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忘忧走进小院的时候, 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呜咽声,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片刻后, 忍不住低笑一声。
“居然这个时候了, 还在胡闹……”
昨夜的宴席终于散了的时候,纪秋檀悄悄给他递来了暗示。
他倒也好奇,对方打算避着其他人和他见面,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他按时来了,找他的人却还没起床。
“不要了不要了……”
“说好只有一次的!”
“我真的不行了……别别别……”
他没兴趣听这种墙角,他更是打心底厌恶这种事,然而他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 这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着风飘来,到底还是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还蛮好奇,真有人能在这种事中找到快乐?
于是等他假装刚到、推开了那扇门以后,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桌旁支着脑袋坐在那的人身上飞快扫了一圈,最后,掠过那张红晕未褪、春意绵绵的脸,定在对方红-肿的嘴唇上。
“找我有事?”师忘忧懒洋洋往旁边墙上一靠。
屋内飘着一股清雅的香味,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后头卧室里一些不可名状的气味。
纪秋檀开口欲说话, 喉咙却堵得慌, 喝口茶又清清嗓子, 才勉强觉得舒服了些。
“坐吧, 我们聊会儿。”
“……”
他这一开口, 声音仍旧是哑的, 师忘忧好笑地坐在他对面扫他两眼, 突然便问:“你一个男人, 倒是愿意被他这样折腾, 莫不是你也练了那什么邪功?”
纪秋檀听得眼皮一跳:“你偷听?!”
“没有。”师忘忧给他留着面子,“你喊我来,却又迟迟不现身,再出现时顶着这样一张纵-欲过度的脸,谁看不出来你方才在做什么?”
“什么叫纵……咳……”纪秋檀偷偷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多纠缠,“你别管,我乐意。”
师忘忧哼笑一声。
“说正事。”纪秋檀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掌心突然便有暗光一闪,“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师忘忧扫了一眼那块玉牌。
“修真学院的钥匙。”纪秋檀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我想请你留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
他表情认真,师忘忧却是看着他皱了眉:“给我?你要把你掌管的东西分给我?疯了?”
“我没疯。”纪秋檀抿唇,他把人给带回来以后,时不时地便想拉对方出去走走,体会一下外界的繁华与热闹,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对方的心结,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但这种笨办法也确实有效,他分明看到师忘忧这段日子以来,身上的戾气越来越少。
而这枚玉牌是他想给对方的“归属感”。
修真学院之外的护山大阵天然排斥魔修,师忘忧是魔修,这件事他记得清楚。
所以之前对方每次来,都要他暗中开放。
可是很快,他又要出去了,他不想让对方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态度因为一个护山大阵而变化。
所以他以很久以前和对方结下的灵契为引,将对方的气息灌注进了这枚玉牌,把它变成了一把钥匙。
从今往后,哪怕是他不去操控,师忘忧也可以自由地在这里进出。
就如同这便是家一般。
“没疯?”师忘忧突然笑了一声,眼神晦暗,“你还记得我是魔修吗?昨天晚上你们一群人还在商讨如何围剿魔修,现如今,你却将这玩意儿交给我,怎么,给我下圈套?还是说……你脑子不清楚了?”
他说话语气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纪秋檀却只是摇摇头:“何苦这样贬低自己,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师忘忧冷笑。
他在外头杀人如麻,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甚至,他从那方芥子空间出来以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杀人,过后又照着在另一方世界的记忆,果断夺取了在这个世界里还未被人发现的前任魔君的传承。
“你就这般信我?不怕我拿了这玩意儿之后大开杀戒?”他眯着眼去看纪秋檀,若是此刻将他另一层身份亮出来,怕是要吓坏不少人。
纪秋檀却心想,这人又开始假装凶狠了,前些日子他分明瞧见这人跟一个凡人老太太一同坐在街边晒太阳,还跟着那老太太学如何用草编蟋蟀。分明在这里待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也不动辄喊打喊杀了,却还是要排斥其他人对他倾注的善意。
“你会吗?”纪秋檀把玉牌推到他手边,叹了口气,“青云斋的老掌柜每天都要留下他们店里最好的酒等你过去,就因为你先前救了他一命,他念着你的好,天天请你喝酒,盛乐坊那位少东家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一心想跟你习武,你还指点过他几招,你舍得在这里大开杀戒,让他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
师忘忧目光一闪,神色骤然有些仓皇。
他手指微动,轻轻将那块玉牌勾了过来,一时间竟然还有些惶然。
玉牌的触感冰冰凉凉,像极了他的心。
他能感觉到纪秋檀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很柔和,如同一次温柔的抚慰。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是魔修,他手上缠着那么多的人命债……
也不知道这次去南海灵仙岛到底能不能寻到他想要的答案,纪秋檀短暂走了个神,心想,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如果能找到留下来的方法那就更好了,到时候他想办一场合籍大典,向全天下的人炫耀,他居然有了个貌若天仙的道侣,让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狠狠羡慕一把。
前提是,他真的能有那个机会……
“咔嗒”
玉牌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两人齐齐回神,视线短暂相接,纪秋檀看到了他转头时微红的眼,心脏骤然一跳。
“你……”师忘忧张了张嘴,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却又觉得词穷。
而纪秋檀轻轻摸着冷掉的茶杯:“过几天我大概会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行吗?我要去灵仙岛,路程有些远,估计得要一段时间才回来。”
“……家里啊。”师忘忧低笑一声,“家里?”
他猛地握住了那块玉牌,脸上表情复杂难辨,手背微微显出青筋,心脏从未有过如此跳动的节奏,面上的面具都仿佛开始摇动起了难以安定的冷光。
纪秋檀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知道了的话,他还会对他说出这些话吗?应该是不会了吧。
他什么时候有过家?从来都没有。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他怎么还能等其他人“回家”?
“正好,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师忘忧突然抽出软鞭丢在桌上,那根漂亮的长鞭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蛇一样,手柄处一个栩栩如生的猫儿安静地闭着眼。
“黑金?”纪秋檀目光一颤,下意识抬眼看回去,“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一个器灵而已,被融进武器中很稀奇么?”师忘忧故作漫不经心,“你还想要,便拿去,这家伙那时是从你那儿跑来的,如今倒也算是物归原主。”
他想看看纪秋檀会不会生气。
然而纪秋檀沉默一瞬,过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我又不会使鞭,便是拿了也用不上,这东西还是你自己好好留着吧,至于黑金……它既然已经被炼化,或许,这便是它的命吧,若不是今日瞧见,我还以为它一直在外面潇洒呢……”
“你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
“这器灵不是你的么?”
“早已经不是了,它不愿跟我,我也不勉强它,只是它若是能预知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说到这,纪秋檀又停住:“罢了,玉牌你收好,我想再回去歇一会儿,你随意吧。”
他抬手揉了揉脖子,身体的酸痛感这会儿更是明显,特别是被狠狠留下了几个巴掌印的地方,时不时跳出来的疼痛实在是叫人又羞-耻又脸热,偏偏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忍耐。
而师忘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起身,等他走出去几步才突然又开口:“你是因为他,才给我的这个?”
“不是。”纪秋檀摇头,声音平淡,“他是他,你是你,我给你玉牌只是因为我想给你罢了,这是只给你师忘忧一个人的,跟他没关系。”
“你倒也甘心?”师忘忧又问,手背青筋更是明显,“雌伏于他人身-下,任人玩-弄。”
“因果关系不是这样的,首先,我喜欢他,其次,这种事情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再寻常不过的慾望而已,除此之外,不必赋予它任何意义。”纪秋檀忽然间想到了一句经典歌词,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这大抵也算得上是他到底“快乐事”。
但话虽如此说了,等会儿那位“有情人”回来,他依然还是要再骂他几句的。
“我先进去了。”撩开帘子的那一瞬间,纪秋檀似乎是听到了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笑。
但他没回头,只是顿了顿,过后,便也就这么进去了。
师忘忧坐在桌边,握紧手中那枚玉牌,玉牌上已经沾染了他的体温。
“唰——”
他蓦然抬头,眉目间横生出几分凌厉来,只觉得旧日那些沉疴忽然像是被小刀剖开了一般,带来阵阵刺痛。
污血横流。
可他心脏却莫名其妙地变得飘忽了些。
——“不走吗,一起回家。”
——“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行吗?”
师忘忧表情越发怪异。
忽然,外头一阵风吹来。
他身影一晃,整个人瞬间便消失在风里,仿佛被风给吹散了似的。
“砰!”
屋门撞出一声巨响,风直接将它合拢,正如一开始将它吹开那般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