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陈敬宗拎着猎物站在自家一人多高的墙外,吹声口哨,将猎物抛到墙头,他再一跳,人就上了墙。
这一上,却见小丫鬟珠儿站在西耳房的小院中,仰着脸急急地朝他报信儿:“驸马,公主在招待老夫人,您小点动静!”
陈敬宗明白了,把猎物递给珠儿,他放轻动作跳了下来,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在山里待了一天,他身上沾了不少土,此时出去,定会被母亲察觉。
陈敬宗弹弹衣摆上的土,问珠儿:“都这时候了,老夫人来做什么?”
珠儿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朝云姐姐叫我去房檐下嘱咐时,好像听见老夫人在劝公主别生气。”
陈敬宗动作一顿,她就是个祖宗,居然有人敢惹她?
不远处的堂屋,孙氏确定公主儿媳没把花园里的小口舌放在心上,放松之际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四,奇怪道:“都快用晚饭了,怎么没瞧见老四?”
华阳半是嫌弃半是笑:“谁知道呢,我也大半天没瞧见人了,不过娘不用担心,等会儿晚饭真端上来,他肯定就出现了。”
糊弄婉宜那孩子,华阳可以推脱说陈敬宗在睡懒觉,可面前的人是婆母,敢去屋里叫儿子起床的人。
孙氏猜到老四偷偷出门了,不好说出来叫公主儿媳笑话,但也忍不住嫌弃了两句。
可她的嫌弃跟罗玉燕的嘲弄又不一样,华阳能看出婆母对亲儿子的喜爱。
华阳忽然问:“娘,大哥三哥都好读书,为何驸马选了习武?”
这个问题,其实上辈子她就好奇了,只是那时候她与陈家众人生分,直接问陈敬宗无异于当面揭人短,问婆母又有当面嫌弃人家儿子之嫌。
这辈子她待孙氏亲近些,自家人有些话也就可以聊聊了。
孙氏见儿媳眼中只有好奇,并无其他言外之意,摇摇头,叹道:“这个啊,不能全怪敬宗。”
她嫁给陈廷鉴后,前前后后一共生了四个儿子。
老大考了状元,老二病逝时也有举人的功名,老三中了探花,这三兄弟的读书天分自然不必多说。
老四呢,小时候跟哥哥们一样,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背诗背词都很快,一看又是个读书苗子。
坏就坏在,老四年纪最小,就算他有同样的天分,架不住三个哥哥都比他大,导致老四小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竟成了“四郎要努力读书啊,长大了像哥哥们一样厉害!”
亦或是在学堂时,老四偶尔贪玩课业出了错,先生们便会说他:“如此顽劣,跟你大哥当年差远了!”
有时候是不如大哥,有时候是不如二哥,有时候是不如三哥,总之无论老四做得多好,有三个哥哥在前,就很难显出老四的聪慧来。
如果说教书先生是外人,亲朋好友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但家里嫌弃老四最多的,是丈夫陈廷鉴。
官场的同僚都夸丈夫温文尔雅沉稳端重,然而在家里,在孩子们面前,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严父。
尤其是,那时候丈夫还年轻,对孩子们的耐性更加不足。
老大稳重,老二病弱,老三圆滑,这三个很少会挨训。
老四性子跳脱些,挨训的次数就变成了最多,偏偏老四又是个硬骨头,越训他他越不想读书,竟然跑去隔壁的武官家里,跟着人家的孩子习武。
无论是朝廷重文轻武的大形势,还是丈夫自己身为文官的私心,他都希望老四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了让老四放弃学武,丈夫不顾她的反对,禁足、家法各种招数都对老四用了一通,最后还是她受不了,拿搬回老宅威胁丈夫,丈夫才不甘不愿地给老四聘了位武师傅。
父子俩相看两厌,老四十岁时,固执地带着武师傅回了陵州。
想到与老四母子分别的那些年,孙氏又叹了口气。
华阳总算明白阁老家中为何出了个武公子。
“哎,我该回去了,老四若是回来太晚,明天我训他,公主别跟他怄气。”
临走,孙氏还替不见踪影的儿子操了一回心。
华阳笑着将婆母送到院门口,转身时,瞧见陈敬宗从西耳房那边走了出来。
落日余晖,他一身布衣,身形挺拔,两条袖子都挽在肘上,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小臂。
“母亲为何而来?”陈敬宗看着她问。
华阳笑笑:“一点小事,不值得再提。”
她确实没把罗玉燕的小心思放在心上,有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当荣耀,而她是公主,该男人以能够做她的驸马为荣。
丢下一身汗味的男人,华阳先去次间休息了。
他没看出她在生气,倒是看出几分骄傲与自得来!
入夜之后,陈敬宗反反复复漱了好几次口,这才往拔步床这边走。
“把灯熄了。”华阳不容反驳地道。
陈敬宗不想坏了她的心情,老老实实地去熄灭所有灯。
华阳懒懒地躺着,陈敬宗来抱她,她像睡着般毫无反应,直到陈敬宗将她放坐在他怀里,华阳才惊呼一声,就想挪开。
可他像个烙铁,华阳哪里坐得住?
正要提议躺下去,陈敬宗突然抓住她单薄的睡衣,顺着肩头往下一扯。
华阳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头。
上辈子白嫁了他四年,都没尝过这般滋味儿,这辈子既然已经知道其中妙处,华阳是再也舍不得他死了。
甭管白天他有多少毛病,夜里是真的好,哪怕外面还有许许多多身强体健的武官,她也懒得费心去找第二个。
难捱的时候,华阳差点将她最珍爱的蜀锦褥面扯破。
就这样翻来滚去,直到三更天,拔步床内才动静皆消。
华阳软绵绵地趴在陈敬宗宽阔的胸膛上,凝脂般的身子随着他强健有力的呼吸而动。
陈敬宗握着她的肩膀,意犹未尽道:“这样才叫夫妻,才叫好好过日子,等咱们除了服,我能让你过得更好。”
那个“过”字,说得特别重。
毕竟这一晚他光卖力气了,都没得到什么好,心里憋着火。
华阳不接他的粗话,指尖无意识地按着他的锁骨,有气无力地道:“我想去给老太太上香。”
陈敬宗诧异地看向她:“最近天热,你连屋门都少出,还想去上香?”
华阳哼道:“越热越显得我诚心。”
陈敬宗听出味儿来:“你真要去?”
华阳早找好了借口,一边发泄般用指甲在他结实的皮肉上印月牙,一边心虚地道:“咱们毕竟是在丧中,却做了这么多不合礼法的事,你或许无所谓,可我总觉得愧疚,所以想去老太太墓前悔过,求她老人家原谅。”
上香没什么,陈敬宗是真不想她暑天白白折腾,宽慰道:“老太太是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华阳用力掐他。
陈敬宗长长地吸了口气:“行,去就去,那就明早?趁凉快咱们早去早回。”
华阳满意了,松开手道:“后天吧,明早恐怕起不来。”
陈敬宗虽然没笑出声,可他的胸腔震动,显然很骄傲。
休息了一日,傍晚时,华阳与陈敬宗一起去主宅见孙氏,陈廷鉴听说公主儿媳来了,特意放下书,也开了厅堂。
见礼过后,陈敬宗开口道:“娘,昨晚公主做梦了,梦见一个老妇人,我听她的形容,觉得很像祖母,公主有点怕,这一日都心中不安,我想明早带她去给祖母上柱香。”
华阳配合地露出忐忑状。
孙氏很是吃惊,公主儿媳都没见过老太太,竟然能梦到?
无论真的假的,令公主惧怕,这都是他们陈家的过错。
陈廷鉴已然开口:“许是公主纡尊降贵来为老太太守丧,她太高兴,才无意冲撞了公主。这样,明日臣等都陪公主走一趟,臣会嘱咐老太太,叫她不要再去打扰公主。”
梦见老太太只是华阳与陈敬宗商量好的上香借口,陈廷鉴如此郑重,华阳为骗了公爹惭愧,陈敬宗却暗暗好笑,什么状元阁老,居然相信鬼神之说。
他面露不屑,华阳的眼刀便飞了过来,公爹怎么可能信鬼神,那么说全是为了安抚她罢了。
驸马老实了,华阳再对陈廷鉴道:“此事就不劳烦父亲、娘与诸位兄嫂了,叫驸马陪我走一趟就好,人多出行麻烦,反倒耽误时间,叫附近百姓看见,还要猜疑咱们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陈廷鉴很是犹豫。
陈敬宗嗤道:“有我保护公主,您担心什么?”
陈廷鉴不满地看过来,他怕的就是儿子半路胡闹,对公主照顾不周。
若非公主在场,这话他已经说出来了。
父子俩就没有一天能和睦相处的,孙氏心累,做主道:“公主考虑的周全,就都听公主的吧,我这就叫人去预备香火,明早你们再带上四个护卫。”
陈敬宗刚想说不需要护卫,华阳轻轻扯了他一把,她的目的就是去上香,又没有什么秘密,有护卫跟着更好,足以证明她并非找借口拉着陈敬宗出去游山玩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夫妻俩走后,孙氏嗔怪丈夫:“叫老四单独陪公主出门,小两口还能培养培养感情,你带上一家老小都跟过去,那叫什么事?”
陈廷鉴像是听了大笑话:“就老四那样,公主能对他有感情?根本就是判若云泥的两个人!”
如果不是皇上皇后主动撮合了这门婚事,再给陈廷鉴贴一百张脸皮他也做不出为老四求娶皇家公主之事。
机缘巧合,让老四这粗人娶了公主,老四占尽了便宜,委屈全让公主受了!
孙氏幽幽道:“皇上都夸老四英武,看把你嫌弃的,倒好像你才是公主亲爹。”
“胡闹!”陈廷鉴脸色大变,罕见地斥了妻子一句,随即压低声音解释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小心祸从口出。”
孙氏撇撇嘴:“不提那些,我就是觉得,夫妻感情跟彼此的身份并没有太大关系,公主若嫌弃老四,咱们管不着,可如果公主没嫌弃,你却天天看老四不顺眼,就怕最后公主反倒要怪罪你对她的驸马太不客气。前天吧,老三媳妇耍小脾气,话里暗示老四不会读书空有一身蛮力,公主当场就发作了……”
陈廷鉴皱眉:“老三媳妇耍脾气?跟公主耍?”
孙氏:“我的意思是,公主已经有护着咱们家老四的迹象了,你……”
陈廷鉴不信,打断妻子道:“先说老三媳妇,我是公爹不好出面,你做婆母的去告诫她,不许她再对公主不敬。”
孙氏:“她大着肚子,我怎么说?”
陈廷鉴脸色一沉:“大着肚子也不能忘了尊卑,你不说,叫老三过来,让他去说。”
孙氏头疼:“算了算了,还是我说吧。”
真把事情闹大,她怕老三媳妇早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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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陈敬宗陪着华阳早早出发了。
石桥镇附近有很多山头,其中一片专门留着给本地百姓安葬亡人用,陈家的祖坟也在那边。
车夫赶车,公主与驸马坐在车里。
马车本来就不大,陈敬宗又浑身冒着热气,闷得华阳很不舒服。
陈敬宗作势要挑起窗帘。
华阳拿扇柄拍他的手:“成何体统?”
她是公主,岂能敞开窗帘随随便便叫人看见?
她嫌陈敬宗糙,陈敬宗也受不了她这清高,干脆一转身,把自己这边窗帘打开了。
华阳立即拿团扇挡住脸。
陈敬宗将脑袋探出车窗。
“呦,老四出门啦?”有街坊看到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陈敬宗在老家住得最久,待街坊也算和善,回道:“是啊,梦见我们家老太太了,去给她上柱香。”
街坊:“还是老四孝顺。”
嘴上说着话,这街坊的眼睛好奇地往马车里面瞄。
奈何陈敬宗一手拉着窗帘,只露出自己的脑袋与肩膀,街坊什么也看不到。
当马车离开镇子,一眼望去路上田野都没什么人了,陈敬宗才高高地挂起帘子。
清爽的晨风吹了过来,华阳瞥眼陈敬宗,慢慢地放低扇面。
陈敬宗靠着车角,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她闷得潮红的脸,还有那丰盈的双唇,偶尔马车一颠,她衣襟一荡,更叫人移不开眼。
华阳就觉得,他的视线也变成了一双手。
他看得越久,她就越臊,最终恼羞成怒,又拿扇柄打他。
陈敬宗一手拽下帘子,然后双手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地将人抵在车板上。
既是青天白日,又前有车夫后有护卫,华阳全身冒火,咬牙骂他:“放肆!”
陈敬宗:“夜里更放肆,你不也喜欢?”
话音未落,他便啃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