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棍,一棍解决生理上的威胁(刀子),一棍解决心理上的威胁(噪音),又准又狠,和坊市里舞枪弄棒的艺人完全不同。
这是彻彻底底的杀人棍法,只是动手的东宫侍卫留了一手罢了。否则只一棍,那地痞流氓就要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场围观的群众大多数是看不出其中的微妙来的,见有人赶跑当地的恶霸,欢呼不已,只是东宫侍卫面相冷峻,似门神一般,也不敢亲近,呼喝一番就离开。
一些在附近做生意的商家等地痞流氓们离开后,就连忙带着瓜果礼物来敬贺东宫侍卫们。显然,在他们眼中,这块地盘以后的主人变了,做生意的所求不过是保护费少交一些,便无其他。
“壮士好生威猛,这是俺家酿制的上等烈酒,美酒赠英雄,送与壮士痛饮!”
“壮士驱逐盘踞此地的恶霸,为民除害,这是我们店里刚收进来的绸缎,送与壮士做一身好衣裳,千万不要推辞。“
……
熙熙攘攘,礼物众多,不乏贵重之物,附近的商人生怕两位东宫侍卫不收,推搡不休,闹出不小的乱子来。
两人原计划可不是如此,震慑地痞流氓不过是顺手为之。东宫管教地严厉,若是收礼后有人上报说自己二人欺压平民,违法收受财物只怕是难为。
二人原本是想要推辞的,但是王义来至人群之中,将一应礼物尽数收下,对一众商人道:“诸位且安心回去,门店照开,若有流氓胆敢来此闹事的,只管与国子监外的这几位孩子说,到时候自然有人出面替你们讨回公道。”
商人们听到王义这番话语,安心许多,各自回去不提。见安抚住商人们,王义转身看向两位东宫侍卫,躬身行礼道:“之前也不曾问及两位大哥贵姓,不知——”
出手教训流氓的东宫侍卫道:“免贵,我是张风,他是李云,俱是京城本地人,祖上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侥幸得了差使侍奉太子殿下。”
侍卫李云一张国字脸,胡须过胸,为人要深沉许多,并不为王义主动套近乎而放松警惕,对王义道:“财帛虽是好物,只是拿在手里也是个烫手山芋。”
王义哈哈大笑,“两位大哥以为小弟在乎的是这点财帛吗?”
张风李云不言,但是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义无奈一笑,不过多解释,直言道:“此事不好在此言说,待回去的路上分说。日后太子殿下若是因为此事而降罪,小弟愿意领受一应责罚,绝不会牵连到两位大哥身上。”
张风李云对视一眼,暂时不再深究此事。
再之后,王义看向一众乞讨的孩子们,今日之行的目标是这些人。至于那些个地痞流氓,暂且宽限他们几日,反正若是当真采生折割,在京城地界内也跑不了。
残疾的孩子们瑟瑟发抖,不少人不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了,但是还是从心底感到恐惧。商人们知道认张风李云为当地新主,这些孩子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一个年龄稍长的孩子将散落在地上的铜钱一枚枚捡拾起来,用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咿咿呀呀地说着,似乎是一个哑巴。但是意思所有人都明白,要把乞讨所得的所有钱财交给王义。
王义见此一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有心斥责他们被压迫到这个地步,也不愿意反抗不公。但是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黄水明,你领两人去买些吃食和干净的衣裳,让他们吃饱穿暖。再去寻一家马车行来,将这些人都送回院里。”
黄水明先前出面当恶人,如今便走近这些孩子,恭恭敬敬地赔礼道歉,“先前是为了引出那些畜生来,若有不是的地方,你们只管打骂我便是。”
黄水明的态度吓得为首的乞儿惊叫连连,一直退后,显然是从来不曾遇见过这等场面,陌生而不熟悉。
王义叹了口气,道:“黄水明,你只管去办事便是,先将这帮人送回院里再论其他。”
黄水明随之叹息一声,不复多言。
国子监外一应产业兴旺,一行人很快出发返回孤儿院,这一趟公干,带回了八九个孩子,只希望能够从这些人口中探听得到有用的消息。
众多马车中,为首的一辆坐着王义与张风李云三人。
“贸然收受财物,眼下可以说明缘由了吧!”李云言语不善道。
张风倒是对王义挺合眼的,开口道:“虎子,不就是些财帛吗?我等打退地痞流氓,当地商人由此脱去一大患,收便收了,大不了回去之后禀明殿下,交由殿下裁决。”
虎子,是取云从虎之意吗?听着二人对话,王义心想道。
李云被自己兄弟的话给气到了,发怒道:“你生性要强,好打抱不平,为民除害,他事我自不会去管你。只是眼下若是收取商人财帛,便是要保护商人不为流氓所侵犯,否则人家与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送财帛给你!我二人为东宫侍卫,守卫太子是为天职,哪里来的功夫庇佑当地商人,收钱不办事,你当真以为人家不会告到东宫是吧。”
张风不解道:“他们也没有说要我等庇佑呀!说的都是感谢驱逐地痞恶霸,虎子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李云冷哼一声,冷冽的目光瞥向王义,道:“这事你就要问他了,让人家回去店门照开,不是暗含庇佑之意又是为何?分明是打着我二人的名头,想要狐假虎威去敛财。”
张风为人豪爽,最是厌恶这等暗含心机事,登时怒发冲冠,指着王义的鼻子骂道:“好呀,你这小贼,当初在皇陵的时候就知道你心怀不轨,如今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某明日必定禀明太子,言及此事,治你的罪。”
张风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也明白王义深得朱见济信任,不敢直接动手,说的是禀明太子处置。
王义明白自己注定要被骂一通,抹了抹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不疾不徐地道:“两位大哥不信任小弟,小弟自知行事不妥,有错在身。但是请两位大哥相信,小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太子殿下,都是为了东宫,绝无半点私情假意。”
见二人仍然是一副猜忌的眼神,王义道:“殿下准备教一众孤儿学习手艺,外派务工。此事两位大哥可曾听说?”
“少岔开话题。”
“那又如何,和你收受财帛有何干系!”
王义发誓道:“小弟在此立誓,此前所受财帛,回院后尽数送去东宫,绝不敢有一分保留。两位大哥大可监督临视,若有私情暗藏,甘愿束手就擒,自经以报殿下。”
王义的誓言将紧张的关系缓和些许,张风的语气平淡了下来,“我二人肩负守卫东宫重责,可没有功夫庇佑商人,此事你须是明白。”
“不会要两位大哥庇佑商人的,”王义强调道,“殿下之前有意外派孤儿们务工,只是修习手艺容易,活计难寻。各处皆有流氓霸占产业,若是想要寻找活计,少不得分润此辈,势必劳苦而无有所得。今日两位大哥将国子监外恶霸赶跑,商人们依附于我等,来日若是修瓦砌墙,谈工论价也方便,不至于苦求无果。”
没有想到吧,这是王义的目的。打压行采生折割之事,只是王义的手段,他的目的是整合京城底层势力,是为利。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王义如何会不知道这项运动只是一阵风,对于社会问题改变不大。
朱见济打压采生折割,也是手段,目的是杀罪人,平民怨,是为名。
苦主黄水明打压采生折割,是手段也是目的,想要追寻自己的妹妹,是为情。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目的,很奇怪吗?不,这才是世界的真实!
“虎子,好像是这样一个道理呀!”张风忍不住开口道。藏不住心思的他,显然已经被王义说服。
李云仍然怀有猜疑,“赶跑了一群恶霸,尔等如何敢保证不会成为新的一批恶霸,欺行霸市,败坏东宫的名声。”
王义直视着李云道:“我能够解决数以千计的孤儿生计,让他们衣食无忧,试问之前的那些恶霸做了些什么,强迫孤儿行乞,还要抢孤儿的钱供他们开销,就是畜生都不如,侮辱了畜生二字!你要是觉得我是一个恶霸,那我无话可说,但是此事合乎东宫大计,二位同意与否无关紧要,若是不愿,大可打道回东宫,我自会求太子再派些人手来。”
“做与不做,为与不为,在二位大哥之手!”蛰伏许久,王义一朝反扑,态势惊人,小小的个子似乎蕴含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完全逆转了主客场。
张风不言,事实上已经被王义说服。李云咬牙思索片刻,底气泄去,感慨道:“殿下慧眼如炬,来日尔必是大明名将,青史传名。”
王义不听这些吹捧之词,道:“来日之事,谁也说不好。两位大哥这是答应了吗?”
张风李云面面相觑,还能如何回答,无非是颔首而已。张风李云可谓是数十人之敌,但是以一人之武勇,岂可抵得过千军万马,而尚年幼的王义已经展露出来的心智权谋,让人惊叹。
王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会心一笑,但是也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明后数日间,被打跑的地痞流氓怕是要带着他们的后台回来,毕竟此间涉及利益不小,两位大哥须是再辛劳一番。”
“分内之事,何须辛劳。”二人再也不去提及王义狐假虎威,虽然确实有这个成分在,但是日后到底谁是老虎谁是狐狸都不好说了。
短短的车马行程结束后,王义已经是与张风李云二人攀谈甚欢,称兄道弟,关系简直是从太平洋海底到了喜马拉雅山的山顶,堪称是天壤之别。
回到孤儿院,王义也没有闲着,连夜审讯,好吧这个词不对,连夜询问收容来的孤儿们过往生活,特别是他们身上的残疾是否是他人故意致残。
而询问后的最终结果让王义喜出望外,果然如黄水明所言,除却一人天生残疾外,其余人都是被残忍致残,用以骗取同情赚取黑心钱。
王义将一应案宗收录起来,交由张风,要他回去禀报太子殿下此事,询问如何处置。
张风消失在夜幕之中,王义目光转移到身旁的李云,道:“两位大哥之前所用棍法,可是军中所用棍术?不瞒大哥,小弟本是辽东三万卫下军户之子,幼时在军营之中也曾看见父祖操练,棍法路数似乎差不多。”
之前都已经打好了关系,如今王义又自陈是军户出身,更是拉近了双方关系,李云不再板起一张臭脸,笑道:“确实是军中所用棍术。招式简单,讲究一个势大力沉,坚不可摧。”
接下来,李云将这军中棍法的出处来路说了一通,却偏偏不提及最重要的地方。
王义暗骂一声老狐狸,陪笑道:“小弟年幼之时,外族侵入卫所,杀伤无数,可叹不曾学过这等棍法。如今见大哥施展,心底痒痒,不知可妨透露两手?”
李云嘿嘿一笑,被王义压制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出了一口气,道:“贤弟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张风的棍术别看厉害,但和我比起来,十回里面有九回都是我赢。”
之前在皇陵的时候,朱见济下令活捉王义,东宫侍卫束手束脚,反而让王义戏弄了一番,之后东宫侍卫出兵收降孤儿们,同样是漏洞百出,若不是手下留情,东宫侍卫少不得损兵折将。
王义本来对东宫侍卫们颇为不屑,但是之前张风的表现直接摧毁了他的看法。能够进入东宫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一旦他们放开手来,自己不见得能够讨到好来。学武防身,在任何时代都是没有错的。是以自然有了这一段对话。
王义保持着微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吓了李云一跳,“小弟自然是想要学,但是同时也希望大哥百忙之中,能够抽点时间来教导一下其他的孩子们。此事小弟会与太子说,大哥且无虑。”
李云陷入了沉寂的状态中,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