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上有一个衡量臭味的AU(阿拉伯斯特)指数,臭豆腐的指数是470,腌海雀是1370,鲱鱼罐头指数是8070,而这座二楼的恶臭指数,则高达八万以上!
粗硕如手指的黑丝鲸蚕在炸开的那一刻,体内淤积的各种尸液经常年发酵,已臭到了极致,人极容易就被熏晕过去。而脓血流淌下地,被空气里的有氧细菌逐层分解,气味便去了大半,以至于在楼梯下只给人特别冲脑的苦涩感。
想要走入这间浓烈恶臭的尾屋,便需要以火开道,迅速烧死大面积的蠕虫和抽干黑汁水份,除此之外再无他法。范胖很快被叫到楼上,稍一探头肥脸便冷汗淋漓,于是他取出防毒面具戴上,扯过几片破麻袋身上裹紧,举着烧草的喷火枪开始焚烧起来。耳边满是虫躯爆裂的噼啪声,不断喷溅出稠厚的黏糊,整座二楼黑云盖顶,刺激得连站在底下的俩人也跳开老远。我被稻草男孩一推再推,最终下到底楼,打死也不愿再上去。
很快,喷火枪的燃料罐用尽,楼上的动静轻了许多,范胖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索性抛了枪往深处去,才走没几步,便怪叫一声转身而逃。
“你在屋里瞧见什么了?”博尔顿帮着胖子脱下面具,问:“那究竟是个什么人?”
“妈妈咪呀,我受不了了,棺材胆我当然知道,但它们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你这是骗我去送死!你难道见过像黑鱼一般大的黑丝蚕?”范胖一把扯下领带,叫道:“什么鸟人也没有,全是那种该死的生物,越往里越肥大,全爬在闪光的垃圾上。”
“黑鱼?你是说长到我小臂那么粗?”我朝身上比了比,问:“蠕虫能有那么大?”
“比这还离谱,黑鱼大小的只是门前的一簇,满屋子都爬着那种湿滑东西,而且靠近看,它们都长着鳃,明显就不是黑丝蚕!整间尾屋从上到下,每堵墙每一寸地板都被占据,而在中央简直盘成了座坟包,还在源源不断生出来,条条都及得上你的小腿!”他整个人瘫坐在地,叫道:“算我命大,见势不妙赶紧撤出来。燃油罐全耗完了,喷火枪也成了废铁,接下来该怎样你们看着办?总之我不干了。”
“也就是说,实际你已进到了屋里?”博尔顿默默听他述完,拍着胖子肩胛,不住点头,赞许道:“我必须得承认,你比一般做灵异频道的小子要见多识广,而我没你走得深。那么,依你之见,觉得那会是什么?”
“你也没完全错,个头小的蠕虫,以及它们散发出的硫气,确实很像棺材胆。但黑鱼个头的,体态就比较夸张了,更像是桡虫。至于更大的,则完全是鳗鲡,总之我也不懂是什么?”听有人夸他,还是专擅异端邪说的长者,胖子便有些沾沾自喜,双手在身上乱掏,似乎在找什么,嘟囔道:“可为何不同科目的生物全挤在一块?这里也不是河溪,这却奇怪。”
“桡虫是什么?”我从未听过这个名词,不由发问:“有那么大的蠕虫吗?”
“桡虫是一种活在烂泥里的两栖动物,不知是鱼还是虫。它的外形很像人类的桡骨,所以垂钓的老汉们就称它作桡虫。这种东西长相恶心,不具攻击性,所以无人研究。”范胖在身上掏了半晌无果,又开始翻我的包,似乎想要找出什么来,悻悻然回应:“我没说它们绝对是,只是体态接近,总之还是你们自己去判断,我只提供一面之词。”
“你刚才提到鳗鲡,这是个有趣的比喻。就拿美洲鳗来举例,有些体内有完整器官,有些什么都没有,从没人见过它的幼体,也完全找不到鱼卵。几千年来鳗鱼生态始终成谜。直到近些年才找到答案,它们是海洋生物,不同时期体态都不同,繁殖期间为加快回溯速度,自己退化了器官,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全面的信息导致答案即便摆在面前,你也釐不清。”博尔顿无不感慨地叹道:“这与横皇、修罗之松以及老吕库古何其相像呵,没准它们本不复杂,而是我们所能看见的只有一个点,以至于屡屡遭挫经常搞砸!”
“所以你是说,哪怕外观差异很大,没准是同种生物?”胖子瞪大了双眼,问。
博尔顿笑而不答,从女招待包里翻出塑料夹子,在他面前晃晃,问:“你在找它吧?我见你随身带的Weed都被人抽光了,而这里却有另一条时空线的你留下的小半袋。想要的话先回答我个问题,你所谓的闪光垃圾又是什么?”
“我也不想整天抽这个,但我被困在里头了,没饭吃没觉睡还累得半死,你明不明白?”范胖一见夹子,眼睛都射出绿光来,他忙不迭地接过,点燃一支美滋滋地抽了两口,神情瞬间纾缓回来,说:“这卷草的手艺跟我一样棒,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闪光垃圾?具体没看清,总之泥鳅们蠕动时,地上似乎被人粘了薄薄一层,大概是碎玻璃吧。”
“人有各式各样的焦虑,为账单发愁,因工作抓狂,而你的焦虑是烟瘾犯了。”博尔顿爬起身来,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毕竟你不是干这行的,我的期望显然过了头,为求平安你还是待这里慢慢抽烟,我自会找出这其中的玄妙来。”
“我们过去做节目走南闯北一点不比你少,经常不顾个人安危,你让我看着小老妹去涉险?门都没有。”范胖也一骨碌爬起身,抡着胳臂嚷嚷:“既然门外那几个狠角色集体罢工,就由我来顶替他们。这堆泥鳅究竟是干嘛的,我也很想长长见识!”
小“老汉”后来又谈起这个话题,他说海洋生物是个庞杂种群,比起陆地生物多得多,那些看似愚蠢的鱼类,却拥有人类难以想象的异能。例如它们能自由切换性别;例如它们能瞬间拟态。海洋虽近在毗邻,但人们对它的了解程度不及太空。海洋系按物种进化来说完全解释不通,如果称暗世界叫异端邪说,那进化论显得更荒悖,几乎就是都市传说。
一路无话,须叟间众人再度爬上二楼,并停在廊道里开始做准备。那股气味虽然冲脑,但比起之前已大大减轻。被烈焰烧得干透的楼板,炭黑虫尸摞叠得有好几寸高,脚踩进去,洞破焦壳各种粘稠布满套鞋,没走几步便沉重无比。由于防毒面具只有三个,一次便只能进去三人,因此手脚不便的修士和女招待留在了中段,作为策应。我与范胖抓起两把特制的铙耙,开始向未知前方迈进。
尾屋门前倒着一只灰绿铁柜,它便是剃刀和保镖在楼道里闹出动静的物件,里头装的全是青砖,浸泡在半凝固的稠液之间。很快越过了破门,我等一行闪入屋内,博尔顿跳上范胖的背,举着两支手电开始观察环境。这不照倒还好,一照吓破胆,满屋子都是骚动的黑影,粗略估计上万条都嫌少。这些蠕虫果真每条都有小臂粗,相互盘绕成团,令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是站在一艘大型捕捞船的活鱼舱里。
有人在这间屋里做过一番收拾,将所有闲杂橱柜全都清理到了东厢,贴墙而靠,使屋中央被腾空出来。那里简直堪称巢穴,不停有更多的怪虫喷涌而出。它们遍体漆黑,比泥鳅还滑,有些长着两面鳃,有些长着四面,不断地往周围扩散,并在屋角纷纷炸开,化为脓血。天顶与墙板上爬着的怪虫受到挤压,成堆坠下,一同泡在黑汁里。待到再去留意时,早已成了稠酱的一部分,全然不知所谓。
“任何生物,不管是蠕虫还是海鳗,都有自己的族群生态,食物分布、排卵、繁衍方式。而这种东西貌似跳过了物种特性。”小屁孩拍拍范胖的后脖颈,低语道:“你没看错我也没看错,这是什么很不好说,但我可以肯定,它们是被炮制出来的。”
若爬虫或鱼类入侵民宅,必是出没于所有屋企,断不会只群聚在某间房内。尾屋现象如此怪诞,怪虫数量如此之巨,都充分说明在屋中央的“坟包”下,藏有它们赖以生存,并可以快速繁殖的东西。只是我们离目标有十米之远,之间盘着密密麻麻的“黑鱼”群,脚底已被粘稠搞得重心失衡,想站直都无比困难。因此,只能通过铙耙去清出条路。
哪知一耙子下去,顿时戳穿了十数条怪虫体腔,它们仿佛是豆腐做的,全无骨质的存在。如潮般的黑汁喷溅而出,瞬间蔓过了小腿!我脚下打滑被它冲倒在地,手掌似乎磕上什么尖锐物,被刺得痛不可耐。等在屋外的俩人听见天籁之音,以为遭遇特大变故,便疾速冲将进来,用铙耙将我拖出破门,喝问出了什么状况。
我的手掌被汁液下的异物刺透,鲜血顺着小臂汨汨流淌,女招待见屋内黑云翻滚,便立即叫停,稻草男孩将我一把驮起,飞窜下了楼。范胖见大势已去也不肯停留,紧跟着逃了下来。我等五人皆臭气熏天,带出的黑汁犹如倒了浴缸。回头去看,不仅楼梯被腥脓吞没,就连板墙也被浸透。我脱去防毒面罩趴倒在地,几乎将年夜饭都吐将出来,仍不住干呕。
“诶?这是。”女招待在清洗伤口时,从我手套里拔下数片锐物,竟全是指甲盖大小的镜子碎屑。范胖偏头过来,指着它们高叫,这就是他所形容的闪光垃圾。如此看来,此屋确实被人动过手脚,所有被打烂的镜子,全都去了尾屋。
“我受够了。”见自己难闻得像只臭鼬,我推开众人逃到空地上。拉多克剃刀与希娜忙掩鼻避之,保镖指着木屋背后,说他刚才绕弯时见羽蝶全凑在那里,没准会有水源。我不待听完便飞奔而去,果不其然,距破屋几十米开外,有片小小的水塘,我立即脱去衣物,一头扎了进去。天哪,这真是人生中最痛快的一次泡澡,整个人刹那间变得舒适慵懒。很快又有几条肤色各异的身躯,也跟着扑进水里,众人围成圈,感叹自己捡回条命来。
以身上厚积的程度,非得用钢丝球猛搽方可去除腥臭。谁知人才入水,就被荡涤干净,只在水上浮起薄薄一层油腻。我正看得稀奇,忽见博尔顿狗爬着游来,顿时吓出一头冷汗。放在以往大家隔着几层衣服那还好说,现在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这家伙为老不尊每时每刻都在占我便宜,早已不是一次两次。我连连惊叫,忙抱胸闪避,绕着池子一圈圈打转,最终仍被他拖住后腿,重新扯进水塘。
“我只想找人核对,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他心满意足往我身上一靠,手指开始不老实地乱摸,神情倒是一本正经,说:“瞧见没有,真正的尸腥哪能这么容易去除?很明显就是化出来的,既非蠕虫也非鳗鲡,必是邪术无疑了。”
“你想核对什么?”我忙转过身去,用脊背对着他,问。
“在稠浆底下,你摸到的玻璃屑,究竟是乱散的,还是有边形的?”小屁孩把玩着手里的镜子碎片,自言自语道:“每块都挫得同样大小,很难让人相信这是自然分化的。”
“有没有边形我不知道,但玻璃渣是被硅胶类的东西粘在地上的,能确认的就这些。”我侧过头,朝他妩媚一笑:“你被接二连三打击,难道还想再去爬楼?我可不奉陪了。”
“对,不搞清尾屋的原委,我就不走了。”岂料,小屁孩斩钉截铁地答道。
“为什么?这破屋又不碍咱们什么事,继续拖延下去老马可就惨了。”我和范胖同时跳将起来,叫道:“咱们就不能绕着走吗?凭啥非得干掏粪工人的苦差事?”
“因为这就是个局!是老吕库古设置的最后一道屏障!为了掩盖黄金屋真实位置!”博尔顿嘿嘿阴笑,抚着我光溜溜的脊背,问:“我倒要问你,在吹笛怪客出现后,咱们都在高地上找过它位置。那你告诉我,假设越过杨桃林,四周还能见到什么?”
“这个,好像仍是连绵不绝的丘陵和草场,还有咱们闯入进来的针叶林吧。”
“难道说,这也是绯局的一种?”女招待浑身一激灵,叫道:“摄镜扣!必然是它。”
博尔顿颔首微笑,并不作答。所谓的摄镜扣,同为九局之一,其大致原理与角菱默环类似,区别在于它不能消踪地形,而是复制地形。深陷其中之人,会像走进怪圈,不停地在同一片区域内循环往复。而这座诡秘木屋,便是圈套的首眼,也是唯一一座。小屁孩认为,实际的水银心瓣,边长不可能超出一英里,它是那种随便走走便能轻易辨别的肠葬阑尾,哪能无穷尽地一眼望不到头,完全掉入莽莽群山?显然就是目障!
“可是,燃料罐都用没了,怎么对付它?还有那股恶臭,实在令人难以抵挡。”
“你说对了,关键就是个臭字,臭到叫人绝望,臭到叫人生无可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不起。”博尔顿扫了范胖一眼,大笑起来:“而咱们何必按它步骤去走?那种东西你哪怕搬座军火库来也灭不绝,再说我们也不是掏粪工,只需驱散怪虫破局即可。”
十分钟后,大家穿戴齐整回到林地间,博尔顿从各人包底翻出大量阴削,塞到保镖和拉多克手里。吩咐俩人以最快速度探入尾屋破门,将全部汞丸抛入其中,然后迅速退出来。
“无需去管其他,哪里怪虫聚得多就往哪投,去吧。”他得意洋洋地将手一背,闭上了双眼。两名壮汉见他神色沉稳,料必有斩获,便迎头扎进木屋。
很快嘈杂声上了二楼,耳边却只传来零星几声甩炮。我慌忙抬头望去,见窗棂后探出颗大肉脑袋,那是拳王保镖。他用力朝下挥了挥手,宣告俩人已得手。
“这是在开玩笑吧?”小屁孩迷惑地扫视着我们,手插裤袋快步走入木屋。我的好奇心立即被撺掇上来,不待招呼站起就跑。其余几人也是满头雾水,背起行囊快步跟来。
此刻屋内早已是黑云密布,所有的板墙和地板全被黑汁浸透,再也找不出一丝木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楼上建了个奥运游泳池,肯定因施工不佳导致整体塌方了,只不过,那股强烈的恶臭不见了,空气中只剩下苦味。正所谓事出无常必有妖,刚才的零星甩炮,和浮现在保镖脸上的困惑,使得所有人心怀忐忑,尽管充满惧意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摆动。
保镖与拉多克正站在楼阶口,俩人为避怪味彼此抽着Weed,博尔顿一眼望见俩人手中还剩着大量的阴削,不由怒发冲冠,刚想破口大骂,裘萨克开口了。
“由这里开始我们抛掷阴削,随后一路走到尾屋前,刚想继续时,却发现里头没动静了。”他指着一路的液态水银,说:“探头进去扫了两眼,我顿时傻了。那些所谓的黑丝蚕、鳗鲡全数跑没了,现在那里是个水池,你最好亲自去过目。”
“总共才一刻钟,哪怕它们爬走也没这么快。”他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破屋,让正直者和范胖开道,我捏紧铙耙紧随其后,就这样一步深一步浅地站到了门板前。
眼前的破屋,恰如保镖所说,简直成了个污泥潭。那些原本翻滚的蠕虫,几乎全部化作脓血,变为石油般的粘稠物。虽然屋中央仍不断有水泡泛出,但基本已停歇骚动。不仅如此,这股黑汁正有逐渐消退的意思,按堆积在墙头的污垢来看,差不多水位降下去了好几寸。
“那个吹笛子的人呢?该不会是趁乱跑了吧?”范胖打着手电将尾屋各个角落照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不由推了我一把,问:“小老妹,你给好好透一眼,那家伙会否是穿戴着某种设备,躲藏在这些鼻涕底下?”
“老实说我办不到,这稠糊太密了,视力难以穿透下去。虽然使用第三瞳能看得多一些,但它波光粼粼,吸收着所有外来光线。我这对罩子,根本是一无是处。”见胖子满脸失望,我捣了他一拳,说:“不过,适才上楼我查看了周遭,没有任何下楼痕迹,如果这一切真是它搞出来的,那么这家伙应该仍在屋里。”
“人躲着,或它用某种妖术掩盖住身形这些,都好解释,可这一潭臭水究竟是怎么被排走的?并又去了哪里?”正直者举起铙耙,开始在稠糊间掏挖,想找出玄妙。
难道这间破屋还有自我消化的过滤装置,抑或是像阴宅内的螺旋铰屋涵带排水功能?我不仅愕然。博尔顿见我等啧啧称奇,便快步挤进人堆。望见这幕奇观,他也是愣在当场,便指示我俩也别闲着,用挠耙往墙角处扒扒,看底下是否有水阀。
“看看,你再一次预判失误。”范胖抹了把油汗,窃喜起来。放在以往,误判是属于他的专利,素来被我与Alex拿来取笑。而今有个经验老道他百倍的人一再犯错,便瞬间释然了。见这个冷笑话无人接,他轻咳了几声,问博尔顿是否现在进屋。
“不急,既然脓血自己在退,很快便会见底。我要辨认这是个什么阵,得确保大家安全为先。”小屁孩说完,接过我手中的铙耙,在墙边使劲乱刨,然后倒拖出水凑到眼前。耙头上堆满了果冻般的细碎,丝丝缕缕随风荡漾,显得十分诡秘。
“这堆海蜇般的碎皮又是什么玩意?”遭到连番打击后,女招待终于也不淡定了,问:“也就是说,它不是个摄镜扣?我实难理解继续耗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不,依旧还是这个局,但令人不解的是,一切都搞反了。”博尔顿做了个噤声,将头微微扬起,道:“能感受到风吗?究竟是你们对还是我对,待到水势褪尽,很快见真章。”
虽不明白小屁孩在说什么,众人也模仿着他的模样昂起头,闭上双眼去感受。果然,在这间密室里,有一股找不到源头的微风轻轻拂过,显得异常冰寒。
约莫五分钟后,尾屋的黑汁慢慢褪到了底,那些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渣,逐渐显露出来。与我描述不同的是,固定碎镜子的不是硅胶,而是含有杂质的松香。它们被人摆了道图形,那是俩个交叉的椭圆,圈内是图案状的龟甲裂纹,交汇在屋中央一堆乌漆麻黑的破烂上。
“原来如此”博尔顿将双拳当空一击,道:“它果然是化出来的,却没料到是蜃蠡!”
“MarigeArk?我好似听过这个词,但它究竟是什么,却不甚明瞭。”范胖提给博尔顿一支Weed,笑道:“要不,您老不嫌麻烦,给我们科普科普?”
“谢谢,我从不近烟酒,要解释蜃蠡是什么?这个好说!”小破孩扬眉吐气地一摆手,傲然道:“你们知道海市蜃楼么?那是大气中光波折射所带来的全息投影,通常会出现在地平线、沙漠以及海面上。但尔等可知,在海底也会产生海市蜃楼?从古至今都有海底皇宫,神祗良厦的传闻。而造成这种幻景的,便是一种叫蜃蠡的贝类。”
博尔顿所说的这种贝类,赋有许多名称,通常被渔民叫做箠,是一种类海绵的生物。它们也分成公与母,在繁衍期间,雄体会贴附到巨大的雌体身上,就像小屁孩老爱占我便宜那样,相互结合后,便会成为雌体的一部分,堪称举世罕有。
随后,雄体成了器官,协助雌体吞吐被喷溅出来,随着水流漂移,再到处生根发芽。在排卵的过程中,箠的雌体会吐出某种化学成分的粘液,照成海水多余光被折射,因此箠虫密布之地,便常会发生海底的蜃景现象,以至于令采珠人和鱼群被吸引,陷入幻象被活活拖死,成为它们所需的养分。
在暗世界的史料中,极少篇幅曾经记载,有来自东方的异人捕捉到箠虫特性,便不遗余力地去采摘,随后研究出九局之外的独特妖术,叫做箠坠蛮。至于它的作用是什么?博尔顿不甚明瞭,总之箠坠蛮既不是咒术也不是魇法,更不是用来害人的。
那么,矛盾之处产生了。既然它是海棉类的玩意,会幻化出各种形态,但这里是木屋而非海底,它们是怎么被吹笛者移植进来的?此外,摄镜扣本就是炮制幻象的绯局,在这基础上再搞箠坠蛮,岂不是多此一举?这些正是小屁孩所说,似乎一切都反了的缘故。
“行啰,接下来就变得容易多了,如果吹笛子的是个男人,那就给他顿毒打;如果是个女人,就请咱们的拳王办点脏活,总之得赶紧将这妖人逮起来,逼它说出原委。”范胖朝过道那头吹了声口哨,将保镖和拉多克唤来。自己与希娜用庞大身躯塞堵住破门,以防止此贼趁乱逃逸,对我一摆手,道:“现在鼻涕全退了,接着就全靠你了。”
原本我搪塞他第三瞳不管用,是忌惮天旋地转的眩晕,但此刻人已聚齐,外加此人动机难以揣摩,我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移出眼仁开始深透。结果扫遍全部角落,依旧没有这家伙的身影,便朝着屋子中央逼近,最终停在了那堆糟粕般的垃圾前。
如果说这里躲着东西,也许便是我脚下的这一堆,但这并非人,而是一套衣服、手套、皮鞋以及头盔所摆出来的人形,齐整地躺在邪阵中央。隐约可见许多骨针从衣料里刺出,像玻璃制品般在手电光下闪烁。
“待我来看!”保镖瓮声瓮气地摞起袖管,大踏步而来。我怕再像前次被推搡,忙闪过一旁,给他预留出足够空间。光头来到跟前,双目一下子瞪得滚圆,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难道你见过衣服的主人?”见其神情怪异,我不由站到边上陪着一起看。
“这、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裘萨克大呼小叫,伸手将我抱起快步逃回门前,惊得结巴起来:“任何事都能够解释,就他最无可能!这家伙绝不是吹笛子的怪客!”
“哦?挺大的个头,是给什么给吓愣了?”范胖满不在乎地龇牙一乐,挺着啤酒肚朝屋中央走去。当扫过一眼后,也同样惊慌失措窜回来,向我们连连摆手。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究竟是什么厉害玩意能把俩个大男人吓成这样?”希娜恼怒地推开他们,也打算去一窥究竟,却被保镖伸手拖住。
“你哪怕去看也认不出是谁。这个家伙,与我们而言,就实在太熟悉了!”裘萨克手指远处的破烂,叫道:“这个人,就是率领那群狗贼袭击我们的歹人首领!”
“啊?!”闻讯我惊出一头冷汗,若破衣烂衫没搞错对象,那他便是残害小苍兰对其施展“行尸走心”的巨寇,可这个魔头为何会抛弃部下,独自死在了这里?难道他们这伙人也被什么东西给灭了?再或者仅仅是他脱下的衣服?这个妖人究竟想干嘛?
博尔顿闻讯,也略略吃惊,但这个老汉横行暗世界许多年,却也不甚惊慌。他一把拖住我胳臂,拉到人形衣物前,问是不是小苍兰所提到的魔头。
为击倒横皇,在缅床大屋内,两位圣维塔莱利用隔世之眼替我和小苍兰做了次前世宝轮,这让我通过她的视角,亲眼见到了这个魔头。甚至,我还能听见小苍兰的惨叫,以及她涕泪横流求他放过自己。而在嚣尘之海的水洞里,每次她午夜尖叫醒来,抱着自己双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如果去问,她则垂泪不语。其实不用细说,光冲着表情,我也能猜出这个魔头已成为她永恒的噩梦!我曾不止一次暗自发誓,终有一天要逮到他,亲手交给小苍兰处置,可谁曾想,现在竟变成这样?
我看了眼那只头盔,没错!白银质地,十字军加固盔,衣服尺码,所有特征一一吻合!
“很遗憾,这混蛋没有使用障眼法,他的的确确死在了这里。”博尔顿弯下腰,拿起小刀挑开西装衣襟,漆黑的衬衫下盘着一轮轮的果冻状碎皮,仍在起伏冒泡。他蹙紧双眉,喃喃自语:“让我想想,他为何要跑来这里并选择这种死法?难道他压根不是人而是蜃蠡?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只可惜九局之外是个浩瀚的大洋。”
“这家伙没准就是横皇的另一个肉身,与躺在停尸间里的德国佬一样。”希娜团着手,斜目望着这堆破衣,哀叹道:“可惜欧罗拉死了,不然可以靠她半妖身份引出魂魄,交给公羊们去审问,也省去现在这一大堆麻烦。”
“我也深有体会,与人相比,半妖何其强大?这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悬殊,而是整体面貌上,精神上的质变。”我无不嗟叹:“谁说妖魔无情,其实经历过来的人最有发言权!”
“这混蛋死在这里,多数与我们的目的一致。”博尔顿闻听我俩闲扯,忽然侧过脑袋,问:“你记得你曾说,在异世界中里要假设自己是半妖,才可能釐清困惑,是吗?”
“是啊,我说过,就在不久前,为了打破天蛾翅的目障。”我愣了愣,答道。
他望着天顶念念有词,然后将手一指,要保镖上前,说:“咱们所有人里,你的个头最高最壮。这里的屋梁将近四米,我现在要你将我举到最高,以此我能借助半妖视野,去窥透这间屋子的玄机!”
在秘鲁的纳斯卡地区,汇有许多史前巨画,几千年来没人注意过。直到飞行器的出现,才让世人一睹它们风采。我们所站立的角度,身高决定了视野,万物只能看见一个点,也是不全面的。当然这个问题在七年后便被无人机解决,这就是科技进步的力量。而在那时,我们所能依仗的只有人力。
众人将贴墙的铁橱拉倒,推了两只到邪阵前,以便保镖能站得更高。博尔顿被架到屋梁下,尽量舒展身躯,然后掏出小本开始记录。只见他水笔如游龙戏水,飞快写完一页又一页,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去一个人下到底楼,找与这间尾屋对角的地方,查看边墙。”“再去两人,一个去檐下,一个去木屋背后,翻开草坪看泥土有何异样!”“这个箠坠蛮不是用来破绯局的,它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博尔顿刚一落地,忙举着小本要众人来看。他画了许多抽象线条,更像是水利地势的概念图,各种不规则圆环绕了一层接一层。他显得既紧张又兴奋,高叫道:“不得了啊,我终于悟清他想干嘛!箠坠蛮的实际用途是为了探测!他选择死在这里,目的是想找寻某件东西,或某个地方!那里有解答一切的答案!”
跑去底楼的保镖大叫,对角线破屋内满墙都是稠密黑酱,变得与尾屋一模一样;而站在檐下的希娜也在大叫,黑汁早已渗透进草坪土里,向着更广范围在扩散!拉多克则回应,他那头的泥里全是死蚯蚓,被黑汁泡成了稀糊!
“就这样靠人去一寸寸翻土,等找到时别人早破了黄金屋!”博尔顿背着手,在破屋内来回踱步。
“但这魔头已死,即便获取讯息也无法传达,那群歹人会否正往林子赶?”我立即跑到大窗前探头出去,焦虑地扫视着周遭,提防突变。
“不可能,你设想一下,假如他们需要口耳相传这种原始方式,应该是全部人都站在木屋前才对。而现实恰恰相反,头领独自死在了这里,化身蜃蠡正在积极探测。他们必然拥有像夜风一类的联络方式,从而分开两地也能及时拿获信息!”他斩钉截铁地一摆手,道:“而且我还能肯定,他们绝不属于暗世界,这些人的手法是如此奇特,如此陌生!也许他们已抵近了黄金屋,正等待这巨寇的最终发现!”
“啥?这伙蟊贼已闯入了黄金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样岂不是败局已定?”范胖闻言,慌得烟蒂掉裤裆,苦着脸低语:“完了完了,老马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我想,他们此刻在找的,正是自己所缺乏的东西,那就是要突破没有吕库古小姐之外的其他方式!”博尔顿浑身一激灵,指着女招待大喝道:“立即放出狗鼻子,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去找到这个未知之地!”
露娜应了声好,拐着腿扑倒在背囊堆里,从中翻出三、五个火柴匣大小的铁盒。一经打开,里头立即爬出无计其数的硬壳甲虫!这些东西每只不超过两厘米,浑身泛着幽蓝光泽,背上布满赤红倒刺。刚一落地,便纷纷钻进土里,瞬间跑得一只不剩!
7:40S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