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你很喜欢程遇衡?”
明亮的房间内,男生把腿搭在书桌上,一边吊儿郎当转着笔, 一边八卦周斯悦的感情。
本该是颇有漫画感的帅气动作,却因为主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两百多斤卷毛男, 而显得分外滑稽。
周斯悦看着那张被晃得嘎吱嘎吱响的椅子,总很害怕下一秒就会解体。
她抿了抿唇:“与你无关。”
“嗨,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我跟程遇衡同班三年,少说也见过几十种花式表白,没一个女的成功,更别像说你这样写情书了, 简直就是老土中的老土。”
那也与你无关。
周斯悦在心底极快地反讥了一句。
但明面上,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信纸小心折好,装回信封里,又塞进书包最内的夹层。
而后才抬起头, 深吸一口气:“按照计划,今天我们复习数学。我看了下你以前的成绩, 总的来说基础比较薄弱, 平均都是三十来分的话, 我建议直接从集合开始从头学……”
行吧。
为了躲避尴尬话题, 干脆摆出家教老师的架子, 好像这样自己就会怕她似的。
游略撇撇嘴,没再继续八卦, 心不在焉地翻开数学书。
周斯悦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 只要他不再纠缠这件事就好。
每当“程遇衡”三个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她都一阵心慌耳躁, 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少女情怀在他人眼里是纯真勇敢,在她这边就是羞耻。
所以明明是游略乱翻她的书包在先,她却连稍大一点的火都不敢发,匆匆指责了几句就想着赶紧息事宁人,生怕对方反过来嘲笑自己。
周斯将身体不动声色往右挪了挪,正对空调出风口,好让鼓噪的心快点冷静下来。
七月中旬,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
玻璃窗隔绝不了蝉鸣声,校服衬衫在阳光中十分钟就干了,街边有小孩摔了一跤,龇牙咧嘴的表情看得出沥青路被晒得多烫。
如果在自己家,是绝对舍不得开空调的,顶多对着台扇吹一吹,闷在暑气和汗味中焦灼背单词。
不像现在——
周斯悦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正要翻页,就发现胖乎乎的少年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很专注。
“你……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忽然觉得你这发型有点眼熟。”
游略若有所思:“很像前街那个卖烧饼馄饨的香菇大娘。”
“……”
“眼镜也蛮眼熟的哦,像香菇大娘她儿子。”
周斯悦差点没控制住情绪,咬唇好半晌,才恢复镇静:“刚才我把这套试卷上所有的集合题都圈出来了,你先把选择部分做一下……”
“周斯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游略啧啧摇头:“如果你打算用这幅香菇大娘的样子去给程遇衡送情书,要我说,还不如不送了。”
肉眼可见地,女生脸冷了下来。
她攥紧圆珠笔,语气隐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啊,就好心提建议嘛。不过……咱俩做个交易如何?”
周斯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开玩笑。你要是能让我过一本线,我帮你追到程遇衡。”
……
有那么一瞬间,周斯悦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要不然就是游略精神错乱了。
“你这什么表情?我跟程遇衡很熟的好吧。”
少年在椅子上艰难摆正自己的坐姿:“多少个寂寞的夜晚,都是我在陪那家伙打游戏,要是没我,他现在还菜鸡一个,根本进不了竞技场排名好伐!”
似乎是担心她不信,少年专门打开电脑游戏,给她看好友列表最上方那个亲密度百分百的ID:
CYH。
程遇衡的缩写,非常明显。
“我俩个子高,高中三年都坐最后一排,那是天天打掩护打出来的情分。”
游略得意洋洋:“他还问我借过奈奈的写真集呢。”
周斯悦怔了怔:“奈奈又是谁?”
“不是吧,奈奈你都不认识?”
对方很快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杂志,光滑的铜版纸内页,赫然印着一位身穿比基尼的大胸美女:“喏,就是她,大奈奈老师,教会了无数少男青春期的第一课。像程遇衡那种闷骚,会跟我开口借奈奈的杂志,才是真正把我当自己人了好吗!”
少男青春期的……第一课?
周斯悦瞟了一眼,而后又瞟了一眼。
夏日沙滩,浪花卷过□□的小腿,比基尼模特手举排球,半闭着眼,皮肤上沾着的沙砾和咬唇微笑都充满性诱惑。
她就像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那个,程学长帮过我,我对他是单纯的感激和崇敬。”
周斯悦垂下眸,借由翻书的动作掩饰尴尬:“和你脑子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游略翻了个白眼:“想要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喜欢校草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安静的房间内,他的声音充满魔力:“程遇衡又不是和尚,这辈子就吃斋念佛不婚不育了。”
“那既然早晚都有人要拿下他,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
-
“妈妈,我回来了。”
傍晚夕阳恰好落至老城区棚屋屋顶的时候,周斯悦回到了家。
母亲正在炉灶前炒菜,一推开门,就能感受到夹带烟火气的阵阵热浪。
他们租的房子太小,厨房与客厅共用,周斯悦走路回来,出了一身汗,不想污染卧室,便只能坐餐桌旁继续流汗。
好在这么多年,她的身体早已习惯这种逼仄与闷热。
“游阿姨让我拎了串香蕉回来。我说了不要,她非塞给我。”
“放冰箱吧。”周母无暇回头,只道:“今天补课补得怎么样?那家小孩很不好说话我是知道的,你现在也马上上高三了,要是给他补课影响到你自己成绩的话,就推了算了。”
“还好,也没有很难说话。”
周斯悦摇摇头:“游阿姨工资开得高,对我也很客气的。”
十七岁的少女,已经很会精打细算了:“而且我下午都待在那边吹空调,还能给家里省电费。”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游母不再多说,烧好菜后关掉炉火,又从冰箱里拿出一锅剩饭,倒了壶半热的水进去。
夏天天气热,喝冷粥反而比吃热饭舒服。
小方桌上一盆梅干菜拌肉末,一盘炒竹笋,就是母女俩晚上全部的菜。
“这是第一周的补课费,游阿姨今天算给我了,一共六百。”
吃饭前,周斯悦先从书包里摸了几张纸币出来,递给母亲。
她给游略上课是按周结算的,一天一百,时间至少三小时打底,一周能上几天全看游略哪几天有空。
认真算起来,这补课费并不高,甚至算得上低廉,只是少有家长会找高二学生补课,所以也是她很难得的赚外快机会。
“不用给我。”周母没接:“你自己赚的钱,你自己存着。”
“可是,有六百呢。”
对于每周伙食费都不超过三位数的周斯悦来说,这是很大一笔钱了。
“嗯,你自己存起来,等以后留到大学用。”
“……那好吧。”
周斯悦没有再推拒,反正她也不会乱花。
母亲说存起来,她就老老实实装进自己装钱和证件的铁盒子里。
不过吃饭的时间里,周母又叮嘱了她几句:“游略那个孩子脾气大,你让着他点,宁肯自己受点委屈,也别和他正面对上。”
“你别看游阿姨当着你面好说话,到底还是站自己儿子那边的,要是真发生了矛盾,你越争越吃亏。”
“我知道的。不会跟他争,你放心吧。”周斯悦埋头扒了几口粥,像往常一样听话应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因为赚到钱有几分欣悦的心情,在这时刻竟陡然沮丧下来。
其实母亲不说,她也会尽量忍气吞声的。
但心底又不禁想:为什么就非得她受委屈呢?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唉,如果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不忍就好了。
少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冷粥吞进肚子里。
……
晚上九点,气温已经凉下来不少了。
出于节省电费的目的,周母又有超市的早班工兼职,她们家一向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周斯悦写完发下来的最后一张英语卷,就打算洗漱睡觉。
她的书桌正对厕所,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因为家里面积小,放不下的杂物只能堆厕所,所以写作业时,还是免不了闻到些气味。
女生刷着牙,脑子里又浮现出今天下午游略对她说的那句话:“那既然早晚都有人要拿下他,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她?
周斯悦苦笑一声,视线扫过周围。
他们家到现在用的还是蹲厕呢。一个住40平棚屋的贫民女孩,怎么可能拿下程遇衡。
痴心妄想。
“嘟嘟。”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周斯悦有些惊讶。
她的联系人很少很少,两只手都数得出来,这个点谁会给她发消息?
女生吐干净牙膏泡沫,从兜里掏出一只现在已经很少人用的老式诺基亚按键手机——还是她表姐不用了送她的。
磕碰的痕迹遍布机身,按键的数字也被磨得不甚清晰,仿佛从工厂捡出来的报废品。
但按亮屏幕后,发信人却是一个富贵的名字。
“朋友,你接外快吗?我这有份笔译的活,是企业宣传片的稿子,大概2500字,中译英,千字80,需要试译100字。你有空接不?”
——游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