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驱车回家途中,alex都会兴致勃勃谈起老汉。或许是因前不久替他修复了追忆之钟,土包子一改往日的刻薄嘴脸,尤其对他态度大为改观。所以,有关这老东西的话题,则成了我们摆脱一天疲乏的主要话题。
“今儿午餐你不在,我又被老货叫去润音色,午饭在他办公室里吃的,期间他谈到了你。”alex在后座推了我一把,道:“他说你从不将他当雇主,我觉得他挺在意,知道都说了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我从不肯给他好脸色看,”我歪着嘴笑笑,道:“我就是打工的,除此之外便是陌生人,什么雇主不雇主的。”
“嘿嘿,丫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完全不是。老货今天谈到你哈哈大笑。”他打衣兜摸出酒壶,灌了几口,望着观后镜里的我,显得忍俊不禁:“按他形容过来,我再看看夜灯下开车的你,也会笑。他确实形容得很贴切。”
“傻笑什么?有话就直说。”
“老货觉得你我不是良家子弟,不是像他当年出门找机会的那种。他觉得我们肯定是摊上了啥事,不然不会找工作那么困难。虽说不知道原因,但遭罪免不了。可瞧瞧你吧,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脸上带着无所畏惧的表情,哪管身后洪水滔天,照样能活讲究了。他说就那种表情实在很可笑。”alex抚弄着长发,望着闪烁的路灯,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我可真够走背字的。哦,这么说也不对,我比你惨多了。”
“诶?你不提这事,我倒是忘问了。”回想起认识他这两个月下来,无数次攀谈中都有个疑点,那便是alex从不提他家庭,甚至连里昂故乡都绝少提起,这十分不符合一个人的自然常态。想着,我不由转过脸望着他,问:“你好似从不谈自己家事,难不成你是街头捡来的?”
他并不作答,只是将脸缩在阴暗里,开始连绵不绝地抽烟。
我不知这话有什么问题,又感到自己有些冒昧了。虽说我与alex情同手足,活像真正的兄弟。但他人的家事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他有权说也有权不说。不论怎样,这么反常的闭口不谈,总应该有些难以表述的原因。
一路无语,我与他默默地来到天桥下引口,在中华料理店门前停了车。当我刚转身预备上楼找chris亲热亲热,却被一把扭住了胳臂,他对我做了个难看的笑容,说:“能陪陪我么?就上我那喝几杯小酒,耽误你些时间。”
尽管多年后我才理解当一个男人特别孤单时,哪怕自己再忙也得分出时间去当个热情的听众这一为人处世,但那时我只是个20刚出口的毛小子,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只对他拍拍屁股讥笑一番扬长而去。他却也不在意,或许那时他也不过20多岁,外加本身就混不吝。
五月的第三个周末,是我们到班满整月,“一分钟人”借此由头,说按他们惯例新人是要做东请客吃饭。本以为这群人会大敲竹杠,结果只是选了处可以带私食的越南人酒吧,吃了十多个披萨和要了三、五瓶烈酒。alex不停灌酒自己不怎么喝,很快,他们人仰马翻,清醒的扶着墙头回家,酒性不佳的连吐带呕,醉倒在皮沙发上。
alex将“一分钟”人们都放倒后,觉得耳根子清静了,这才开始将屁股挪到我身边坐下,谈论起自己来。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他故意看着他处,缓缓叹息:“实际上,我与街头捡来的也差不了多少。在小剧场,我们刚认识时,我说了许多,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真话,但有些内容我并未照实说。我那时并不知道后来会这么投缘,心想就是介绍他人工作嘛,何必掏心窝把自己都讲全了,这不合适。”
“理解。”我心想这也没啥,那天的对话,在彼此都没建立诚信的前提下,夸大或瞎扯又有什么?不过alex这小子欠抽,你特别不能带着一副宽慰的表情对他摆手说这没什么。
“不过,丫也没说实话!我早已知道,只是不说罢了!”果不其然,还未等我开口,alex便急急忙忙狡辩起来,他指着我大声嚷嚷:“咱们先不说别的,光是你自称姓holeethn,又说自己叫麦克杨,就都是瞎编的。一个是拼法错误,另一个现在谁取名会取个四十年代人名?我知道意大利人名字都很怪,但再怪也不会拼法上错误,这就是个蹩脚的化名!”
“霍里斯曼,这是我的真名实姓。”我闭上眼,点燃一支烟,叹道:“原先的姓我也知道拼法是错的,但真要说故意耍你倒也不是。这是因为过去有个人,总这般写我姓名,而我已多年没再见过他,他又是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人,所以我这么拼写,是一种纪念。当然,我也希望你仍能继续那样叫我。”
“这人是谁?你的青梅竹马?”
“错,那人偏偏是个男的,是我刚到美国时的中学同学,他名叫jab(雅各布),我习惯称他叫小雅。”
“算了,咱也别计较这些,都慢慢来,也不赶时间。你我各说一个,权当重新相识吧。”他将腿翘上桌头,一拍胸脯,道:’我先来,你可听好了,这是100%真话。我曾说自己是音乐专科毕业生,那是鬼扯,我压根就没好好上过几天课!音乐上的造化,都是自学的,可能是我这人特别聪明的缘故吧。至于我为何从不谈自己家庭,那是因为自打十二岁起,我就住孤儿院里头。我妈在那年猝死了,而我家那老东西在此之前就已经失踪,至今渺无音讯。所以我是被人遗弃了的小孩,对家庭毫无概念。换做是你,你让我谈什么?”
”孤儿院?!“我的心被猛地抽了一下,沉闷如狂风拍门般痛不欲生的往事浮上心头。冥冥之中,我想起一个遗忘很久的故友。
我出生在长期见不到父母的家庭,自小由祖母带大,耳边飘荡着老人的罗嗦,始终对家没什么感情。到了青春期时尤为叛逆,一刻也不愿在家待着。十七岁时,我报考了澳洲昆士兰某家艺术学院,并获得了个留学机会。一心想要逃出牢笼的我还未等开学便早早打包,大姐闻讯在我离开前急急赶回家,沿路打了许多电话。她觉得我年纪太小跨洲得有个照应,所以联络了brisbane(布里斯班)的熟人,让我生活上多找他帮忙。
而我并不希望在几千英里外依旧被家人眼线看着,所以买了张到雪梨的机票,打算徐徐北上游玩去昆士兰。因此在大姐走后才不情愿地拨通对方电话大致说了行程,以免别人傻傻地待在空港白等。结果谁能料到,出了k-s国际机场,老远就瞧见有两个人举着板箱牌寻人,这两个人一个是林之衡,还有一个姓徐名开源,他就是我大姐所托的熟人。这两个陌生的中国人搭十多个小时夜车,千里迢迢跑来等待一个不认识的人,甚至还是一个恶意开玩笑的半大小子——我。
徐来自遥远东方,是个中国上海的憨厚工人,那时出国打工风起,许多稍有点条件的人都选择走出国门。徐从小双亲亡故,就是个打小住孤儿院的。他的最大梦想是,往后等他有钱了,要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孤儿院,将所有不幸的小孩,都照顾得面面俱到。
然而,这个稳重的大龄青年,却为救助不认识的白人女孩,惨遭工伤高度截肢,公司无情地勒令他回国,失去基本生存能力的他,两眼茫茫哪里才是家?而最可叹的是,他的未婚妻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甩了他,徐出国务工则全是为了与她成婚。
我与林之衡不敢将真相告知徐,怕他接受不了,只得模仿笔迹写信寄回上海再由人转寄回来,能骗一天是一天。住所附近的老黑则说,这不是办法,现如今最佳方案是设法给他黑在当地。终于,这个泡沫被戳破了,徐有次和国内老兄弟通话,知道了全部。
“是的,可那么做,你们又能熬多久?我要打扰你们正常生活多久?最终你们,会嫌弃我这个老废物!还不如什么都不管,林锐,我更不想你接触drugs.“为应付他的药单和与找道上人帮忙,他知道了我不停打工挣钱,因劳累过度牙痛发作注射吗啡,不由失声痛哭起来:”我不想因为我这无用之躯,最终毁了大家。”
“我那么做全部都是因为你和我姐那层关系,不然,我才懒得管这些逼事。”
话分两头,我大姐曾因业务需要,在上海修习过中文,而徐则是每天开车接她回去的司机。所以,她介绍我们认识后,请他代为照料远在澳洲念书的我。谁知斗转星移世事多变,现在成了我照顾他。
我摔门而去,躲进一家通宵电影院,想着自己艰辛劳累,不被人理解的苦楚,哭了整整一晚。
六小时后,林之衡拨通我刚打开的手机,我才知那晚三点,徐在寓所自杀了……
”现在,只剩下你我两个人了。“林之衡红着双眼,无力地顺着窗台滑倒在地,泣不成声。也因为受了这件事的刺激,几周后不辞而别,开始过起惨不忍睹的黑户口生计。
所以,当我听闻alex打小住孤儿院,自然而然就联系起徐,因而反应才会如此激烈。但酒吧光线暗弱,他没有注意到我失神表情,依旧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所以嘛,我打小自由惯了,真给我放到课堂上去,我也必定翘课,你alex老子就是这般率性。”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把将他深拥怀里,抚着他金色长发,拍着他脊背,为他不幸童年哀伤不已。alex挣了几下,也就顺其自然,时间一久,他的双臂绕上我的腰。隔了许久,我感到一股窒息感,这才松开他,笑了:“确实,你这么一说,所有说不通的也就顺了,自然,你也谈不了童年,不如我自报家门,先说自己。”
“往事很多,从何说起?不如说说你家庭或是童年吧。”他想了想,提议道。
“我的童年就是一大堆烂事,谈没问题,但你不准笑。”
“丫童年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不笑,我的意思是,我尽量不笑。”他依旧嬉笑,颤颤巍巍抓过烟盒,为自己点燃支烟,声音变调,开始带起了哭腔:“我很孤独,我一直很孤独,我太想要个一起生活的哥们,打小我就希望自己能有兄弟姐妹,可我娘再也下不了孩子。我家那老东西从记事起就长年不归,街上小孩全t是神经病,我总被人叫杂种,野种!”
“这样,我说个轻松的,”我也取了一支烟,晃着腿思量,终于翻出件可能会令他乐起来的历史,道:“那就谈谈你大哥我的童年丑事,偷钱吧。这件往事,既能把家庭说全了又能把自己概括完整了,您呐就听好吧。”
以下时间里,是我的单方面叙述:
老子打小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里,几乎不太明白贫穷受苦是个什麽含义。
父母皆高级知识分子,但却异常小气,从小到大家里有股不良风气,那就是收入多的才有话语权。这种传统延续下来,造成我诸多愤愤不平。我的老姐出社会早,一个在苏斯比拍卖行上班,另一个去当了t台模特,而我未成年没有收入,家裡她们两个不回来不开饭,要等人全部到齐我才有的吃。
而每次亲戚凑一起聚会,就爱相互攀比,当听说我大表兄波切利家裡不给零花钱而靠他自力更生,那一天,我的灾难降临了。
回到家后,我老爸表情严肃地蹲下身子对我说:“林锐,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谈谈了。”
跟著,他毫无理由地取消我每週零花钱,却要我学习表兄,像他那样自力更生。但是,我老爸犯了个低级错误。这根本就不现实。为什麽?因为当时他们家住在海边的卡普镇,那边都是别墅区,他每天就可以去各家问要不要打扫草坪或帮人晒地毯。而倒霉的我,却住在napo人口稠密的马尔西人聚集地市中心,周围的邻居大多都是蜗居的散户,满楼的小孩吵吵闹闹,主妇们个个以一当十,手脚利落得很,眨眼之间便能将家收拾妥当。处在这种环境下,你让我上哪找钱?
但老爸不管,他觉得亲戚家孩子能做到的,我也必须做到。
这裡说说当时住老房子的家庭成员。我、我老爸、我老妈、我祖母、我叔叔及老婆,以及他们的女儿。楼房三层三下,大约四百多个平米,以当时的居住环境,属于罕见的大户。通常这类大房子别人都是底下开个餐馆或是包租出去,只有我们家住。
我很喜爱吃几条街外一家杂货舖裡的零食,首选是牛眼糖,以及某种忘了名字的方糕和梅子干。那时的东西都很便宜,零花钱买这些不仅仅足够有馀,而且还有得多可以买上几本漫画书。我长期以来都是这家店的老主顾,即便有次那条街路口发生枪击案,依旧影响不了我。我意志坚强,不为所动,勇往直前。
但是灾难降临后,我每天都故意绕开那条街,对自己说已经不喜爱再吃牛眼糖了,因为我是个大孩子,那都是幼童吃的零嘴。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名唤纳兰佐,他见我郁郁寡欢,便拉著我走去他家,吃一个名字叫布里索拉的奶冻泡成的糊糊,那是婴儿专用食品,味道像奶米滋,甜的不行。他最爱那东西,还是胡萝卜味的,上学了也照吃不误。纳兰佐认为他喜爱的我也必定喜爱,因此他妈一见到我,就会进厨房泡两碗这样的东西出来。
我对胡萝卜过敏,那股味道,一闻就像跑进了公共浴室泡汤的大池里,才吃一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很快,这件事在校内传来,老师给取了个绰号——浆糊兄弟,而同学则管我们叫一对鼻涕虫。
在捱过大约一週天天吃奶冻的折磨,我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摧残,整日意志消沉。当时的我,就连活下去的勇气也在逐日削减。就在此时,一件改变我命运的东西映入了眼帘,顿时让我振作起来,心中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件伟大的东西,便是我堂妹的储蓄罐!
这是一种打不开只能往裡填钱的储蓄罐,石膏製成,是个猫头鹰造型,背部有道小孩手指宽的大缝。这种储蓄罐在当时几乎每家都有,就我没有。为什麽?因为我出手大方,每次出门非得将身上的钱用到一个子不剩为止,小气的祖母老说为我将来担忧,长大后肯定没出息,只配身上没钱。我最不爽的就是这种唠叨,趁她在厨房煮东西,去翻其放在枕头边的手提包。我祖母是个老糊涂,她几乎没什麽记性。因此她每隔几天,都会在饭桌上把包裡的钱倾出并摆平,随后一张张去数,核对账目。所以,我从不拿整钞,专掏硬币。
看官们见此不由会觉得奇怪,老太太不是每隔几天便要数一遍吗?这样她岂不是立即就能知道包里少钱了?这么去想固然没错,但我身边有个得力帮手——我叔叔,所以这点完全可以不必担忧。我叔叔每次下楼买烟酒都会习以为常去那个包里掏些零钱花花,当时的他收入不多,在渔业俱乐部里打一份工混日子,每周上两天晚班两天白班。即便上班也是和一班矮的矮,瘦的瘦的人聚在一起打牌,消磨6小时。因此,我偷老太太钱,一大半都被他自己承认并顶罪了。
回到原话题,我轻手轻脚走到储蓄罐边,拿手里掂量一下,好重,稀里哗啦的。裡面不仅仅有硬币,更有不少纸币。当我将它倒转过来时,突然就掉出个硬币,当时我心裡笑开花,这下要赚大发了。
于是,我趁我叔叔去上班堂妹睡午觉之际,将储蓄罐偷拿到我小屋裡,掰开祖母髮夹使劲掏。我并不贪心,掏出多少算多少,够花即可。完事后我再偷偷将储蓄罐放回原处,底座丝毫不差地与积灰吻合,左看右看瞧不出问题后,便鼠窜遁走花销去了。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后,我又成了杂货铺的老主顾,店主有买有送,每次特地咬开一颗牛眼糖白送半颗,让我倍感幸福。我吃著零嘴,转到电动店裡打游戏,整日逃学,反正我当时所在学校上课的人比逃课的少,缺我一个不缺,多我一个看不出,那是家黑帮垃圾学校,读书根本就是没必要的。
就这样,很幸福地过了一个多月,堂妹的储蓄罐一天比一天轻,我偷钱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直至有天我自己掂量著都感觉轻得离谱,于是决定再偷最后一次,然后罢偷几个月,等猫头鹰满起来之后再说。而就是那一次,我闯了大祸。
由于储蓄罐裡只剩下难拿的纸币,掏起来格外费劲,在掏的过程中,只听得“喀蹦”一声,猫头鹰从卡洞位置碎裂开来,变成了大块碎片。怎麽办?怎麽办?我要怎麽应对人生危机?我苦痛地搅著头髮,心裡连一丝再顺手捞几张钱的想法也都被眼前残酷的现状击碎,整个人懵在当场。
看了看钟,下午两点,距离我叔叔回来还有两个多小时,如果去买个一模一样的摆回原处,那就没问题了。这种储蓄罐在当时到处都有得卖,想到此我立即行动。我记得那天跑遍大街小巷,偏偏倒了血霉,那种储蓄罐突然之间就销声匿迹了。直到下午四点,我才在一家店裡看见有卖,但是很不幸,破的储蓄罐是白底蓝纹,而这家店裡卖的却是白底粉色纹。不管这么多,先买回去再说。
到家后我找出压箱底的水彩颜料,调合出与蓝纹一样的色泽往上抹,可这种色块花纹是喷枪漆的,所以边缘位置有渐变效果。但我当时并不懂这些,只得用粉笔灰补充。工具虽简陋,但也弄得像模像样,解决色彩难题后,开始按照破碎的那隻整残旧感,用祖母髮夹在石膏体上抠挖,尽量接近原作。跟著最难办的问题产生了,这个储蓄罐表面有一层牙垢黄的色斑,这是我叔叔常年抽烟被染就的。所以我找来家里的沙律酱。老太太特喜爱做菜蔬沙律,而且会做十多种地中海风味,每次做完都把全家人叫来品嚐。我现在也很喜爱吃沙律,主要是太想她了,我祖母于1993年中风后没一年就过世了,从此之后我也就再也吃不到那种口味。
我找来她放在冰箱裡的沙律酱,往上抹,然后用烟丝烘烤,再用砂皮纸将它们弄粗燥,大约忙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杰作。我前脚将膺品放回原处我叔叔后脚便上了楼,怕遇着尴尬,便背着手出门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出门,但当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就是一向大意的叔叔也许神经发作会去碰储蓄罐,再或是堂妹假装午睡时发现我进屋子了,总之,这种感觉很不好。而同时我又对自己说,储蓄罐放在角落裡好几年都没人碰四周积起厚厚一层灰,他们平时进出都从不会看一眼,这次我会没事的,就算真到被发现时起码也得是下週,或许再下週,再下下週,那时我爸早出差去了,谁知道呢?总之能混一天算一天吧。儘管我是如此想的,但仍迟迟疑疑不敢回家,一直待到7点后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顺著水管爬进小屋,观察起周围情形来。
一幕我最不愿见到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精心伪装的储蓄罐,被无情砸碎在地,这件事显然暴露了。可为什麽会被发现?我想不明白,花费那么多心思去做的伪装,他们又是怎麽发现的?就在这时,堂妹突然跑了出来,将地上的碎片拿起来玩,顺手摆到桌上。灯光照射下,我全明白了,因为水彩颜料是透明的,赝品的粉红底纹映现上来,花纹成了紫色,真是功亏一篑,全盘皆输。
我欲哭无泪,悄悄地从原路爬回楼下,老爸知道这事后,非得暴打我一顿不可,而这事太过丢人,老妈绝不会帮我,算是死定了。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上,望著街灯浑身战栗,该怎麽办?到底要去哪?人生已是一片灰暗,这大晚上的我要在哪睡觉?
晚上十点左右,我缓缓走进汽车坟场,这里距离火烧公寓不远,到了晚上是个危险场所,不仅有飞车党爱在附近飙车,而且道友也爱在那嗑药。附近破房子里常会走出些怪人大半夜烧旧家具,总之,这里很不安全,所有住户也个个不正常。从小我们就被灌输一大套烂七八糟的恐吓,一般绝不会随便去那。
但那天整个汽车坟场安安静静,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转进了一辆破旧不堪的旧巴士,在最后的座位躺倒。
不久前电视里曾报道,西西里锡鑞库萨发生过一起谋害小孩恶性事件,死者器官被挖走,尸体就停在类似的汽车坟场裡。我会不会也走上这种背字?我不知道,回想起自己做下如此丢人的事,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破车裡呜咽了半天,最后我选择有气无力地往回走。这地方太可怕,风声鬼哭狼嚎,而且特别冷,我还不如到鼻涕虫纳兰佐家暂住一晚,有什麽事以后再说。当走过桥,来到卖牛眼糖的杂货铺前,我望见老爸和叔叔两人正站在那抽烟,他远远瞧见我,飞快跑来,一把将我拥在怀裡,泪流满面。
那一天,老爸居然没有打我,而且全家人都当没发生过这件事那般。回到小屋后,他隔著门缝看了我一眼,摇头叹息走开了。
第二天,他恢复了我的零花钱,不仅如此,还多给了三分之一,并且对我说,这钱不是白给的,你要帮祖母做家务,而且这钱你还不能花,你要偿还你欠下堂妹的。整一年,我都过得特别没劲,每天都在等明天,希望噩梦早早远离我。
那次事件后,老妈开始盯防起我,只要离开大屋是绝不会把我一人留在屋裡,因为我对家裡钱放在哪裡一清二楚。每次只要少了东西,她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叫我惯偷;而堂妹无论是塑料玩具没了还是零食不见了都要跑到我小屋裡翻,并且口齿不清地说一定是你拿的;只有祖母待我最好,每次没人时都会偷偷塞零钱给我。
游泳的季节来到了,喜爱吃冻奶的纳兰佐有次要我去他家裡帮著卖旧货,在捣腾旧物箱子时,我看见一只和我弄破的同样款式,并且发黄陈旧的猫头鹰,我一把抓起它,瞪大了双眼。
纳兰佐正巧进来瞧见,对我说你喜欢就拿走吧,他的这个储蓄罐不用许多年了,只起到积灰的作用。
听完他的话,我只感到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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