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餐宴

一段有关帝国和神殿历史的精彩演讲，外加将斯克拉的罪行和邪恶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就将当年帝国残暴镇压斯克拉的故事描绘的有声有色，宛如史诗画卷一般在面前徐徐展开。不得不说，神殿武士的光辉形象真的深入人心，而站在对立面的斯克拉在大家眼中自然也就变得十恶不赦。然后，这些贵族们便对神殿之中竟然混进了一名斯克拉的事实义愤填膺，纷纷加入了桑德的行列。

而瓦登独树一帜的授课风格，却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任何一个正常人被九个人围殴陷入晕厥，至少也得在床上休养三天的时间，在此期间亚戈显然不可能继续进行课程。

桑德隐藏在内心深处另一个更阴暗的想法则是，如果能在大乱斗中出现一些意外，比如说断手断腿，或者连番不断的巨大失败给亚戈施加巨大的精神压力，致使他的自信心损毁，那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随后福奇手舞足蹈的向他描述了一遍，昨天武技课程上的情景，其动作幅度之大，语调之高亢，表情之丰富，让桑德暗暗心惊。他不得不连续数次提醒福奇小声一些，以免引来别人的注意。

总的来说，一切尽在掌握，所以当两人走进祷告厅时，脸上都挂满了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亚戈。

那个一身便衣的少年正安稳坐在第一排最靠左边的软垫上，在一堆穿着圣洁白袍的见习祭司当中永远那么显眼，然而同样引人注目的，则是大呼小叫的福奇。

“怎么会？”福奇忍不住惊吼出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随即他立马捂住了嘴，因为意识到周围的学员们都将目光投射过来。

一旁的桑德眼角极快地抽搐了两下，然而转瞬间就恢复平静，脸上重新挂起标志性的微笑，温和地向投来目光的贵族们致以礼貌的回应。

他的眼神真挚动人，流转着迷人的光晕，贵族们不疑有他，在礼貌示意后皆转过身去，准备接下来的祷告。

桑德暗自呼出一口气，正当松懈之时，却发现一双锐利的眼正在角落中死死地盯着他。

完全不同于贵族们精心控制下展现的完美笑容，亚戈的嘴角朝两边肆无忌惮地咧开，简直到了夸张的程度。一口雪白的牙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牙槽中，然而让桑德为之侧目的是，亚戈的四颗虎牙格外粗壮且尖利，似乎真的如同野兽的獠牙。

亚戈的眼神也与贵族们大相径庭，透露出阵阵凶光，那是凶狠、恶劣、毫不掩饰敌意的笑，如同沙海上空盘旋的秃鹫盯上了将要垂死的腐狼。

桑德被吓了一跳，急忙低下自己的头颅，亚戈的凶悍让他惊慌失措，几乎要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桑德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才镇定下来，随后脸上浮现出怒意。

双拳死死地攥紧，指尖几乎要刺破手心，带来阵阵刺痛。

桑德愤恨自己的懦弱，哪怕只有短短一刻，这种软弱的情绪也绝不该出现在身为门迪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自己身上！

他收敛起所有的怒意，脸上重新浮现温和却不失魄力的微笑。桑德才不会跟那个野蛮之人一样露出如此带有威胁意味的笑容，他准备让那个卑贱的猪猡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作贵族的风度和礼仪！

然而等他重新鼓起勇气抬头之时，亚戈早已背过身去，用心地钻研自己的神术，似乎方才的威胁和敌意只是飘渺的幻境。

……

午餐时间。

桑德的私人住所。

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菜肴，每一道都经过精心的雕琢和加工，散发着腾腾的香气。

与神殿的特制菜肴不同，这些菜品并不刻意强调增强体质的功效，而更加注重艺术观赏的性能，拥有格外亮丽的色泽，和更引人注目的造型。

此时餐桌边共围坐着九个人，桑德正安然坐在主位，双手微微合十，做出一个祈祷的动作，随后微笑着向大家开口：“各位，请吧。”

餐厅的空间格外庞大，除了两面开着巨大观景窗的墙壁之外，桑德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长高各达三十米的巨大壁画。

这幅巨画最鲜明的特点就是色彩的多样性和巨大的反差感，其间使用了数不清的鲜艳色调，并将它们非常巧妙的组合成一个整体。在每一个局部的细节，作画者都尽可能使用了截然不同的色彩，使不同色块之间的反差异常强烈。

整幅画作的风格介于抽象与写实之间，那些大块大块不着边际的绚烂色彩中，勾勒出清晰可见的人影轮廓。

画作描述的是，门迪家族的武士在一场抵御外敌的战争中孤军深入，连破十余个敌军据点的史诗战绩。在那场集结了十几个世家半数以上兵力的重大战役中，门迪家族当之无愧的斩获头功，在家族的历史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有的年轻贵族们刚一进入餐厅，就被这幅巨大的壁画所吸引，为斑斓肆意的作画风格，和背后描述的史诗篇章而感到震撼。

是以当桑德第一次做出用餐的邀请时，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想象的宏伟世界中，没能及时做出回应。

桑德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他似乎很满意看到这样的效果，于是轻轻的拍了拍手，又重复了一遍。

“各位，该用餐了。”

围坐在典雅精致的豪华餐桌旁的一众年轻贵族们终于醒转过来，纷纷露出稍有些尴尬的表情，随着神殿的指引应和着。

午餐在愉快的氛围中开始，期间桑德一直穿插引导着各式各样的话题。他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并且十分注重每一位用餐者的感受。挑起的话题既十分新奇有趣，往往是大家都很关注的热点，又敏感的避开了与所有在场家族有关的秘闻或者隐晦之事，以避免别有用心的嫌疑。

除此之外，桑德还会给到每一位用餐者发表意见的机会，所以全程大多数是其他家族的少年们在侃侃而谈，桑德更多时候则保持着倾听者的姿态。

能够被桑德宴请上桌的，自然也都是西境名极一时的贵族。作为同在神殿学习进修的同僚，桑德可以想出无数个诸如增进感情之类的无聊理由，将他们召集到一起。当然，来的人能有多少，这就全看桑德的个人魅力了。

一想到这，桑德内心的喜悦便满到几乎要渗溢出来，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让情绪溢于言表，因为他准备的席位一个都没有落空。

饭局进行到一半，一场热烈的交谈正刚刚结束。席间，两位贵族少年为了某一个热点话题而争的面红耳赤，甚至差点要站起身来。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的家族最近本就因为一些细小的利益纠纷而起了矛盾，差点就要走到兵戎相见的程度。

所以餐桌上的其他人，有些则旗帜鲜明的站在两人中的某一边，更多却充当着和事佬的身份，只隐晦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桑德一直暗暗冷笑，冷眼旁观着为了发表观点或者平息纷争的众人，并在心底再一次鄙视这些西境的暴发户。这种情况，自然应该一句话都不说。

正当炽烈的争吵告一段落，众人的情绪彻底平息下来之时，一直保持着缄默的福奇却突然开口道：“各位，我们该聊聊亚戈的事了。”

众贵族心头登时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眼，默默的放下刀叉，有些背靠座椅，有些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安静的将目光投向桑德。

所有人都知道，这恐怕才是这场餐宴的主要目的，而真正想针对亚戈的也只有桑德。

桑德似乎早有准备，不急不缓地清了清嗓子，微笑着道：“我就不跟大家拐弯抹角了，想必前些日子大家收到的珍藏品，各位都还满意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那些可都是我门迪家族珍藏的精品，即使最便宜的也得要上千金币。”

贵族子弟们安安静静地继续听着，桑德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既然收了钱，那就得把该办的事办好。

坐在桑德正对面的一名少年直接开口道：“这很奇怪，我能十分确定，昨天下午我已经把亚戈打到半残，虽然木制武器不够锋锐，无法造成有效的切割伤害，但是连续不断的钝击依旧能给人体造成巨大的损伤。”

这位少年的眼神尤为锋利，即使在气氛活跃的餐宴上，他的脊背也始终保持笔直。随意看去，似有一股隐隐的力道隐藏在他的身体中央。

如果亚戈在此的话，一定会认出这名少年就是昨天持着剑盾第一个冲上来，并将他拖入绝境的武士。

大家都默默点头，对少年的话表示赞同，可依旧有人问道：“可为什么今天早上他还能来上课呢？难道他仅仅用一晚的时间就将伤势恢复如初了？”

“不仅能来上课，而且看上去气色还很不错。”

“你们别说，我今天刚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何止！别忘了，他甚至还用半天的时间学会了‘祝福术’！”

话一出口，全场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不少人纷纷侧目，望向开口说话的那名少年，而他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捂住嘴巴有些畏缩地朝桑德看去。

桑德的嘴角猛地抽动了两下。

没错，今天上午法伊教授了所有学员第二个神术——祝福术，这个初阶神术能够略微增强自己或者友军的力量，并且振奋精神，使目标的斗志更加旺盛，如果是在大规模的战争中还能为军队提升士气。

与治疗微伤一样，祝福术的用途也十分广泛，并且随着神力的提升，还能进阶为更高级的版本。传闻中神佑深厚的大神官可以瞬发高级祝福，在一瞬间为上万名士兵施加恐怖的增益效果。

祝福术的效果也是可以被量化的，用神殿提供的神术人偶来进行测定。

相比于治疗微伤，祝福术的难度系数足足提高了一倍，需要二十六枚神力结晶进行更复杂也更紧密的排列，即使对桑德这种已经有基础的学员来说，一天最多也只能释放一次祝福术。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进行试验，屏住呼吸召唤出一枚枚神力结晶，并将它们安放在应该存在的位置。这不是个简单的活，在过往的经验中，桑德成功释放祝福术的概率只有六成。一方面是由于神术技巧不够娴熟，另一方面，则是神力底蕴本就还不丰厚的原因。

然而今天的状态格外良，在摆放第24枚神力结晶时，桑德还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如此近乎完美的操作，意味着这次祝福术如果真的完成，可以比平常多出一成的增益效果。

长达七年的祷告功课为桑德磨练出了一颗守恒持久的心，他知道，越是在这种关头，越是不能自鸣得意。于是，他耐心谨慎的召唤出第二十五枚神力结晶，并一寸一寸的向着指定的位置挪去。

神力结晶之间彼此吸引，极难掌控，然而每一道链接都会发出微弱而又绚烂的淡淡光辉。

这些光辉在桑德的眼中极富美感，也是他毕生的追求，于是他的鼻息开始颤抖，哪怕是一位绝世的美女站在眼前也不会让他如此激动。

随后，光芒就变得明亮，再明亮，更加明亮！

可当亮度超过一定的范畴时，桑德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光芒并非从自己手上的神力结晶释放而出，而是来自于隔壁。

不行！

他拼命克制住自己转头的冲动，死咬牙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编织的祝福术上。

“哇！”

一阵惊呼。

该死的！

桑德在心中暗暗咒骂。

“这怎么可能？”不断有学员围拢过来，然而聚拢的方向却不是桑德，而是近代咫尺的隔壁。

桑德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就在前天，那个跟他只隔了一个座位的混蛋，第一次释放出治疗微伤的时候，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情景。

“不，不可以！你要冷静，桑德！”

这位门迪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在心中大声的呼喊，他回忆起了曾经读过的无数历史传记，其中记载的大人物或英勇无畏，或智慧过人。然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耐心。越是在危急关头，越是要镇定自若，越是要保持冷静。

桑德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胸膛的燥气镇压下来。

耐心，要耐心，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很耐心。

哪怕隔壁的喧闹已经达到了令人混乱的地步，却仍然充耳不闻。桑德很满意自己所表现出的耐心，毕竟这可是大人物的品质。

“一百零八？！”

轰！

神术序列轰然崩溃，神力结晶在失去控制的瞬间四处飞散，凌乱的散落在地上，逐渐化为虚无。

这些神力已经被彻底浪费，而神术显然也宣告失败。

可是桑德完全顾不上这些，他愤怒地朝左边望去，然后挤进人堆。

108！

看着人偶上赫然浮现的数字，他简直难以置信，可是那个数字真真切切的浮现在人偶的显示屏上，绝没有半分虚假。

桑德彻底绝望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他释放祝福术的最好成绩是在60。所以，就算方才的神术释放成功，就算今天状态奇佳，祝福术的效益也绝不会超过80，与亚戈的108更是天壤之别。

令他悲愤的是，所有的学员们甚至法伊都已经围拢过来，众星拱月的将亚戈围在当中，虽然他们很有可能是无意的。

而更加值得悲愤的是，桑德发现亚戈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安然自若地处在喧闹和吵嚷的最中央，然后默默闭上了眼，似乎一点没被干扰，又连续释放了三个祝福术，而且都是瞬发……

“哼，也没什么好厉害的，我们九个人难道还要怕了他一个？”

“早知道昨天下手再狠一点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是血色黎明。”桑德突然开口。

血色黎明？不少人露出思索的神色。

“啊，是第二序列的圣光！”那名喜欢使用剑盾作为武器的少年突然惊叫起来。

众人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血色黎明，虽然这种圣光在贵族中出现的概率极低，甚至比第一序列的三大圣光还要罕见一些，但熟记所有的圣光品类是贵族的必修课。

不管怎么说，一种位于第二序列的圣光还是很值得关注的。

“第二序列？这就可以解释了。”一名少年补充道：“难怪他的身体素质如此强悍，圣光会持续不断地在体内盘旋流转，最大程度的滋补身体，缓解伤势。而高品质的圣光……恢复效果自然惊人。”

听到同伴的讲解，餐桌上约莫有大半人都露出晦暗的神情。

哪怕在座的都是贵族子弟，却依旧有超过一半的人并没有觉醒圣光。

这帮家伙今天还聚在一起，以亲密的同学相称，可迪布洛斯的每一位公民都知道，光辉之子和凡人之间的差距根本无法以常理度之。等到时过境迁，他们之间的地位也会因为不同的天生血脉而产生巨大的差距。

即使是贵族，亦有高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