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映之下,袭丹孤身立于昆仑山巅,注视着那缓步拾阶而来的人,诧异之情溢于言表。
“你如何能踏上天阶!?”
她当天阶只存在于久远的传说中,无人得以见其真面目,然而……
在那久远的传说中,只有被神准许的人才有资格走上通往神宫的天阶……
诸多疑惑浮上心头,震惊更是挥之不去。
三万三千级石阶一一数过,来人却是一脸寒霜,抬脚将问话之人踢开,随后踏踏实实的踩在了她方才所在的地方,一甩广袖,负手身后,徐徐言道:“不该问的别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袭丹捂着被踢中的小腹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知后觉自己的失言,勉力佝偻着身子站起,冷汗涔涔,却也不敢再有半分僭越,只恭敬答道:“您请放心,具已办妥。”
来人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十分在意,只转身垂眸,目光绵延至远。月色皎华,加之银雪草散出的莹莹之光,即便是在夜晚,也能将那石阶所铺就的上山路收之眼底。
隐约间,他似乎瞧见了立于石阶的两个身影,为首的女子回眸冲落后几步的男子轻轻一笑,动作、神态,温和得如同滋养万物生长的雨露。
她朱唇微启,空灵悠久的嗓音撕裂时空而来,砸在心头,震颤不已。
只是一晃眼,那两道身影便已消散不见,他嘴角将将扬起的弧度就这么瞬间凝住了,眸色微暗,脸色也越渐冰冷。
察觉到对方的心情急转直下,袭丹大气也不敢一出,佝偻着身子更是一动不敢动,只提高警惕等着对方的下文。
“人呢?”他忽然问道。
袭丹自然知道所问何人,规矩答话,道:“由蒲夷神官送往安置。”
“认不出你?”他又道。
单凭语气,听不出对方心绪如何,但袭丹却在那微微扬起的尾音中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意,咯噔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想也不想,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道:“我会处理干净的!”
“让你找的东西呢?”
说起这事,她更是头疼,在昆仑神宫当差也有万年了,但她似乎从未见过那物。
“……请您再宽限几天!”几乎是硬着头皮的请求道。
夜风吹起空荡荡的衣袖,他垂眸看了一忽,心底不知作何思考。
“三个月。”
与来时的气定神闲不同,话音甫一落下,那人便已不见了踪迹,独留袭丹依旧匍匐跪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似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盖住他方才所站之处,神色渐狠,戾气渐出。
“此辱,来日必清!”
几个字几乎是说得咬牙切齿。
山风侵入躯体,寒意乍起,更别那已经被冷汗濡湿了的内衫正紧贴着。
起身,拍去掌心沾染的尘埃,又好生整理了一番衣着裙摆,收敛了浑身戾气后才转身离去。
拍开的几许灰尘散在昆仑山巅千万年不化的雪原之上,瞬间消失无踪。
伏神城内,玉洛布袋粗衣,子熙荆钗布裙,二人扮做寻常百姓混迹于队伍之中,随着神使走过贯穿东西的主街,自东城门出,入崇山峻岭。
铁骑就护送到山脚,训练有素的“仪仗队”依旧整整齐齐,鼓点自始至终不曾乱过一拍,所有人也都踏着鼓点,走得一丝不苟,两个初次见识这种场面的人混迹其中,竟也看不出半点差错来。
微微抬首,便可见那座宝顶轿子,子熙偷偷拽了拽玉洛的衣角,示意他看去。
透过遮掩的纱幔,隐约可见里头有一人盘膝而坐,拂尘卧臂,双手结印,一派得道高人的架势,却并无半分得道高人的气息。
玉洛摇头,这人并非他们所寻之人。
想要虎子,焉得不入虎穴?
二人皆知此理,倒也不觉失望,只暗自打量起这所谓的“神山”来。
相较于黑金山的满目疮痍,此山便也算得上是钟灵毓秀了。眼下已是叶黄而落的时节,枯枝遍野,若换做盛夏,必定是青山夺目,郁郁葱葱的,夜里虽不见溪涧,却可闻激流冲撞之音,很是荡气回肠。
自入山门便禁制重重,更兼百步一哨,千步一岗,可谓守卫森严。开山挖土凿出的宽阔大道连接着高居山巅的祖神殿,看起来庄严气派,巍峨森严。
等队伍抵达目的地——祖神殿前的广场上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爬出群山,直射在祖神殿高耸的屋脊之上,橙黄的琉璃瓦如镀金光,耀眼夺目,众人皆看呆了去,伏地高呼:“祖神护佑,天赐福寿!”
天赐福寿?
想起黑金山上被镇灵术困住的数百亡灵,被玉洛帝君引天雷轰顶击碎的怨灵,那些被剥夺了转世权利,永永远远的困在无间地狱的残魂……
子熙忽而间觉着心头沉重无比。看着这些人自断前程的盲目崇拜,看着他们眼里透出的贪婪,看着那些图谋不轨,那些黑暗阴谋,她很想奋起反抗,想站出来揭露这一切!
但却无能为力。
因此所生出的悲愤和不甘,所有对自己的质疑和无力,都化为了压在心头的大山,且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她在面对魔君,面对离凰,甚至是在面对魔神的威压时,都从未有过的感觉!眼前跪地高呼的场面,杀伤力比任何尖刀利刃都更胜一筹。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被诓骗、被利用,浑浑噩噩的成为祭品,心甘情愿的献出自己……
若是她在,又会如何?
神,挚爱生命,忠于天命,卫护万灵……
子熙突然很想知道,若是神女在世,眼前一幕是否还会发生?所有的悲剧是否会被扭转?
心绪激荡间,竟是无意识中松动了封印,那隐入玉枕之处的麒麟丝如同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隐隐有了要断的趋势。
而此时,玉洛正在窥伺四方以寻找目标,并不知子熙心中所想,直到察觉出灵力波动,难以忘怀的熟悉感几乎只在一瞬之间便勾起了他深藏的私心。
似是受到指引,他猛然转身,果真瞧见她满面悲愤,神情激荡,灵力醇厚的金泽自眉心汩汩泄出,于躯体成膜,并愈渐浓郁,而她的外形容貌也在不断的蜕变,上古之神的眉眼初具形态。
怎会如此?
玉洛心中大骇,不及细想便已飞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