们,光修!]
光修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光修就听到了一向稳重的福泽师兄率先发出了决斗邀约。
“那么现在,就在这里清算一下过去所有恩怨吧!”
只是眨眼之间,福泽一跃而起,精湛的剑术瞬间斩断了跟随鸥外来的立原道造,银等武斗派的刀和枪。
下一秒,那柄剑就立在了鸥外的脖子上,而鸥外用来当成武器的手术刀也在福泽的脖子上。
“我以为你弃刀了,银狼阁下。”
“你还是喜欢用手术刀杀人啊,医生。”
“你还是老跟猫讲话?”
“你还是喜欢小女孩?”
两个人都戳着对方最为羞耻的怪癖,就像是如果不把对方的底裤掀翻,就是他们的失败一样。
这让光修想起了中也跟太宰,也是这个样子。
彼此看不惯,但是组合在一起,周边的气场却很融洽。
“喵!”三花猫甩着自己的尾巴,用前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
“……老师,师兄们以前也是这样吗?”
三花猫想要跟自己的学生讲讲情况,发现自己无从开口,猫耳朵动了动,最后背对着光修,用他的尾巴狠狠的抽了一下光修的脑袋。
光修却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珍惜跟自己老师的相处时间,毕竟未来他说不准:“老师,您相信着他们呢。”
夏目从光修的脑袋上跳了下来,跳到了光修的腿上,仰着脑袋看光修。
他的小徒弟虽然乖巧,性格也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最近混浊的很,看起来心思有点深重。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鸥外那样的首领,三刻构想有一个就足够了。
夏目伸出自己的爪子来拍了拍光修的手背,在吸引到小徒弟的目光之后,那双猫瞳带着的担心不作假。
“老师,我也相信您的眼光,两位师兄一定能做到保护好横滨的。”
我担心的是你啊臭小子。
夏目老师这么想着,头一次将自己的爪子塞到了自家学生的手心里,轻轻的拍了拍。
肉垫柔软,猫咪大概天生就带着治愈的气息,光修没敢捏,只是合拢了掌心,就跟握手一样,跟老师达成了自以为的一致。
[呜呜呜夏目老师其实担心的是光修。]
[光修肯定知道,但是答非所问吧。]
[他现在面对夏目老师都有些唯唯诺诺了。]
[光修以前还会对老师撒娇呢。]
[谁不爱早期的光修?]
[现在的光修我也喜欢。]
光修站起身来,三花猫也从椅子上跳到了光修的肩膀上。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在着急的应该是师兄的两个组织……话说夏目老师我真的不能捏捏您的肉垫吗?”
“喵!”
“看在我带您来看师兄们会面的份上,就一下。”
“喵!”
“错了错了,您别抓我,要破相啦。”
[哈哈哈你们还说不撒娇。]
[光修对老师的肉垫真的很执念。]
[毕竟夏目老师变成猫之后真的看起来好可爱。]
[哈哈哈哈夏目老师:滚呐。]
[这是打消夏目老师的担忧吧。]
从头到尾,光修都不敢直视夏目老师的眼睛,就算跟那双漂亮且带着智慧的猫瞳对视,又很快移开。
——想骗过别人,需要先骗过自己。
这是光修曾经跟藤木说的。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让‘武装侦探社’这个招牌闪闪发光,而这也符合夏目老师的期待。
但是做下要跟福地先生站在一起的决定之后,就算做了心理准备,在今天在见到夏目老师的时候,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不断激烈跳动。
这点需要改。
光修这么告诉自己。
他对夏目老师是愧疚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他作为一个学生,将老师保护了一辈子的城市搅的乱七八糟。
“老师。”光修停下了脚步,问他:“真的可以随我心去做一切吗?”
三花猫本来慵懒的趴在光修的肩膀上,在听到光修的这句问话的时候愣了一瞬,随后他缓缓的伸出爪子来,拍在了光修的脸颊上。
在隐蔽的角落,三花猫变成了一位中年人,那毛茸茸的猫爪也变成了宽厚的手掌。
他轻揉光修的脑袋。
“老师永远是学生最坚强的后盾,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老师都会帮你善后,不计报酬,不计代价。”
“毁灭世界呢?”光修难得跟夏目开了个玩笑。
“毁灭世界除外。”
“……”光修的表情短暂的失神了一瞬,随后泛起了笑意:“现在有跟毁灭世界对等的难事摆在我面前。”
“什么?”夏目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如果我捏不到老师的猫爪,这辈子就会很遗憾。”
“……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夏目呵斥了一声光修,转身,被自己学生调戏了一番,却因为光修那柔软的性子提不起教训的念头,这种发现让他甩着袖子离开,他没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光修表情很失落。
“真的会遗憾的,老师。”
光修的声音很低,大约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程度。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来给自己提起劲头来。
光修转身,走向更深的黑暗之中,而夏目走向了光明的那边。
两个人背道而驰,夏目回头,却已然看不见光修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