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白昼长,当孙震等人回到皇陵的时候,天边还挂着一抹晚霞。不过此间消息自有快马传递,朱见济早就知道了。
得知队伍即将来到皇陵的时候,朱见济亲自出外迎接,虽说也不过是在门口等候,但是姿态是给够了,此外朱见济要张可布置了三四十桌的酒席,桌桌有肉,一共花了快一百两银子,好让这帮孩子们痛快吃上一顿。
至于住处,皇陵一时间腾不出如此多的房间出来,便是皇陵守卫也都是一间屋子挤好几个大汉,只能够委屈他们先行住在帐篷里面了。
绝大多数孩子平日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生平第一次看见如此排场,也不谢恩行礼,闹哄哄地去抢占位置。洗手这些自然也是没有的事,一些人在山上图省事都不曾用过筷子,如今恐落人后都是直接上手抓着吃,一双双黝黑遍布污泥的手撕扯着肉块,先吃肉,再吃菜,最后啃白饭,短短时间内便吃得杯盘狼藉。
其他人见状纷纷皱眉,特别是一路辛苦的侍卫们,本来还以为有一顿好吃的犒劳,这帮人用过之后谁敢碰桌子上的饭菜。若不是顾忌着朱见济这个太子殿下当场,恐怕直接就骂出口来了。
只有这王义向朱见济请罪道:“太子殿下恕罪,山民不知礼数,又少衣食,举止冲撞,小人日后定严加约束。”
朱见济不以为怪,道:“无妨,尔等今日复为良民,是个大喜的日子,吃个够,身子壮。内殿还准备了桌宴席,王义你在外也插不进脚,入内一同用菜吧。”
王义明白朱见济当是有他事要吩咐,简单推辞一番后就随朱见济进入内殿。桌子是一样的桌子,菜也与外面差不多,并无特殊处,太子殿下和平民吃的是一样的饭菜吗?王义看见之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幕当然是朱见济精心设计,否则张可才不敢如此怠慢朱见济,“怎么?觉得里面有山珍海味,龙肝凤胆不成,别站着了,坐下吃饭。”
朱见济当先坐下,其他人行礼之后,依言而坐。事实上整张桌子上加上朱见济不过四人,其他三人分别是张可、孙震以及王义。何林静则是随侍在朱见济身后,帮忙斟酒扇风。
朱见济落座后道:“今日喜事颇多。王义你们流离失所,落草为寇,而今重归良籍,是一喜;孙震你统兵招抚,能谋善断,功成归来,又是一喜;至于张公公,今日我为你解去身边一患,日后皇陵永固,明祚万年又是一喜。”
“喜上加喜,不可胜言,只是皇陵清净之地,本宫又在服丧,不好请诸位饮酒,便以茶代酒。且同饮此杯,共享太平盛世。”说着,朱见济起身端起杯子,朝其他三人示意。
张可起身道:“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要说最好的年节,还是当今天子治下,海内升平,边疆无扰。如今又见殿下宽仁有方,爱民如子,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我大明江山万代岂是虚妄。”说着,还当真流出几滴眼泪来,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朱见济到目前都没有学会。
孙震本想说几句好话的,只是被张可抢先,路上憋了好久的话就这样生生堵在喉咙里面,因为他无论如何表演也比不过张可,最后只能够说一声,“张公公说的是,属下敬殿下,愿我大明江山千年万代。”
最后,朱见济看向了王义,和其他二人不同,王义的神情有些奇怪,心思似乎不在此地,哪怕是朱见济目光看来他也不曾察觉到。
张可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王义这才回过神来,他眼神之中似乎有纠结之意,最后下定决心道:“容殿下恕死罪,当今虽可称盛世,然四方民乱多有,远谈不上太平。远的不说,只着皇陵附近,还盘踞着一股流寇,平日打家劫舍,无所不为。”
质疑当今盛世,戳破存在问题,这是急于表现呢,还是有其他诉求呢?朱见济放下杯子,浅笑道:“本宫恕你无罪,且将其间之事尽数道来。”
“王二愣子,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张可简直要被这家伙给气疯了,皇陵外面有流寇,追查下来,他这个皇陵镇守太监可是讨不了好。张可怀疑自己是不是和王义八字不合,为什么遇上就相冲。
“年初,有一帮流寇聚在皇陵左近,来路驳杂,自山东河南直隶等地聚集在一起,屡屡劫夺过往客商。小人游走四方,虽是不曾与这帮人打过交道,但是偶尔也捡拾些此辈不要的东西回去,还去过他们废弃的巢穴,淘得不少珍稀玩意。不瞒殿下,小人手底下的不少孩子,便是这帮流寇劫掠后遗弃的。”
“知道的这么详细,该不是你曾经出手帮这伙流寇引路吧。”张可幽幽道,猜忌之意溢于言表。
朱见济道:“未有证据,公公不必如此猜忌忠良,且听听他如何说。”
王义感激地看了朱见济一眼,继续道:“此等流寇打家劫舍,身上粮食无多,倒是夺得不少黄白恶臭物,无处出手。小人知道他们一处藏宝地,少说也有白银上万两之多,本是民脂民膏,愿为殿下夺取此宝。”
上万两,朱见济双目眯起,做思索色。王义之言,很明显是希望借此功劳当做投名状,以换取朱见济收容他们,需要考虑到夸大其词的可能性。但是即便是只有一千两,对于现在的朱见济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就是不知道敌人人手多少,若是人多,这个风险就没有必要冒,回朝之后请禁军出面剿灭之。
张可见朱见济似乎有动心的意思,恨道:“这股流寇人数上百,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不眨眼。横生此事端,若是此辈攻劫太子,何以处之?”
朱见济转过身来看向张可,带着几分惊讶的语气道:“公公原来你也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呀。”
张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知道无法隐瞒下去,低声道:“此事老奴是知道,年前还上书天子,请求禁军出面剿灭流寇。天子也派了一支人马剿匪,只是此贼奸滑狡诈,聚则为贼,散则为民。只是灭杀十数人而已,不曾尽灭。”
“公公你手下不是有数百人吗?镇守皇陵的人马可不比禁军弱。”
张可叫苦道:“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皇陵守卫皆是老弱,精兵皆抽调去卫戍京师边疆了。论武器陵卫要比流寇强,只是流寇困兽犹斗,行事凶狠,若是伤损了,朝廷无有抚恤——”
朱见济闻之色变,重重地拍向桌子,震得不少菜汤流在桌子上,朱见济指着张可的鼻子骂道:“张可,你好大的胆子,天子诏令尔辈守陵,如今流寇作乱,搅扰祖宗魂灵清净。汝不思为国剿匪除寇,在此推脱再三,不为人子,枉做人臣。来人呐,给我把张可拿下,待流寇剿灭,押回京师,听候天子发落!”
在门口的东宫侍卫顿时大步进来,将张可扭送下去,张可呼饶喊冤,并无一人理睬他。
朱见济瞬间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天子脚下,京城重地,竟然还能够发生这种丑事,离天下之大谱,“传令皇陵守卫,不拘谁人,烧火的打杂的也尽数来本宫面前侯命,方今流寇肆虐,至于皇陵重地。若尽如张可这般不闻不问,任由流寇惊扰祖宗安定,简直是罪无可恕。”
不多时,所有的皇陵守卫都被集合在此,果然如张可所言,不少人一脸的老态,须发斑白,走路都颤颤巍巍,看得朱见济头大。朱见济亲自点选后,只有五六十人面容看着还算是年轻,只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皇陵左近竟有流寇作乱,镇守太监张可为此视而不见,上违国典,下悖人伦,罪无可恕。本宫今命尔等出击杀敌,获贼首者赏白金(即银子)一两,晋升之事本宫回京之后一并为尔等奏求。不愿出征者即后退一步,本宫立刻将之逐出皇陵卫。”
皇陵守卫们突然被召集,不少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听朱见济这般说就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纷纷议论开来。
朱见济并不给他们多少时间,“十,九,八……”
在太子殿下强大的威压之下,无人胆敢后退,朱见济心下稍安,看向身旁的王义道:“此番既是你言及此事,便由你领这批人出征。”
王义自始至终考虑的都是自己单枪匹马去把流寇藏着的宝贝偷来,从来没有想过率兵出征,哪怕是只有五六十人,顿时请辞道:“小人资历浅薄,岂敢担当此大任?”
孙震也不赞同,“是啊殿下,此事关系不小,属下愿奉命讨贼。”
“本宫安危,尤为紧要,孙震你且护佑本宫之侧,以防万一。流寇迁徙流转不定,倘或天明让此辈知晓我等剿灭之意,又生波折。事在紧急,王义虽年幼,而心智沉稳,来日未尝不是方面之任。本宫用之,且无疑也。”
孙震见朱见济心意已决,不复再言,称诺而已。只是对朱见济对王义的重视有些惊讶,方面之任,那至少是九边总兵官的水平吧。这王义何德何能能够担当如此赞誉。
孙震的心思朱见济不去管,朗声道:“王义俯首听命!”
“小人王义在。”
“流寇搅扰皇陵不安,本宫恨不能亲自策驰,尽诛丑类。今予尔剑得便宜行事,凡临阵脱逃及不服管教者,诛之!”
何林静自一侧持佩剑递予王义,王义双手奉迎,头颅深深地埋在泥土里,感激涕零。
“剑者凶器,为将者不可无礼器。今予尔笔得载记功劳,凡斩首则以笔蘸红砂记于铠甲之上,以备来日赏功。无得伪冒功勋,暗害士众。”
何林静又将笔墨递予王义。
“小人王义,敢不效命!”王义接过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尽管只是统率五六十人而已,却感觉万钧重担在身。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昔日刘邦用韩信,不过是如此。王义白日还是刺客,晚上就一跃成为朱见济身边的左膀右臂,可谓是天壤之别。
朱见济下达了最后的一条命令,“开府库,取兵杖,勿要让贼人走脱了!”
好比后世的枪支管理很严格,事实上历朝历代对于兵器甲胄这些,管理都很严格,平日士兵都没有机会接触甲胄,只有在即将用到的时候取出来而已。
眼看王义等人就要去取武器,其他的孩子也跟着道:“大哥,我随你一起去!”
“大哥,我也要去!”
……
王义看向了朱见济,朱见济笑了笑,道:“挑些人也无妨,只是府库里面恐怕没有合身的甲胄。”
如今的兵器制造都是在模具内进行,差不多类似于后世的那些大中小码,儿童版的甲胄根本没有,除非像朱见济这般私人订制。
王义一时间有些迟疑,这可是真的厮杀,不是闹着玩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们无辜赴死,不过他的兄弟们执意道:“甲胄数十斤披在身上,不好走动,还不如轻身来的好,还可以前去打听消息。”
王义知道自己即便是拒绝,这帮兄弟也会跟着他去,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一群人为之欢呼起来。朱见济看在眼里,淡淡地笑着。
半夜赶路,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是加上入队的孩子们,总人数尚不满百人,人数不多,便方便许多。
一批孩子在前方引路,一批孩子在后方监临,防止有人半路脱逃。就这样一支奇奇怪怪的队伍,有谁能够想象这是去剿匪的呢?朱见济在皇陵之上,俯视着队伍远去,久久无言。
“殿下便这般相信这王义不成?”孙震在身后道。M..
朱见济知道孙震对先前事依然耿耿于怀,道:“胜了,那是本宫识人之明。败了,于本宫又有何伤?”
此番剿匪,一个东宫侍卫也没有出马,于太子而言,即便是全军覆没又如何,不伤分毫,斗得两败俱伤,东宫侍卫还能够出面收拾残局。孙震心中这般想着,突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东宫侍卫,才是朱见济的嫡系,其他人不过是旁系,不,就是一枚棋子而已。
但是朱见济不会告诉孙震的是,即便是东宫侍卫,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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