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su(坎伯兰夕阳)
alex离去后的几天,我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失落,干任何事都心不在焉,头脑里总在猜测他究竟去了哪里。试着拨他号码,却发现手机落在福特车后座未被带走。出门前他沉默不语,脸色阴郁,只说自己需要走几个地方,搞清一些发生在很久远的往事。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和一贯的无忧无虑相差甚远。
这一切,皆因那晚无意间聊起他双亲的往事,alex似乎猛然记起些什么来,急着去揭开迷雾。然而陈年旧闻发生在十年前,倘若真有着什么,也随着岁月流逝,痕迹像被拖把拖地般抹除殆尽,要找出真相谈何容易?难不成是回欧洲了?这更不可能,身份的缘故,他无法像个正常人说走就走。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是你隐瞒自己太久,让他感觉你这个人城府太深,因此不辞而别。”我的情绪也波及到了chris,她在餐桌前望着我,叹道:“总之,你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而他却极少谈论自己,这不公平。我们现在生活不稳定,你的身份又是越境在逃。”
“你是说……”我的心脏悸动了一下。
“是的。”她眨了眨蓝色大眼睛。
三月份我在犹他州偶遇徒步旅行者,开车闲得无聊,便与之攀谈解乏,无意中说了些自己的状况。其结果,这人慌慌张张借口上厕所,在公路旁跳下车,窜进一家餐馆再不出来。不久之后,我便远远听见警笛声,这才恍然大悟,心急火燎驱车遁逃。一连开了几天车,直到进入堪萨斯境内才稍稍安心些。之后不久,我改了车牌,并打算找家厂将车外漆也换掉,又担心会遭人起疑,从此便开始昼伏夜出,等到万籁无声这才上路。走得乏了,就随处找个野地,像原始人那般支起营帐野营荒原。
那段遭罪的经历,至今令我记忆深刻。
毕竟,和alex再契合,我们也仅仅认识俩个月,若没有小孩看顾不周跑出了门,一切都将擦肩而过。我不敢说chris过于疑神疑鬼,多留一颗心眼总是对的,沿路过来她随我吃尽苦头,整个人亦不见了当初澳洲缠手时的朝气。
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将要发生些什么,总也是避免不了,不如索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才好。长久以来我其实想过,自己最差的境遇无非是直面追踪而来的人。一旦陷入那种地步,我便直接往警署一窜自动投案,至于再将来,并无规划。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天无绝人之路,我已开始过惯这种东奔西跑的生活,反而不适应正常人生。
“一分钟”人见alex请假,立即瞄上了他舒适的睡袋,我独自守夜感到百无聊赖,索性手插裤兜,独自散步在downtown。过了桥,站在坎伯兰河对岸遥视蝙蝠侠大楼和远处稠密人群,一种既喧闹又孤独的感觉油然而生。纳什维尔不亏是田纳西首府,即便临近午夜依然人来人往,刺目的灯光倒映在水岸,无比炫目。(蝙蝠侠大楼是该市的景点,at&t大厦,因楼顶的两座塔尖酷似耳朵,被人戏称作蝙蝠侠大厦thebatanbuildg.)
就在我极目远眺时,散瞳余光中左侧大道上有个人影一晃而过,虽看不真切,但那一头齐肩长发实在太过熟悉。我不仅暗自吃惊,撩动双腿紧追而去。这人行走如飞,活像一阵风,外加街上许多观光客横七竖八挡道,在霓虹强光的照射下,前面的影子朦朦胧胧,我看的十分吃力。直至这人下了地铁过道,这才勉强跟住。
进入建筑,灯光黯淡下来,我这才分辨出,所跟的人并不是alex,只是背影酷似他,一头金色齐肩发,同样胯着个米黄色战术背包。论个头足足小了一圈,柔软的双肩显然是个女人。我自嘲地摇摇头,打算折回去,霎那间对这背影好奇起来,这个女的正面大概会长成什么模样?她显得如此匆忙,买了代币后将钥匙包拉在了售币机顶上,我想唤停她,但女孩一转便汇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取过小包时,她已经下到站内,我只得向问询小窗形容对方一番,并交出了包,随后便原地顿顿腿长吁短叹而去。
散步般回去的路上,我为自己感到好笑,alex离开才几天,我俩也谈不上谁离不开谁的程度,仅仅彼此只是失意人,聚在一块抱团取暖罢了。思索良久后我才顿悟,自己的失常并非因他中途离场,而是心底深处受他影响,也弥漫起挥之不去的绝望和孤单。离开三藩市港区开始逃亡时,一轮鲜艳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当时的我,还故意对着它大喊一声:老子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不知不觉已过了很久。
说说简单,可未来在哪里?我的归途又会怎样?此后的我该何去何从?就连和亲友通话,这起码的一点也做不到,包括自己父母。这种煎熬,不是几周几个月,有可能会是几年甚至更久。
我不怕警官,被逮住顶多再次收监,而真正威胁我的,是三藩市那家败了官司的group,他们主子可谓对我恨之入骨,牙根都咬断。虽然他与carlos的恩怨情仇我并不清楚,唯独有过一次照面,也难说其本质是个绝对的坏胚子,或许此人也有一定的准则。但我令他颜面扫地并搅乱他的吞并计划,即便条子们肯放过我,他也是不肯罢手的。原本我有其他的出路,那就是入伍参军,加入军队后他拿我毫无办法,假设我能建立功勋并保证自己活下来,成为战场明星,他更不敢随意加害。可现在天下太平无仗可打,外加我连条子们也一起得罪,连最后的机会也看不见了。
站在法国梧桐树下,透过黑沉树梢仰望昏黄路灯,我长叹一声,将盒内最后一支烟抽完,搓揉着脸跪倒在地。
几天后的休假日,恰逢好天气,我打算带着娘俩,好好逛逛纳什维尔。闯到这里一眨眼已是两个多月,我的人生几乎都耗费在黑沉沉的剧院里。趁着双周薪刚到手,我不必再精打细算过日子,好久没有和她们出门上街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田纳西表演艺术中心,作为纳什维尔一个地标性的景点,被印在各种导游手册上,就仿佛不到黄河非好汉那般,是每个臭烘烘的观光客必去之所。身边的两位,最大的活动范围是从家到剧场这一段,平日里宁愿窝在住所蒙头大睡打发时间也不爱游山玩水。但这阵子chris见我闷闷不乐的,在今晨刚醒来时便撒娇嚷着要出门,也许是想借着逛街来稀释我心头淤积的烦恼。
到了地方一看,白天没表演,仅仅傍晚五点多有场音乐会,合着现在时间才早上十点,这附近也没个好玩的去处,除了酒店仍是酒店。小孩倒挺快乐,在大草坪上发疯般地飞奔,兴奋了一阵,便和一个黑小孩蹲在角落里看杂草中的虫子。
我抱着脑袋躺倒在地,望着头顶蓝天白云倒映在四周镀膜玻璃外墙的建筑上,慢慢划过。而chris则在翻手上一套在内华达某小镇邮局买来的地图手册,打算寻觅下一个观光客必到的景点。
阳光打在她的后背上,在伦勃朗光阴效果下,chris的脸显得更为楚楚动人,就和我俩当初相遇时那样。望着她专心致志的模样,我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移到自己眼前,故作惊讶地说道:“怎么回事?”
她这才回过神来,迷惑地望着我,不知自己五根指头有什么问题。
“这根手指,这个位置上,不该有个大戒指吗?”我指着她的无名指,说。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孩子牵着黑小孩的手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cathre太小,还不懂怎么说话,但这会儿正跳着脚,吵着要去有水的地方。她的“朋友”比她略大,对我说那是个公园。时隔不久,这小孩的妈打另一侧买了冰淇淋回来,见我们替她暂时管小孩挺满意,忙表示自己可以开车带路我们去。
“就是坎伯兰河边,日产(尼桑)体育场附近的一块绿化空地。”胖妇女有些尴尬,可能在她离开时我们还没来,这会儿手里只拿着一个蛋筒,是给儿子的。她指指自己,说:“工作繁忙,我正巧要送孩子去那附近的全职妈妈(注:美托管小孩的机构,内有兴趣班和儿童乐园),待上整个下午,会路过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小孩都挺喜欢那个去处。”
美国的不少黑人家庭都比较破碎,并非是受到社会歧视,或没有受教育机会。成绩再差考不上名校,完全可以上社区大学,再不及格也能拿荣誉毕业。主要是这类家庭大多是单亲妈妈,孩子们几乎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眼前的这位胖妇女和儿子就是。黑人家庭里依旧有把孩子管得十分优秀的人家,再平凡之中也有伟大的母爱,这主要还是取决于个人本身。
在走去取车的路上,我顺道买了两只汽球,提给俩小孩人手一只,跟在车后颠簸,很快便来到了所谓的公园。在挥手道别时,胖妇女说其实好玩的地方并不少,例如世纪公园内的帕特农神庙,游人必到的gaylordopryndresort&ventionter,这个万豪旗下传说是世界上最大的酒店度假村之一等等,不过小孩未必就会感兴趣。我们手上旅行导读是过期的,那些标注的中古货地点都是她爸这个年龄层次的人会走动的地点。
眼前的坎伯兰河岸,就是片空旷的绿化带,它建在下城到纳什维尔东的高架河桥下,这里在过去是一片破破烂烂仓库般的房舍,绿化带在这一基础上营造起来的。地方空间大车随便乱停,外加不要钱还绿草成荫,果然有不少夫妇带孩子在附近玩乐。孩子一见远处是跳动的黑点,失了魂般跑将过去,而我则在边上的超市买来些啤酒佐食,晃晃悠悠走下去,见chris已坐在草坪上。
这片天地真是小孩的天堂,眼前满是和cathre差不多年岁的小孩,正哇哇乱叫在草坪上侧身翻,满脸鼻涕泡,杯装饮料淌一地。我小时候一直受电视剧影响,认为美国人都是虎狼教育,小孩像野草般任其成长,但这园子里慈父良母也站得到处都是,和世上任何国度的人都一样,这才是平凡的都市人生。
地方热闹,自然也招引来些自由意识很强的街头艺术家,拿着几根玻璃棒在水杯上敲击演奏,四周围了群人看。当耳边的喧闹逐渐远去,我扬脖喝空一罐啤酒,转过脸正巧和chris四目相对,她正支着腮帮凝视着我。
“你不渴吗?我见你来的路上满身是汗。”我朝她一扬手,提过去罐果汁。
“我不渴,正在想哪,你在表演中心前说的话。”她摆摆手,抱着膝盖,摇晃身子道:“这些天,你一直在说alex,人有时就是这样,会感到莫名孤单,我有过,我也能明白。”
“你知道算上今天,我们认识了多久?”我心头一震,有些想说的话憋在心头实在太久,不由打口袋掏出本橘色小本子,翻到第一页,上面标注着日期:1995年1月15号。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日子,距离今天,已经三年多了。时间虽然并不长,但我也好她也好,包括我俩身边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发生了变化,有些很大,譬如我;有些很小,譬如她。我还记得chris第一个笑颜,那是在澳洲酒店附近的布兰妮格啤酒屋内,她说我笨嘴笨舌的模样很可爱。那时的我,课堂上接触的女孩都很不咋样还不如西雅图中学里的,见到后就无法平静,心潮涌动了好久。
能与第一眼瞧见便喜欢上的女孩同坐一席是个奇迹,能在之后与她跨过大洋携手亡命天涯,这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chris在我心头的价值,远远超过那一轮三藩市红日,甚至替代了整个世界。
望着她含笑不语,我有些不知所措,翻出手机开始计数:“我数学很差,其实我也不知道距今究竟多少天。”
她仰天大笑,扶着我肩头安慰似的接过机子,放入她包内。
“我想说,我该怎么说呢?我想你嫁给我。”我手指远处的cathre,叹道:“你带着她出现在港区上海楼门口前,我怎么都没料到,我不知不觉中,却早为人父。慢慢地,她会长大,她终有一天,会迷茫究竟管我叫什么。虽然叫名字最亲切,但总不是回事。我很怕,我一直担忧,哪天你会忽然不辞而别。”
“可当初,离开的那人是你。”chris耸耸肩,打开果汁喝了几口,道:“我还记得你每周都写两封信,你的信与众不同,还有大量涂鸦,尤其‘那个’画得特别认真。我看信时就笑翻了,宿友都跟着笑。常用我口红的布卡就说你,是个千年难遇的变态。”
“难道你,每封信都给她们过目一遍?那些不堪的择词……”我回想起自己老家好似也有这种传统,不由垂下眼去,拨弄着鞋面上的泥巴,道:“当时,我不离开也不行,你知道徐、林还有ichael,我们几个一起干过的事儿,我想留也留不住。”
我是继ichael第二个离开布里斯班的,随后将chris托付给了徐和林,请他们代替我好好照料她。因为她是无业游民,整天只有花销,却无固定收入。在我离开的整三个月里,我的两个好友几乎支付了她全部开销。尽管如此,我也时常寄钱,一直维持到chris回老家达尔文,徐他们一伙到美国为止。
chris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她头一次跑来红茶包,我正起床不久。见面后我便烧了个懒人套餐蛋包饭给她,对此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因为我自己也很难下咽。没料到她竟全都吃了,并且还说比她更懂煮菜。那天,我和她坐在窗台上相互依偎直到傍晚,最后目送她消失在街角茫茫人群中。
说起来,我们的相识全仰仗ichael,他比我更早认识chris及她的女伴。
“这些我知道,你吸引我的,是一种单纯和浪漫,与其他人不同,特别与你那个ichael大哥截然不同。你是否记得,他是怎么介绍我们认识的?”chris向我要了支烟,点燃后抽了几口,问:“这难道不恶毒吗?”
我仍记得,在生日会上,ichael当时对我们耳语说,这伙女孩都是伴游女郎(bitchgirl),有钱就可以上。我所谓纯洁的爱之初体验,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生日会过后一天,大家又跨海去了纽西兰的奥克兰迷神湾。我与chris亲手在一颗棕榈树埋下时光胶囊,并相约在五年后一起到此挖出来看看,都藏了什么。
“其实,其实那天我到红茶包,是来要钱的。”chris羞红了脸,叹道:“林和徐都给了布卡她们钱,所以我过来找你。但是你太坏了,你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
“这……”我将心头滔滔不绝的情话憋到嗓子眼,不仅又吞了回去,道:“所以我说你是好女孩,比布卡她们诚实又漂亮,事实也证明,一直以来我就是亏欠你的。”
“你不了解ichael,你总乐意将人性往好处想,可结果呢?你的大哥人间蒸发,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此被动,都拜他所赐。所以,这就是我两年后,选择跨越重洋来找你的原因。总觉得如果不看顾着你,你就很容易受伤。”chris指了指自己,笑了:“我也是从那时起,开始写日记的。”
“好了,说说你的结论吧,剧场的那个土老冒还总说我们年纪太小啥都不懂。”我撑了个懒腰,望定她,道:“你会不会嫁我?会不会让自己的手指上多一只戒指?”
“我不知道,我不认为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是谈婚论嫁的时机。虽然这很刺激,但我们漂泊不定,连下一周在哪都无法预料,你又是在逃身份,而我……”不料,chris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顿时让我心凉了半截。这之后,由她嘴里吐出的字更让人心灰到极点,她是这么说的。
“而且,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爱,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我之间的牵绊,是我担心你不会照顾自己而焦虑,能在你身边也许心绪会安稳下来。虽然,你也会偶尔给人一些惊喜,但那感觉,并不存在。”
那一天,我不记得她们娘俩是何时走的,只记得我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当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消失,我仍失落地望着水面,紧紧捏着那本橘色簿子。
唯一如夕阳般给人一些绚丽的是,chris见我极度沉闷,将饮料拉环套在自己手指上,说暂时就先送她这个,等往后从容了再考虑其他。
我正处在一个胡思乱想的年龄阶段,当时的我,不论思维还是行事,都比起她幼稚太多。然而令我所没想到的是,多年后,我和她颠倒过来,像今天这一幕,又发生了好几次。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么清晰?就是这种满怀兴奋眺望夕阳但很快就被其背后铺天盖地的黑幕所掩盖,复杂又不堪的心情。
至于何故这么说?因为在那天之后不久,我独自躲懒爬进小剧场夹缝空间里小憩,被底下淅淅嗦嗦的怪音惊醒。顺着破缝打量,瞧见有两个陌生人站在引道前的地毯上,正背着手盲目地打量着舞台。他们站了半天,也不像是来谈事的,并且两人均獐头鼠目,行迹猥琐,带着阳光充沛地带的黝黑肤色。反正他们不像纳什维尔本地人,都白白净净营养充足。
我疑心重,但还没重到随便瞥见一个陌生人就惊异失措,最后让我感到恐慌的是,几分钟后,这两人一声不吭离开了视线,上了一辆牙黄色的小车。这辆车车头吊着一颗银色骰子,当车辆拐弯开出去,正巧一道反光照在我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我急急钻出豁口,下到窗前窥视,发现他们来到剧场外的空地,正举着个相机在拍照,聚焦点就是停着我白色福特的那排破车。
两个莫名其妙的黑皮家伙,跑来这个脏乱差的剧场,拿相机拍车辆,这肯定不是什么观光客,没人品味那么差会挑选这里。如果他们并不是无端出现在此,那么他们所寻找的,只会是一个目标,那就是,
我。
在纳什维尔,我已待了太久,我从未在某个市镇有住着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尽管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依然汗流浃背。不论他们是谁,总之来者不善。
他们并没向坐在不远处车里的“一分钟人”多打听,只是一言不发地四下走走后便迅速离开。我窝在整理清洁工具的小屋足足抽了两支烟,这才平静下来,预备急速离开。当打开门时,迎面撞见anold老汉,他误以为我整个上午都在偷懒,正预备发作,我举了举手机望定他,顺溜地撒起谎来:“我一个朋友遇车祸了。”
“hu,又一个朋友,你的朋友真多,每个地方都是。”他阴沉着脸,点起巨硕的雪茄,等待解释。
“你能不能先将薪水预支给我,我急等着用。”见他不打算走开,我便向他提起钱来。anold是个嗜财如命的吝惜鬼,除了帮他做事出手大方,平时连午餐贴补都不给。通常一提钱他立即转身走人,拿屁股对着你哀叹他怎么怎么不容易,无能为力。不是他没有善心,而是我们这帮臭小子总是预支拿到手便花销在买醉和老虎机上。
“你朋友在哪家医院?”岂料,今天的他一反常态,特别像我远在天边的老妈,似乎想刻意揭穿把戏,还乐呵呵补充了一句,说:“我开车送你过去。”
“这就不必了吧,我自己也开车,另外路也不远。”虽然我不住暗暗咒骂他,但老汉已然大踏步朝着停车场而去,我憋一脑门子汗主意全无,只得极不情愿地坐上他的车,思量着该怎么编织更多的谎言糊弄过去。
可是,等到车子在路面上发动起来,他也没问我具体地点在哪,而是绕着小剧场外围马路转圈。
“这是给你的,”老汉打怀中掏出个信封提过来,使劲将烟蒂掐灭,朝窗外吐了口痰,道:“我不方便多说,你拿着钱,回家去吧。”
“这……”我一时无语。
“你自己也看得出来,剧场现在生意惨淡。老实说,我可能下个月就雇不起你俩了。既然大家迟早要saygoodbye,不如现在就了断得好,翻脸就翻脸。”他目光直视前方,抓耳挠腮道:“shit,现在还不到夏天,怎么那么多蚊子。”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我望着信封,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
“流言?你管这个叫流言?真是无知无畏。虽然我是猜的,但细细一想着实让我惊出一身冷汗。”老汉开始加速,车朝着小剧场大门方向驰去。他透过观后镜望着我,说:“今天就离开这里,能走多远走多远!我原本还打算向你验证清楚,但你满身臭汗语无伦次,已经不需要了。你就像我说的,人生糟透了,还不自知,还自我感觉良好,这狗娘养的。”
然后他在附近的一家药房前停下,将车开到两辆货卡中央,指示我快速穿过店子后门离去,如果风险太大就直接回家,我的破车他会让米伦给开到高架桥下引口前。
回去的一路,我头昏眼花,果然不出我所料,一直想要忘却的噩梦又来临了,或许在我躲藏时anold也留意到了这两个陌生人,外加他有时会和alex喝酒,多数是打他嘴里听闻到我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想着,我拆开信袋,里头码着一沓钱,数目远不是双周薪,而是三个月的预支……
“这老东西,或许连我顺走他烟缸可能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我欲哭无泪,长久以来,我深以为anold就是那种土气十足的市侩,他只考虑自己从不为他人打算。
但很显然,出身地aucktown,唯一的路牌野尼姑路的乡下人anold老汉,他是个好人,不,他一直以来就是个好人。
仅仅是将善意,深埋心底。
终于到了该对这个城市道别的时刻了,纳什维尔我可能在今后的岁月里逐渐忘却其面貌,但anold和坎伯兰水面那轮夕阳,将永存心底。
而我踏进屋子时,chris正抱着孩子在午睡,这表明,那两个黑皮家伙,还未获悉我的栖息地点。我将人推醒后,开始简单地整理行囊,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十分钟内打包完毕,立即拔腿逃窜。
而正在我们手忙脚乱相互埋怨时,忽然发现背后一亮,屋尾的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拧开了,门外的阳光直射进来,正巧打在cathre的脸上。
屋子尾端的门前装着防盗警报,被人拧开会发出蜂鸣声,绝不会什么声响都没有。我暗暗叫苦,慌忙将她们往墙角一推,chris也吓得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来,她的表情趋于绝望,和我一样,觉得是末日来临。
我蹲下身子,就近抓起两把扳手,打算作困兽斗。怨只怨我,在这里住了太久,久到我几乎麻痹了生存之道,忘却了自己野狗般的处境,而将拖累她们也一起遭到不测。最低限度,她们必须逃离,是我惹的祸我得自己承担。此时,我已做好了明天上报,一名越境逃亡无业者,被人杀死在居所里的准备。
一管黑呦呦的枪管,从厨房背后的冰箱前探了出来,对方很明显地,发现我已察觉,也在相应作出调整。或许他们不仅仅是两个人,还有更多,正打算前后包抄,再不容我在眼皮下窜走。
时间如凝固了一般,巨大的危险,正在铺天盖地朝着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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