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5:San-Vitale(圣维塔莱)
稻草男孩咬牙切齿刚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嘴角淌下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我胸前一片。他浑身焦黑,右腿已摔瘸,正是通过顽强的求生欲才死里逃生。看着这条孱弱不堪随时会倒毙的身躯,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拖他来到山缝尾端,藏于乱石背后。
他倚在石壁前,掏出范胖的Weed,还未点燃,便昏死过去。以这副模样还妄想刺杀勿忘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被坏胚子割了脑袋当球踢已是上上大吉。我哀叹一声,将他扶正身子,然后快速走了山缝。
“就去跑个步计个数需要花那么久?你究竟干嘛去了?”行至半途,我被迎面走来的勿忘我一把拽住,她虎着脸向山根底部张望,问:“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被你毒打一顿,还吐了一地血,面色能好吗?刚才走在暗处,忍不住想打盹,整个人实在太困了。”见她探头探脑大有过去搜找的打算,我佯装站不稳摔在她怀中,柔声细语道:“我撑不住了,好想长眠不醒。”
“好了好了,我也一样,被你这恶毒的乡下妞接连猛揍,都内出血了,那个瘦猴!别傻站着看过来帮忙哪!”她脚下趔趄险些摔倒,便朝身后喊叫,唤来了瘦子。
两人手忙脚乱将我扶回歇息的石壁,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勿忘我插着腰环顾四周,自己往边上一坐,掏出背包在身后垫了垫,也有些累了。我脑袋一触碰背包,眼皮便开始打架,很快就迷迷糊糊,感觉身子不再是自己的了。
三人里,只有马洛精神头最好,毕竟他在此躲了一天多,大半时间都在昏睡,此刻正拿着褐皮本子在写字,饶有兴趣地问勿忘我什么叫蝴蝶魇。
“因为这种妖法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现实中无人见过,所以不知道有何威力。这就像你问我宙斯之盾大概用什么合金?制造的步骤一样可笑。而且这只是我初步判断,究竟石柱是什么,还得由圣维塔莱来看。”她将马洛拖过来,往他腿上一躺,合上双眼,道:“听天由命吧,之后会发生什么,都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
“弥利耶女士,假若大家能活着出去,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马洛将嘴上叼着的烟点燃递给她,问:“人生中能结识你这样博学的人,还能如此畅谈,真是相见恨晚。”
“你大概会没事,而我就不好说了,毕竟有许多坏蛋都想要取我性命。”勿忘我嘿嘿一笑,伸手扶住瘦子的脸,说:“弥利耶也是普通人,吃喝拉撒睡一样不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可惜我就快死了,而且没人惦记。”
“则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马洛果然是个爱情白痴,这种撩拨明显就是在敷衍,他却当了真,听见死这个字眼,浑身不由一凛,神情激昂起来,叫道:“难道你们这个暗世界就没有司法程序,上诉抗议这些东西?”
“哈哈,你真可爱,暗世界奉行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就跟黑暗的中世纪一样,哪有大法官、高院这套制度?虽然落后,但也有特别之处,那就是赎买制。可惜我什么都拿不出,是个弱女子,只能悲惨等死。你这小不点帮不了什么忙,还是睡觉吧。”
我几乎熟睡过去,听着坏胚子的扯淡,尤其她自称是个弱者,还是忍不住笑了。虽然马洛仍在拿现代社会的各种名词追问,例如人权、女权、大赦之类的白左论观,勿忘我有些厌倦,忙亲吻了瘦子脸颊让他闭嘴,很快四下里鼾声响起。
虽然沉浸在梦乡里,但依旧和现实一样,勿忘我那张邪恶歹毒的脸浮在眼前,她连熟睡都在监视着我,这种自私至极的人怎可能坐以待毙?上面那么多仇家很快就将闯入,在宣告生命的倒计时中,哪怕只剩一秒她也会绞尽脑汁,这根本不符合她的性格。
眼前完全松弛下来的她,手中一定握有不可告人并十拿九稳的保命大法,她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死,甚至可以操控事态的走向。朦胧间我感觉身子正在缓缓移动,眯起眼去看,见自己正被一条黑影在拖拽,我困得都没劲开口,只是晃手让他别打扰我。
“你归你继续睡,小姐,我会尽量放轻手脚。”黑影将我驮上肩头,在泥地间爬行,道:“刚才发生一件古怪的事,原本我也不想立即过来,但被这贼婆娘骚扰得无路可走,只得现在就动手,我担心她便会拿你继续当人质。”
“什么?你要杀她?”我一把拖住他的大手,道:“现在不行,你不能蛮干,我的一部分已被她夺走!你刺死她,那我也变得不再完整!这是我无法逃跑的原因。”
“不完整?这个狗东西对你干了什么?”稻草男孩一听火冒三丈,他悲愤地失声大叫。
“不是你想的那种,”望着眼前这张扭曲的脸,公羊一定将话误解为其他,正气得鼻孔冒烟。见他又掏出两把刮刀,我慌忙制止,道:“是我被她夺走了视力!”
虽然我已远在山缝前,但这番吵闹还是惊醒了熟睡的人,弥利耶一瞧我不见了,爬起身四下张望。我心头暗暗叫苦,这个疯子根本不必侧耳去听,她找寻地上足迹,就能立即发现我。稻草男孩太过耿直且缺乏智商,只会枉送性命。
果不其然,坏胚子很快就朝着山根追来,她掏出人骨刀,嘴里骂骂咧咧,不消半分钟便转过石壁。稻草男孩见事已败露,便将我往身后放下,躲进暗处等待厮杀,打算趁她逼近一刀捅死。然而,他哪有勿忘我那么多花花肠子,她根本不会正面冲击。果不其然,弥利耶往上一窜,攀爬在石隙间绕了个弯,悄无声息在我身后跃下,一把揪住马尾,嘿嘿阴笑。
“我就在想怎么计个步能去那么久,原来偷偷藏了个大宝贝,难怪我睡不踏实!”
“我。。。我投降!”稻草男孩见事已至此,忙将刮刀丢了,像过去那样跪倒在地。
“不行不行,这样太没诚意了,我将她当姐妹看待,好吃好喝一点没耽误,这回再放任你活着,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你自己挑种方式自杀吧,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勿忘我拿刀在我脸上刮蹭,奸笑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既然早已发现为何不一刀结果?是你让我随着来,却又躺倒在地装睡?到底在耍什么花招?给句痛快话,你究竟想我怎样?”稻草男孩捡起刀,举到自己眼前,苦叹一声。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哪知道你这条癞皮狗仍活着,是我让你偷偷过来带走她的?”勿忘我听完愣在当场,将人骨刀收回腰间,道:“你把话说清楚再死不迟!”
稻草男孩闻言垂下手,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大致在十分钟前,他被一种衣料摩擦的嘈杂搅了清梦,迷迷糊糊中看见一条黑影正站在跟前死瞧着他,这人便是勿忘我。他吓得魂飞魄散忙掏刀自卫,岂料这鬼一般的女人却毫无敌意,只是转身离去,绕过山缝拐口便不见了踪影。稻草男孩不明其意,尾随跟来,见我正在不远处躺着,觉得机会来了。当蹑手蹑脚走到跟前,见她正在装睡,遂头脑短路发生了这一切。
“这倒很有意思。”勿忘我狞笑一声,走到大个面前,一把揪住他头发提起脑袋,举着人骨刀朝他面门刺去。我尖叫一声支起身,正打算一脚撂翻她,却见弥利耶不过是用刀在稻草男孩右脸划了道血口而已。大个也同样不明白所为何意,正欲发问,岂料勿忘我贼眼骨碌碌乱转,扭曲狰狞的脸被笑颜替代,她朝公羊伸出手,道:“和为贵!”
在走回石壁这一路,勿忘我说,这是弥利耶的行事分格,如果不打算杀人,就得给对方留下记号。同样被划伤的人,也等于是她手下败将。参照暗世界规则,他决不能在被弥利耶释放后再搞偷袭,那样便没了道义,作为终身污点被人记住。我轻推了稻草男孩一把,问这是扯淡还是真的,他却不甘地点头,表示自己已成了她的俘虏。
“那既然你可以轻轻划道血口,未来连个伤疤也不会留,又为何要对拉多克剃刀那么狠,在他背上连刺三刀?你明明可以这么做,自然不会有现在的血海深仇!”
“因为那畜生公羊一连骂了我三遍老不死的,我当时才刚出道非常年轻,哪里老了?所以嘛,就给他鞭挞多一些罢了。”勿忘我一把抱住我肩头,抬手让我看她的脸庞,和胸前光洁的肌肤,道:“如果你被人指着骂老不死的,会不会生气?我对他已算相当仁慈了,见他不住啼哭求饶,便让他吞了自己的大便,至少他现在还能喘气。”
稻草男孩铁青着脸,走在一旁沉默不语,按他的性子早该勃发,却只是一味当缩头乌龟。无人时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作为败者,只能说俘虏的话和做俘虏的事,绝对不能对胜利者有任何不敬,哪怕是顶嘴。因为按他们规矩,自己的命已属于对方。
“开什么玩笑?那我要怎么办?”见他不住叹气,我往他身边靠了靠,问:“你自己说对我有契约,现在自己都成了她的俘虏,我岂不是更没指望了?”
“严格来说确实是那样,但契约建立就无法打破,除非约定的人死了。我的命依旧属于你,小姐。但你也别太绝望,事情仍有转机,还有最后一条,赎买法,这需要圣维塔莱点头同意才行。”稻草男孩果然傻得可爱,他一点没听出我这是在调侃,以为我因恐惧而失态,一本正经地回答:“你问问她也行。”
“是的,他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当我的俘虏,哪怕再多不甘,至少也得等上一年才可以报仇,所以我很安全。万一跟上面那群人谈崩了,他还可以被驱使挡上一把。哪能这么便宜就砍死他,这才是赔本买卖。”勿忘我狡黠地眨眨眼,打背包里掏出盒烟,点燃后笑了:“你现在觉得暗世界多姿多彩了吧?我就是喜爱它的这种疯癫与无序。”
“这位修士先生该怎么称呼?是你们后来认识的朋友?”马洛朝他伸出友好的手,兴奋地掏出皮本子道:“原来暗世界有那么多规则,我记录下来不会有杀身之祸吧?”
“他叫稻草男孩,是追捕我和Alex的杀手。”我苦涩地笑笑,挽住他粗壮的胳臂。
“这套规则流行至今都超过两千年了,你可以随便记录,公开了也没关系。这只能教导世人为善,也算好事一件。不过这么一来有些太便宜傻大个了,给他心安理得地抱着个美女,令我很不爽。还有你这个小贱人,是不是觉得如鱼得水可以肆意寻欢?我偏不成全你们。”勿忘我将我从稻草男孩怀里一把夺过,紧紧搂在怀里,又是得意又是笑。
通过她的介绍,最早建立这套规则的,是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巴卡,在波河战役与特拉西米诺湖畔大战后,他大概获得了两万名罗马战俘,有一天战俘代表请求觐见,说按照古罗马习俗,一周后是农神节,所有罗马人都必须回城纪念这个节日。结果汉尼拔想也不想便放归了他们,但提出一个条件,过完节必须回来继续当战俘。这数万人只由十多名迦太基神圣军团士兵看押,回到了城里欢乐地过了五天。节日一过罗马执政官履行契约,将这群人赶回战俘营,据说有些贪恋妻儿逗留不走的,全部遭到鞭挞活活打死。
稻草男孩见马洛的水笔正如游龙般飞舞,便用古典名著作例子,说塞万提斯的吉诃德先生也同样谈到契约的必要性。这部小说在世人眼中可能是部喜剧,笑料百出。但它却忠实记载了中世纪的人无比看重契约,并认为这是十分神圣的事。每个中世纪骑士在为自己主人效忠的同时,都会向爱慕的女人宣誓效忠,哪怕这个女人已有丈夫或根本不喜欢他,这丝毫不影响骑士履行职责。他们可以为她的名誉而去决斗,乃至送命。著作是给不同的人看,每个人都只看自己喜爱的那部分,因此,吉诃德先生在好事者眼中,在暗世界各大势力眼中,都是一部十分严谨严肃的文献,而不是喜剧。
我知道稻草男孩此刻说这些,并非真心打算为马洛丰富素材,这些话其实是讲给我听的。他知道我对Alex的感情,也体会我心中对勿忘我割舍不了的爱,这三者间我最不可能对他投怀送抱。此刻缓缓地讲,脸上带着无奈笑容,便是在倾吐他那执拗的爱火。望着他,我忽然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悲伤,令人连呼吸都不能够。在这个老实的公羊面前,我才是真正的贱货,放荡又滥情,如果我是他,那种心灵折磨连想一下也会窒息。勿忘我是何等精明之人,她见我黯然伤神,便越发肆意妄为,故意撩拨我的发丝,将嘴唇游离在我的脖颈和脸颊各处,尖刻且无耻地嘲笑着稻草男孩。然而,他见状也只能捏紧拳头。
“那什么叫赎买制?”马洛大概都记录完毕,啃着笔帽想半天,问:“如何交易?”
“还是我来说吧,”稻草男孩见勿忘我的举动越发不堪入目,索性背过身不去看她,转到瘦子身旁,道:“你们在阴宅不是找到掘墓人面罩吗?就以这个打比方。我刺伤了世界之子的人,打破了契约,对方随时可以寻衅开战,或要求铁布利希兄弟会将我交出去,接受他们处罚。但如果拉多克剃刀将面罩提交给圣维塔莱裁决,就可以赎买我的罪过,世界之子若是接受了赔偿,那仇怨从此便一笔勾销。”
“还有这种事?”我闻讯一惊,手已暗暗探入内衣,紧紧握住个物件,心想要不要现在就说出口。但身边这个弥利耶实在太邪恶,正盯着我一举一动,如果不到最后关头,我还是不动这件大杀器为好。想着,我悄悄松开手,只略做搔痒举止。
“怎么上面丝毫动静都没有?”马洛抬起勿忘我的手腕看了下表,道:“现在已是清晨六点半了,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你不是说最多二十分钟?”
“不论圣维塔莱还是世界之子,都是人,都要睡觉休息。你学他们奋斗一整夜试试?你竟然等死都等得不耐烦了?真是个奇怪的小不点。”勿忘我撑了个懒腰,将我往稻草男孩身上一推,朝远处淤泥池指了指,像个大领导般背着手,说:“好了,你也别拿这种滴血眼神盯我,怪瘆人的,这小骚狐狸还你好了。来,都起来,挪窝了。咱们待在这里会让人误解打算躲藏,没事还惹点事出来,不如光明正大地坐在明处等待命运裁决。”
几分钟后,我们一行拿着行李来到池子正前辽阔的泥地上坐下,稻草男孩见我头重脚轻,便让我躺在他腿窝里,像哄孩子般轻拍我肩背。勿忘我耍了我差不多大半天,也有些倦了,便由着他搂着自己挚爱。不过以此提出个条件,那便是让稻草男孩将自己在山缝根底睡觉被吵醒,见到另一个自己的事,不论巨细都向她坦白交待。
“列位,我说列位,这故事嘛,我算听完了,与此同时便有了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马洛听完,一拍脑门跳起三丈高,指着勿忘我,道:“它可与你息息相关。”
“你别这么文绉绉的,真叫人毛骨悚然,有话直说好了。”弥利耶忍不住掩嘴偷笑。
“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大胆来推演一下。我记得你曾对小老妹讲过句话,感叹自己是否还能活到十年后,有没有这事?”瘦子推了推我求证,然后得意洋洋地旋转着手中水笔,看着她说:“你们谁都没我如此近距离瞧见过安娜,之前我没有详说是因为彼此仍很陌生,小老妹又总将所有人都当朋友,这话可能不好听,千万别介意,我是说谁知道带来的人究竟是敌是友,对不对?但通过彻夜长谈,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都是可以信赖的朋友,所以就这个问题,打算好好谈一谈了。”
“我说朋友,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像作报告般来篇开场白。”稻草男孩白了他一眼。
“你!”马洛一把扶住勿忘我的肩,道:“十年后,你肯定活得好好的!因为我见过所有四名弥利耶,男的我没兴趣且蒙着脑袋,所以不知样貌,但你的安娜很成熟。毕竟我被她们毒打,总不能就这样死了,所以我将两名弥利耶女郎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安娜绝不是刚成年,她很美丽也特别会打扮,年龄可能是二十五岁左右,那么算下来,也就是她留言所说的十年后,而稻草修士和小老妹都见过另一个你,那便代表说会是十年后的你,毕竟两者来自同一时空。而且,那时的你已与稻草修士和解了,这件事也得到证实!在他成为你俘虏前,彼此都难以预料吧?”
“你是说,在另一个时空,我会陪伴在安娜身边?”勿忘我眼中满是惊喜,见我正在打盹,便捣了稻草男孩重重一拳,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别像个死人一声不吭!”
“什么,还有獍行?而且是四个?加上你和小姐就是六名!我的上帝,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规模,敢情你们这次是倾巢出动了!”善良公羊听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口,他满脸绝望又不能不答,只得摇头叹气:“可能,可能的,反正随你怎么说好了。”
“我不是早在庭院就提醒过你?你那时还问我是不是獍行伪装的。”稻草男孩情绪一激动,我便被颠醒,迷迷糊糊问了他一句:“万一我真是獍行,你打算怎样?”
“那时我没当真,也就听完算了。我确实怀疑过你,因为獍行大多是女人。现在看来这件事你们自己也确认了,那便不会有假,躲起来的四个家伙究竟要做什么?”他望了我一眼,心事重重道:“你是不是女獍行,已无所谓了。现在的我也没脸回兄弟会,即便活着离开这里,之后大概也将永远蜷缩在被同僚追杀的血途之上。我再多的憧憬,追慕着谁,都只是一厢情愿,我们不会再相见,唯有这样善良公羊才能放过你。我仅希望你能保持纯真笑颜,光是像现在这样依偎着,我就很满足了,所以请你忘了我所说过的话吧。”
一阵刺痛划过心扉,内心的灰暗瞬间笼罩全身,至于该说什么全无必要,因为不论我抽泣也好,紧紧拽着他衣襟也好,稻草男孩均纹丝不动,铁塔般地坐着,从此不再开口。
马洛仍沉浸在自己的推断分析中,他让勿忘我神采奕奕的,是举证了最关键的一句话,那便是安娜留言中所提到的相会之日。这也就是说她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起死回生了,并活在了未来,而到了那个时节,勿忘我才能与她相遇,眼前将会发生什么,她都注定性命无虞,不仅能活着离开,还能顺风顺水活到十年后。
希望这样的东西,是支撑人不顾险阻艰困也定要坚持下去的理由,一战英雄小吕库古便是凭借它,哪怕啃着泥土也要将族人带离这里的决然。而之前的我所有坚持,也是认定马洛妈宝男福气大,必能绝处逢生。对在坐此地的所有人,有些已预知了未来充满喜悦,而有些则注定毫无生机。然而到了上午八点正,该来的一定会来,不论是有希望还是没希望的人,都必须打起精神,去等待命运最后裁决,这是因为:
世界之子也好,拉多克剃刀也好,Alex和范斯也好,包括圣维塔莱,都已经出现在山缝尾端一大片范围内,他们破除了上面五个默环阵,斗志昂扬地闯进这片未知之境!
在这支黑压压的队伍里,圣维塔莱显得万分耀眼,哪怕从未听闻也能一眼认出他们。破了默环角菱的执行队总计六人,皆身披缠满铁链的黑色罩袍,脑袋上戴着个造型奇特花纹繁琐的铁盔,为首的一员竟骑着匹牝马,神气活现地踏步走来!此马膘肥体壮,全身黝黑发亮无一根杂毛,蹄子比起寻常马匹足足大了一圈,吐纳着沉重气息,显得异常暴躁难驯。
勿忘我在身后拧了我一把,示意学她模样俯下身,不要盯着圣维塔莱打量。并说这种牝马叫做制势(potential),不是普通人所能驯养,它们吃的不是草料与燕麦,而是活人。
我见Alex与范斯正得意洋洋地走在几只提灯丧妇身旁,不明白此刻他们又是何种身份,反正面无惧色不像被人收押。俩人很快瞧见我和马洛,激动得忘乎所以,正打算立即冲过来。但碍于人头拥挤或圣维塔莱站在阵中,却也不敢放肆。约莫几分钟后,人群将跪在地上的我们团团围定,这才停止嗷嗷怪叫,安静下来。
骑者停在我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便跃下马来。我低垂着头,只能看见此人一双脚左三步右两步来回徘徊,随后一片巨大的黑影俯下。我惊得抱住脑袋几乎想喊饶命,却见一双带着黑铁手套的大手伸在眼前,这人似乎打算搀我起来。
“你应该就是吕库古小姐吧?不必惊慌。”此人也许见我卑躬屈膝,大气不敢出,一副奄奄待毙模样,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摆出一副摇尾则投之与骨,狂吠则击之以箠姿态,对身后的同伴挥挥手,让他们上前收押。跟着在其余几人面前绕圈,一一让他们起身,最后只有勿忘我仍跪在原地,这名大汉思虑片刻,也拉她起来。
我被一名默不作声的圣维塔莱拉住胳臂拖到人群里,这家伙轻手轻脚,举止异常温柔,丝毫不用蛮力。在世界之子堆里站定,此人脱下头盔,竟然是名女性!她足足高出我一个半头,浑身腱子肉,看着就十分凶悍,然而脸上却无丝毫狰狞,反而显得温善可人,虽不漂亮但神采奕奕。她时不时转过脸凝视着我,神情既吃惊又欢愉。
环顾四周,我很快便见到地坑内血战的那只提灯丧妇,她极为骁勇善战,攻势凌厉甚至盖过勿忘我风头。此刻也站在人堆里,已卸去了脸上黑纱,正对我挤眉弄眼。我见过这个人,她便是柳条镇那家破酒吧里,被自己老公喊作败家娘们的女招待。
所有人都像标枪般站得笔挺,双眼凝视着淤泥滩正中那条熔岩石柱,四下交头接耳。起初我以为一旦这些人冲进来,肯定性命不保,谁知世界之子们连怒目仇视的神情也没有,我们好似透明的,在他们眼中不存在。如此怪异,我反倒懵了。
“我叫正直者布伦希尔蒂(IyBrynhildy),放轻松,吕库古小姐,这里所有人都会没事的。”身旁这个高大强壮女人向我伸出手,显得十分热情,自我介绍起来。
“诶?”,这不会是剧本错了吧?勿忘我说过圣维塔莱都是暗世界的警察,对魅者的伎俩不屑一顾,难以感化并铁血无情,简直就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畜生侩子手。怎么这种兽性肌肉女会这般温和?我看了她一眼,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握。
站在人群前的这名大团长打算发话了,他翻身上马,摘下漆黑铁盔,原来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其余的圣维塔莱们也纷纷摘下铁盔,六人分别是四男两女,年龄约莫都在三、四十左右,有色人种居多。凑近布伦希尔蒂细看,才发现他们与常人略有不同,那就是眼珠都很大,而瞳孔上有一道银色的暗金光轮,既像某种装饰又像隐形镜片。
“我们所来的目的,是破除绯局,而不是制造纷乱,你们因何争斗,无需告诉我们,圣维塔莱一概不参与。”胡子老头清了清嗓子,这番话可能是特意对我们说的,毕竟这伙人此前在上面折腾了整整一夜,相互之间业已达成和解。大团长调转马头,面向群众,牵着勿忘我的手,说:“这名女子虽是个獍行,但我不希望任何一人被处死,因为大家即将面对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险恶。这座石龛究竟是什么?铁棺内又藏着什么?目前还很难判断。它的表象是绯局之轴,却又类似蝴蝶魇,大家若想有所斩获,就必须抛弃成见,携手一致破它。哪怕最弱小的人,也有存在的理由。”
我一听全部人都得到赦免,这才松了口气,被这老头威严的气势所惊惧,原来是自己吓自己。勿忘我一听自己也在被赦之列,显得十分意外,便将我们众筹之力搜集到的各项线索全盘汇报给了大团长,随后单膝下跪,抱着他那黑铁手套亲吻个没完没了,硬生生挤出几滴鳄鱼之泪忏悔一番。马洛显得无比亢奋,向身边另一名女圣维塔莱征得同意,便迫不及待掏出褐皮本子,开始奋笔疾书。
“带上来!”正在我暗自庆幸时,胡子老头忽然爆喝一声,惊得我双腿筛糠,差点倒在布伦希尔蒂怀中。背后的世界之子应了声好,十多名壮汉挥手让众人闪开,抬着个沉甸甸的超大铁箱越过人群,将之重重往泥地上一搁,随即分立两旁,皆神情肃然。
“至于那道绯局究竟是什么?就由它代替所有人去见证!”胡子老头一挥手,两名圣维塔莱上前开始拆铁箱,将缠绕着的无数铁锁打开,铁链便呼啦啦坠了下来。我光是看着那黑黝黝一大堆铜铁,就足有半吨重,可见里头锁着个难以想象的东西。
众人见箱子铁门大开,便纷纷后退十步之外,只留着那个大团长在箱前缓缓徘徊。伴着箱内传出阵阵阴笑,勿忘我大叫不好,一连串后空翻急速逃回人堆里,拔出人骨刀严阵以待,并紧紧抓着我的手。
“还不滚出来?难道你也会怕?”胡子老汉打罩袍内掏出一把散物,高喊一声照准铁门恶狠狠甩入,这些散物砸中铁板便纷纷炸开,顿时眼前满是浓烟,呛得人无法开眼!
铁箱内的东西似乎疼痛难耐,正在使劲折腾,巨大箱体被它撞得东倒西歪,一下子滑出去七、八米,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吼,这东西冲了出来!用一对邪眼恶狠狠瞪着驱赶它的大团长。这条怪影我实在太眼熟,光在我手里,它就接连被斩杀两回!
那便是乱窜在破墟败墙间的达米安.吕库古!所谓的爷爷,云诺虫里现存的一只,我总道短隧道内一战,它断无活路必然被狠狠地宰了,岂料它竟还活着!当云诺虫身躯完整地滚翻在泥地时,似乎起了不少变化。它的后肢被打了四条船锚粗细的铁索,尾端挖空一截,不论怎么张牙舞爪,都无法像过去那般来无踪去无影,总之就一句话,这东西已被圣维塔莱们制服,将代替众人冲击石龛充当炮灰,以此断明那是什么!
见那云诺虫不进不退,始终爬在淤泥池前,胡子老头坐下的牝马显得焦躁起来。大团长将手一扬,底下人群就像得到信号那般,开始潮水般往自己过来的方向狂奔,眨眼间又退出去百多十步。布伦希尔蒂见我眼神呆滞,忙将我抱在怀中飞跑,就像抱着个洋娃娃那样轻松。真不亏是女人,被她抱着可远比被范斯抱着舒坦多了,她很细心,见我伤痕累累,便避开淤青,脚步稳健丝毫颠簸也没有,就跟坐轿子一样舒服。
胡子老头取出条极为古怪的长鞭,对着牝马抽打!那马儿吃痛便冲上前去狠狠撕咬云诺虫,蛇行怪影怪叫连连,双眼发直,便不顾一切朝着熔岩石柱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