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这么简单?
纪秋檀压下心头疑虑, 转头便拎了两坛好酒前去寻那位桃林居士渡虚。
桃林果真好找,整个灵仙岛也就那么一处格外显眼的地方。
据说这里的桃花四季常开,自上而下地俯瞰, 一片红粉铺了满地, 而桃林外围居然只有一圈简简单单的篱笆围成墙护着。
正门口倒是还挂了一块牌匾, 上头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桃林。
纪秋檀站在入口处,抬头望了一眼。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花瓣随风舞动, 淡淡的幽香从里头飘出来,随后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贵客到来,实在是叫小舍蓬荜生辉, 快进来吧,老夫已然在此等候小友许久了。”
“……”
纪秋檀抬眼, 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侧头去看身旁的师琅玉,得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才定了定神,抬腿走进桃林深处。
沿着曲折的小径一路往前,他很快便看到了一间略显简陋的竹屋。
竹屋前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正在煮茶,清雅的茶香和花香混在一起。
老头慢悠悠地斟了两杯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以后,才抬起头来看他们:“两位小友,过来坐吧, 来陪老夫喝两杯。”
他一伸手, 纪秋檀拎着的酒坛“咻”的一下便直接飞了过去, 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中。
他果然和外头的人说的一个样, 嗜酒如命, 一看见好酒顿时就双眼放光。
纪秋檀客气地拱了拱手,喊了声前辈,过后才上前坐下:“前辈难道早知我今日要来?”
“今日不来,明日也要来,明日不来,迟早有一天要来……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渡虚抱着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在醇醉的酒香中心满意足地眯了眼睛,“不必多问,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很久以前,我也就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纪秋檀手指猛然一紧:“您今年高寿?”
“不高不高,这方小世界诞生之时我便已经在了,细细算来,也不过十万余年。”
“……”
他顶着一张笑脸,说的话却让人不觉心神动荡。
那些话是真?是假?
纪秋檀忽然皱了眉。
而渡虚那张笑脸在他目光的凝视中,也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冷漠,“小友如今对这世间恋恋不舍,老夫也很理解,毕竟一想到往后这天地翻新,老夫便再也没机会喝到这等美酒,老夫这心中也同样不舍,但你可知,当初你为何会被送到那一方世界?”
“前辈何必卖关子,直说就是。”
“呵……”
渡虚微微一笑,又打了个酒嗝,酒坛被他慢慢放到腿上。
“自打这方小世界诞生以来,我便已经在了,那时,天地尚且还处于混沌之中,万物也未曾开启灵智,我闲来无事,便时常和天道聊起你曾待过的那个大世界……我一直都很好奇,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其中居然蕴藏了如此大的能量,不过是有人在那里创造了一本书而已,便能连带着造出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我一直都很向往那个大世界,也很想去亲自看一看它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但,很可惜,我去不了,我无法离开这方小世界,只能从两方世界微弱的联系中探得一些零碎的信息。”
“这方世界始终如死海一般,待久了,实在是叫人厌烦,就连天道也一样,他同样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与天道相生相伴,数万年来一直如此,我们都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得到那方大世界的接纳,那个世界是如此精彩,它拥有着数不尽的宝藏,若是能够被它接纳,这里应当也会变得和它一样精彩,可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各方世界都是独立存在的,我们只能仰望着它,但却永远都无法真正去到那方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人。”
“因为这方小世界是从那方大世界衍生而来,两个地方所沿用的文字体系一模一样……哦不,应当说,是我们这里复刻了大世界中的某一体系,这一点便是两个世界的唯一关联,而那个人竟然用文字开辟出了一条新的修炼之法!很多人都不清楚,字字有灵,意思便是说,文字可通神灵,而他,便是那个阴差阳错打开了两方世界通道的人。于是天道忽然间便来寻我商议,他告诉我,我们俩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许从这一刻,便终于是有了转机……”
“天道求变,而我则是想要去看一看那方大世界,寻找华夏文明的起源,我想知道那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被挖掘出来的秘密!于是,我与天道一拍即合,借着那人愤怒的力量,打开通道,将天道法则一分为二,一半仍旧留在这里镇压着这片天地,另一半则是被送到了大世界去,替我们两个无法离开这里的老家伙将那边的信息收录回来。”
“我们当然知道此举格外危险,一不留神便可能会造成这方小世界坍塌毁灭,但,有个词叫做‘不破不立’,何况还有黑龙一族在此守护,他们见势不妙自然会履行他们的职责,而我与天道拥有漫长的寿命,不管需要等多久,我们也等得起,只要被送去大世界的那一半天道法则能够在这方小世界彻底崩塌之前回来,一切危险就都不存在。”
“而现在,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
渡虚淡淡一笑:“这凡尘间的杂事,便忘了吧。”
“忘了?说得倒是轻巧!”纪秋檀脸色已然沉到不能再沉了,方才渡虚那些话听在耳中,不仅是让人觉得刺耳,更是让他觉得荒谬。
作为一个凡人,二十多年的记忆和数万年比起来,的确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但他难道只是一个工具?
他是为了做牺牲而来到这世间的,而不是作为一个人,他深爱的亲人、朋友、爱人又都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渡虚便是书灵。
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加任何掩饰。
“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动手?”渡虚冷冷看他一眼,“若不是我与天道合力,将你送去大世界,你又怎么可能会得到现如今你所拥有的一切?况且,你如今犹犹豫豫,始终不愿恢复法则之身,你没有与我抗衡的力量!”
“难道你还想让我感谢你不成?”纪秋檀直直对上他视线,被愚弄的怒火不断在心中冲撞。
下一秒,渡虚突然抬手。
纪秋檀只觉得周身一沉,四周原本平和的灵气突然便向他压了过来。
顷刻间,天地变色。
原本一片暖色的天空转瞬间便压上了厚厚的一层乌云,雷鸣声开始在云层中滚动,清幽的桃林变得杀机重重。
渡虚神情冷漠,身形在风中撤出很远。
“既在其位,当尽其责,二十多年的凡尘生活竟然会让你变成这幅模样倒是我未曾想过的,难道你当真要为这一人,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这话我可从来没说过,若苍生有难,我自当尽全力护佑天下平安。”
“那你为何如此愤怒。”
“我为何愤怒?缘由前辈难道不知?”
“我知,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愤怒的,你别忘了,你一开始也不过就只是一块石头,即便拥有法则之力,你也不是人,你不该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所操控……”
“哈,真是可笑至极,但前辈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你能说出这些话,这便是你不被那方大世界所接纳的原因!”
一记罡风直冲面门而来。
但“铛”一声过后,一道修长身形横剑立于纪秋檀身前,及时为他挡住了那一击。
他看着那个背影。
而对方没有回头。
四周烈风呼啸,卷起师琅玉乌黑的长发,他修长的手指紧握剑柄,一言不发地将渡虚所有攻势都拦下,宝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意,几招过后,他额角隐隐已有细密的汗悄悄渗出,可他始终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听了方才那些话之后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渡虚对纪秋檀没有动杀意,但对他却毫不留情,疯狂的攻势让他面容逐渐狼狈,哪怕是后头还有纪秋檀放出赤焰火莲护着他,做他的帮手,他也依然战得艰难,整洁的衣衫没一会儿便被渗出的血痕所染。
“我对你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你竟自甘堕落,沉溺于小情小爱之中,将你应当承担的责任完全抛于脑后,如此,这人便留不得了。”
“若无小爱,又何来大爱?爱本不分贵贱,但人的心却倒是会分贵贱,我来此地,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两全之法罢了,若是连亲近之人都不爱,那对这天下苍生言爱的话不觉得虚伪吗?难道爱这种东西还能分门别类,人多了便爱,人少了便不爱?”
“强词夺理!”
“是你虚伪!拿别人当工具满足你的私-欲,却又不敢承认,还反咬一口讲别人堕落,放屁!像你这样的人,那方大世界能接纳你就怪了!”
“……”
渡虚脸色阴沉,忽然反手一压。
四面八方涌入的灵力瞬间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彻底将位于中心的两个人死死盖住。
赤焰火莲的光竟然都在这一瞬间忽然黯淡下去。
纪秋檀只觉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有人赶忙伸手护住了他:“小心!”
他也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对方的胳膊平衡身体,随后,一阵湿意从手掌中传来,纪秋檀眼皮一跳,慌忙松手:“抓疼你了没有?”
“……”
师琅玉的胳膊上几道狰狞血痕看着格外触目惊心,但他轻轻摇头。
不远处,渡虚冷眼看着被困在灵网中的二人,眸色越发暗沉。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你不会弃这天下苍生于不顾,那我且问你,若是这世界现下便要毁灭,万物生灵即将消亡,你可愿舍弃你的性命,换取这天下生灵平安无虞?”
“用我一人换这天下苍生,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那舍了他,又有何难?”
“……”
纪秋檀骤然被这一句问住,下意识便抬眼,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人。
对方仍旧是一言不发,但目光也看了过来,那双乌黑的眼眸中竟然没有太多情绪,反而是异常地平静,平静到让人心里发紧。
可纪秋檀看懂了。
于是他哼笑一声:“我跟他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这天下苍生要怎么救同样不用你管,但你耍我这事儿别想绕过去!”
话音未落,方才黯淡下去的赤焰火莲骤然冲破灵网。
渡虚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