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唇瓣, 女孩子特有的、柔软好闻的气息萦绕于呼吸之间。
而伴随其来的,是左睫根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如果是普通人被她这么一咬, 这只眼睛大概就不能要了, 一时惊异后,冷静下来的阿希尔德无比镇定地想道。
因为魔女是几乎什么都能吃的生物。看着柔弱无力的娇小身躯,却拥有着能轻易咬断任何生物颈椎的锋利牙床, 经常看她一口一只小动物的他对此再了解不过。
眼睑的部位传来灼烧般的疼痒,火辣辣的血流了下来, 不光是睫毛和眼睑,似乎连眼球的部分都被咬穿了。
不过这点痛意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和魔鬼的诅咒相较可以说微乎其微, 反倒是黑龙的体.液含有腐蚀性猛毒, 她无意识咽下了他的血, 现在肯定很不舒服。
他凑过去,“很疼?你先让我看看里面。”
“……”魔女双眼饱含热泪地张开嘴,“啊——”
龙好难吃,她再也不吃龙了,陆茜此刻整个人都有种被灌下一桶硫酸溶液的生不如死感。
她现在是一点酒鬼的模样都没有了,不仅非常听话地任凭对方拨弄她的口腔,还很配合地描述病情, 含含糊糊地说道, “我的上颚、舌头、喉咙,它们好像爆炸箭一样嗖地炸开……”
如果阿希尔德是眼睛流血, 她就是整个嘴都烂了。
魔女疼得很想哭泣,但是此时捏着她下巴的阿希尔德整只左眼没了睫毛, 不似他平日那副优雅贵气的模样, 看着有点傻傻的, 这使得她又想笑,于是又笑又哭。
忙着给她先施些治疗魔法的阿希尔德都被她逗乐了,他手里的蓝光一颤,“在笑什么啦?”
“你不疼吗?”
“还好,你不疼吗?”
“疼,但你的样子好好笑。”
“……这是拜谁所赐?别抖了,你一乱动我看不清楚伤口。”
最后两人互相搀扶着去了中等部的附属医院。
大晚上的,这里连小妖精护士都没有几只,等治愈的温暖光魔法从身上落下,又喝了几瓶高等治疗恢复剂,魔女才感觉嘴里火燎火烧的热度消退了点。
阿希尔德一直没管他流血的眼睛,直到魔女催促,他才随便找了个医生看了看。
“您的眼球伤得很浅,已经没什么大碍;但睫毛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好,”给他治疗的医师谨慎地说,他今晚真是幸运,值班居然能撞见阿希尔德殿下和他的小女友——
呃,是仇敌还是女友,看这模样他也无法区分,“还有这位小姐,您的喉管还未痊愈,最近一周最好都不要再进食,喝些流体营养魔药冲剂就……”
魔女大受打击:“什么?!”
——她这几天都不能吃饭了???!
“呃,”医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对方突然一副被他刺中心脏的模样,他谨慎地看了皇太子殿下一眼,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我,我去给您开些魔药。”
他说完飞快地夹着尾巴溜了。
“……”陆茜好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此刻分外低迷的情绪,现在她最应该做的不是关心自己。
——她让容貌美丽的好朋友破了相,所以接下来几天她要好好照顾他,承担起责任,直到他恢复振作,“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阿希尔德:“……”
这句话似乎应该由他来说?
不过他从善如流。
一路骑在扫帚上,他欣赏着小魔女明明非常沮丧、却还要努力装出雀跃的流浪小狗表情,她甚至还给自己讲了几个完全不好笑的笑话,似乎想逗他开心。
“给我指一下你住的宿舍方向,”陆茜哄他,“我送你到房间窗口,这几天每天早上都来接你好不好?”
——这样会有更少人看见他左眼没有睫毛的样子。魔女也是出于王子的自尊心考虑。
“……”坐在她身后的阿希尔德轻笑一下,他尽量做出一副被打击到了的伤感样子,果然骗到了单纯的她。
“好。”
他说着,微微扯动了一下她的那顶小兜帽。
魔女浓密如海藻般的乌黑长发从中倾泄而下,可能是酒意总算发挥了效用,他终于没忍住,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滑过。
——如同最上等的宫廷绸缎一样,它摸起来令人心头软乎乎的。
但他不喜欢她的发绳颜色。他问道,“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你不穿兜帽斗篷来学校的样子了?”
“啊这个……”
魔女有些为难。
瑟奇拉对她很大方,太阳长高粉她会定期给她补充,她也一直用那个在森林里享受阳光,最近真的长高了0.1公分左右。
但是,把自己的脸大大方方露出来让同学们点评,她目前还做不到这点。
除了体育课之外,魔女向来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斗篷,因为她并不习惯把表情展露在外。
可若这是他的请求——
“好吧,”陆茜最终保证道,“明天我来接你,我会用扫帚头敲你的窗户三下,所以明天你就别睡懒觉啦。”
……
魔女回到山洞。
她先是小心地把今天拼了命才得到的收获——阿希尔德的几根眼睫毛放好地方后,这才将自己的沮丧情绪流露出来。
“啊啊啊啊啊!”她在实验台愤怒打起滚来,“我明天也想吃饭,我想吃白糖味的魔兽肉排和新鲜小耗子!!!”
什么滋味都没有的流体营养魔药冲剂那能叫饭吗!
不能!!!
系统哄她,“其实只要拥有攻略对象的能量,你甚至可以不进食,都能精神满满。”
但显然这安慰没什么用。
于是大半夜的,睡不着的魔女又去捉她毛茸茸的‘宠物’去了。
她一口气捉了很多只,还特意装满了好几个笼子,“今天是水曜日,所以这是我下周三要吃的,”她嘀嘀咕咕,“这是下周四要吃的……”
系统无语地看她发癫。折腾了一个小时她才肯睡觉。
第二天一到,既然答应了别人不戴帽子,陆茜也没准备推脱。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谨慎地决定先试试,吃下一粒阿希尔德送她的魔药之后,碰到阳光的手臂没有起紫斑,魔女却罕见地并不开心,她叹了口气。
她这幅样子让系统看了都难受,“既然这么不想脱斗篷和兜帽,那就算了呗!”
“不不不,”魔女摇摇头,她叹气不是因为帽子。“其实关于一件事我思考了很久,现在想和你讨论一下。”
她很意外地和它用了比较正经的口吻,“你要听嘛?”
“那你说吧。”系统回答。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学校和班上的同学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个魔女,”她说。
“而人们对魔女有误解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不清楚我不是恶的那方,我不会毁灭世界,也不会主动害人。”这事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可是他们又不知道这点。”
魔女分为使用白魔法的善良魔女,和使用黑魔法的邪恶魔女两种*,陆茜是前者,不过后者的数量在法兰大陆同样不少见。
“可最近开始,我又觉得……”她轻声说道,“有这样想法的我,是不是太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了?”
“?”
系统不理解她话的意思,“责任推卸?错的不一直是那些嘴碎爱说你坏话的人吗?”
“以前我也是那样想的,但是,现在我突然换了一种思考问题的角度。”
魔女此刻空灵灵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哲思的意味。
“比方说吧,因为一年级的那次误会,我在那之后,就再也不和班上的同学说话了,是因为感觉自己说话会令人反感,不想继续更遭人厌,所以我才不开口的。”
“但换作班上同学的视角,看见一个成天阴沉寡言的家伙在身边晃来晃去,她还总一声不吭的,你难道不会觉得这样的人既奇怪又可怕吗?”
系统咽了下口水,“好像……”
还真是这么回事?
它不是活着的生物,只是一堆集成数据,不太能体会生物的喜怒哀乐,可此刻觉得魔女也没说错。
“甚至,她每天都戴着看不见脸的黑色兜帽和斗篷,在你身边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的;你无法观察到她的表情,到底是高兴还是烦恼,是生气还是忧郁;换作我,我也会害怕她的。”
陆茜说。
“而人在害怕的时候,为了让自己勇敢起来,直面令他恐惧的东西,便会编出一些和那个东西有关的各种谣言——其实是在告诉自己:别怕,别慌,她也没什么了不起。”
“所以说流言蜚语到了那种地步,两年以来,大家一直都在传我的坏话,我以前非常委屈,不能理解,可是现在想想……”
魔女歪着头,“是我自己先把门紧紧关上了,我遮起自己的眼睛,捂住耳朵,然后,又去抱怨别人为什么不快来敲我的窗——”
她总是一个人住在远离世界的森林里,盲目地在家里空等着,等着,一边等待还一边抱怨生气,觉得自己不被人理解。那些人都很过分。
可是,大家都是平等的,为什么不是你主动向别人伸手,而非要等对方向你伸手呢?
“果然魔女是盲目又任性自我的生物。”她下了对自己性格的观察结果,关于这点,人们对她的总结也没有错,“幸好我想明白了,多亏了萝比,她愿意第一个来敲我的窗户。”
——能够遇见她,还有阿希尔德他们,甚至连最孤独的时候也有系统陪在身边聊天,实属她的幸运,她比这世上的大部分人运气都要好得多。
想通了这点,魔女刚才之所以叹气,只是在为从前那个懦弱胆怯、又不愿为懦弱胆怯负责的自己叹气罢了。
“虽然很喜欢妈妈给我留下的兜帽和袍子,但是,也该到了向它们告别的时候。”骑上扫帚的魔女想道,“因为,现在我要去敲别人的窗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