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天竺菊,或者叫艾卡的女人,在深深叹息中,永远地走了。
她留给了我太多的悬念,并且永无答案。然而,我又必将知道这一切,因为她便是我的未来,一个走在许多年后时间轨道上的我。其实,打从开始对话起,我综合各种蛛丝马迹,理应一眼将她的身份辨出来。作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缘何会对我个人经历感兴趣?并且谈论的话题会牵涉从未谋面且概念全无的Chris?这就好比你走在路上,倘若会与卖热狗的小贩寒暄,但绝不会对他的妻孥兴致勃勃。
我真傻,曾拥有那么多时间,我有权知道未来将会面对的是什么。结果,却怀着某种发泄式的绝望,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对要怎么离开这头等大事,却只字未提。
眼前时而漆黑时而血红,柏沙莎那张鬼脸依旧不停冒将出来,撕裂胸腔的剧痛已然过去,替代而来的是绵软乏力且浑身酸痛。细细算来,打从三天起,不,确切地说是四天前,我就尚未睡过一顿好觉。这副身躯如同风中流沙,已承受不住无尽伤痛的负荷,早四分五裂了。我知道伏都魔咒正在消退,锐眼也在回家的途中,但硬拖着这副躯体,即便爬也走不得多远,不如索性躺平以待体力恢复。
就这样,我慢慢陷入了Dreamlogic状态之下。
所谓仿梦空间意识流,即是指人处在轻度睡眠阶段,对身体仍有感知,但分不清自己实际状况,头脑依旧能思考,不过屈从于意识的自我漂流。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忆起某个遗忘多时的细节,那便是轭门勇斗嚎灵双杀中招之际,我似乎回到了前一天的中午。
我存在着两次爬孤山的记忆,前后虽相差不大,但重叠之外仍有着一些分歧。我注意到第一次不曾注目的景致,一是远远的606公路外跑着范胖眼镜的房车,这可能是当时已结识了他俩,下意识地往过来方向瞥一眼所致;二是因不间断担忧Chris是否真的离去,我观察过山下。她将车开进树林避开阳光直射,我却瞥见不远的大树下横倒着一辆自行车。
综上所述,从艾卡的日记,以及她邀人蹬车去勒芒,在那时已说明,这女人是实际存在的。甚至包括黑长发的安娜,也同时藏身阴宅之中。只是她俩走的路线不同,以及目的性成谜,因而导致我等始终无缘与她们相遇。天竺菊所受的妖法,因这个客观条件的成立,造就了未来的四人躯壳被调换。换句话说,另外两名戴头套的男獍行,真正内核便是她俩!因此说十年前的艾卡与安娜,是我们这个时代还未遇上的陌生姑娘。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在这般胡思乱想中逐渐平稳气息,周身乏力略减,便打算起来。头脑虽很混沌,但意识开始变得清朗。试着睁眼去看四周,谢天谢地,熟悉的既视感回来了,若身为凡人,那种视野我哪怕一秒都无法忍受。正在我找寻勿忘我摔烂的高科技机盖看时间之际,望见身旁满是赤红色脚印,不过它们始终游离在三米开外,未曾到到面前。这亦表明,我再度昏厥有过一段时间,天竺菊见状便跑将出来,她徘徊在附近,却又不敢轻触我,显得无可奈何。但这不重要,关键是她最后嘶哑着嗓子所喊出的那句话。
“而我再无能力可以确保,早上,少年的林锐,记住。。。你会死去。”
天竺菊来自未来,很清楚我将以何种结局走完悲惨人生。那种心情,恰如我在雷音瓮看着超级圣埃尔摩之火来回轮滚,却无法阻挡它焚毁延途一切那么绝望。换成我是她该怎么做?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努力做出引导,以避免悲剧如期发生。
由此,在我昏厥的这段时间里,她究竟做过什么,或喊叫过什么,我已无法获悉。
可恨,之前的回溯之眼是如何办到的?头脑中丝毫概念都没有,这些不经意见过或听过的东西,最后都决定了命运的走向。其实经历了无数场生死搏战,我对于自己是否会死去不再害怕,而令我恐惧的是,若继续懵懂蒙昧下去,将导致她消失在未来。
在这座浸透血泪与哀伤的废宅里,每时每刻都犹如欠缺零件的钟摆,不停看着生机转瞬即逝,且不是头一回了。我竭力压抑住内心的烦闷,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沿着这些脚印搜找,结果只瞧见她留给我的那枚雷鸟,以及残破的机盖。
液晶屏变得黯淡,时间停顿在四点一刻,我得出自己再度昏厥的时间是五十多分钟,至于现在几点已难以获悉。将所有赤红脚印走遍,也未有任何发现,她除了独坐长吁短叹,没有遗留任何物件,此地已不再具有价值,当下我该做的,是去找寻其他的生还者。
当我扶着湿漉漉的破墙继续前行了百来米,头一下子大了。摆在眼前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地底水渠,而是座迷城。这些下水道般的走径星罗密布,不论宽窄大小全都一样,光是面前的分叉路,就多达八条,若随便乱闯,很容易将被厄困在此。
若是吹吹牛,耍些诡计,我倒是轻松自如;但论说户外求生,我可能比谁都没有经验。一路走来,基本都是别人在决定走向,自己只是随口附和。我在原地停下,稍凝了凝神,招呼四下乱飞的羽蝶聚拢,然后分两只为一组,分别去探八条水渠。
在我的视线里,四周景致呈炭白灰,而且不分远近。这说明此处是一段极其阴暗的地沟,萤火虫般的蛾子很容易被迷途之人撞见。通过天竺菊所留讯息,她们四人分别被关在类似的沟渠里,因此相距应该不会太远,我姑且假设,Alex正处在半径范围的二百米之内。利用虫子做先驱,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倘若附近潜伏着未知的危险,它们也能起到误导对方的作用,空出时间来便于我及时调整对策,或拔腿窜走。
羽蝶放出去约莫五分钟,我计算着它们基本已飞至极限,该慢慢招呼回来。与半妖作比对,人类简直就是低等生物,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倘若我仍是雷音瓮女魔,心中自然会出现一张类似玛斯塔巴的图谱,能瞧见所有飞虫的视野,那么测距自然会变得轻松自如。
三分钟后,团团幽绿打各条沟渠深处曼舞回来,定睛去数只有十四只,缺了其中的一组,若它们未遭意外,便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我望着那条幽暗水渠,不由沉思起来。
真正的发现只可能存在于此,但那头究竟会有什么?此刻必须摒弃人类思维,采用半妖逻辑去做出正确判断。不论人还是铁仙女,两者皆已明白附近有活物,人的话会因好奇而追逐飞虫,半妖则会理解成附近有同类,前者无害后者极具威胁。在缺失女魔招牌的妖眼遥视和返金线,想要查明对方底细就唯有设套,将它勾引出来。
虽然构思很飞扬,但实际落实却不容易,而且也无法排除两只小帮凶已遇袭死亡。能吸引羽蝶的不外乎有二,阴湿的黑水以及浓烈的气味。这里本就是四通八达的水渠,对蛾子来说最适应它们生态,那么就剩下单项选择,主子的血气理应比任何外物更具吸引力。
翻遍全身,只找到一面奥德里亚盾,我寻着锐角将手指划开,随后将盾丢在那条沟渠前,自身藏进左侧深处的分叉角落里。为何要这么做?因为目标沟渠的右手不远处是道坚墙,当人或物走来这片空旷领域,会下意识去判断环境,若周遭躲着人,必然藏身在距离短的那一侧。这对我而言,就提供了优渥的时间差,因我本意并非是捕捉对方,可趁它犹豫之际,转身逃之夭夭。这便是赤手空拳下,身为弱女子唯一的求生法则。
将靛青盾摆在醒目位置后,我停在原地等了一分多钟,随后迅速窜进远处沟渠,将身伏地。又一分钟过去,两只羽蝶依旧没有出现,我大气不敢出,双目透过层层垒砖紧盯前方,期盼对方先探出头来。结果双目几乎盯出血,也毫无动静,正待我打算换个角度细观,突感身后传来异响,正有东西在摸我脚踝。我不由毛骨悚然,心头暗暗叫苦,这物不按常规出牌也在做试探,我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久便被对方压在身下。
刚想扭头看,我顿感一股压迫感。此刻伏在身上的,似乎不是人,而且它可能是陌生的。
那东西见我放弃抵抗,便将我扭转过来。沿用半妖规则,双目对视会被误解成挑衅,尤其是彼此素未照面。我紧闭双目任其摆布,尽量不动声色。这么做是对的,这物显然不是人,黑灯瞎火间谁也不敢轻动,通常都是观测足够再选择行动。而能避开陷阱绕路搞偷袭的,必是铁仙女之类的半妖,它们全部具备我这种眼睛,在黑暗中穿行自如。
我感到有对坚硬爪子在扒衣服,这物喘着沉重腥气,搜找无果后便探向工装内侧。这既硬又寒的爪子很快触到敏感之处,我不由冷汗涔涔直下,几乎再难装死。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嘁嘁嗦嗦的怪音,这物被惊扰,不带釐清便往深处一窜,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诶?这算怎么回事?”爬身起来,我见自己前胸沾着豆腐脑般的粘稠,不由恍惚。难道适才扑倒我的并不是什么半妖,而是那从不开口的黑长发安娜?她首次出现在仓库小屋内,就留下这种痕迹。不过这不合逻辑,她的同伴天竺菊已离去了将近十分钟,按说真有个所谓的葵花之门,她也该一同走了,为何仍被困在此?想着我便有意去跟,但这鬼一般的女子疾奔如飞,再想找寻已是时过境迁,我只得将注意力引向错综复杂的水渠彼端。
一个身着蝴蝶会工装的人影正站在靛青盾前,双目失神地望着乱舞的羽蝶,既想靠近又害怕是个陷坑,显得犹豫不决。我长吁一口气,快步朝前过去,伸手一拽,便将他拖将过来。这家伙果然是眼镜,手中端着装有齿轮刀片的怪弩,正东踢西打竭力想要挣脱。
“老马,快住手,是我。”见那把弩数次迎面刺来,我也担心会被误伤,忙学着小苍兰那种甜化心的嗓音,向他表露身份。
“小老妹,你到底上哪去了?我们大家都以为你死了,这里究竟是哪?”马洛一听,忙丢了手中怪弩,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神经瞬间崩溃。
“一言难尽,”我深深叹息,道:“现在并不适合说这些,首先我们该确保自身安全才是。”.
马洛见多了帮手,外加我一番温柔安抚,很快恢复镇静。环顾四周,我望见脚印从自己倒卧之处背后走来,不由十分困惑。
“原来你不是从沟渠过来的,”我望着他,问:“你为何会从水沟跋涉而来?”
“贼人大举入侵时,我本跟着老范乱跑,结果迎面撞上那匹狂奔的大马,被它尥蹶子踢翻在地,稀里糊涂就被面罩人俘虏了。”马洛指着潺潺流淌的臭水,道:“对方不知用了什么阴招,让石坑内的碎颅者醒来,诱引它们爬入内壁去打头阵,当人们后续冲进去,这些东西转头开始袭击大家。我体格矮小未被它们盯上,混杂在死尸堆里瞅准时机夺路而逃,当看见她,我刚想发问,却被一把拖住手,最后就被带到阴沟里来了。”
“她?她又是谁?”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措辞,着实令人困顿。
“就是弥利耶女士啊,还能是谁?她没准尾随着我也闯进了黄金屋。当时很乱,四下都在激战,谁都顾不上谁。她让我跳,我便顺着败墙豁口滑入这道沟渠,是被脏水冲刷到此的。”
“难道踹我下来的意图,是为了救我?此时此刻她也在水渠里么?”我打裤兜取出残破的机盖,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见到她时,弥利耶身上是否挂着这台不知所谓的高科技?”
“这是什么?”他伸手接过,仔细辨了辨,道:“各安天命吧,总之该死的都死了,能逃的也都逃了,至于弥利耶女士,我不知她在哪,不过她福大命大一定能活下来。”
“这是原本她身上的物件。当下该做的是尽快找到范胖和Alex,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我有许多疑点想问,他也有同样的困惑想要答案,但目前不是核对的时机,此外老讲同一件事我也烦了,这里更非久留之地。我向他作了个噤声,朝沟渠指指让其动身。
“这种飞蛾是你搞出来的?”见我能招呼羽蝶排布在前,马洛深感好奇,而当听闻我也曾拥有半妖之躯,更觉得不可思议。我却在连声惊叹中感到莫名哀伤,他并不知情,在另一条时空线下,他差点化身为碎颅者,最后了断他的那个人正是我。
以他的冒失和怯儒,很容易陷入危险,而那种惨死我不想再见到,所以便行在前方。结果没走多远,高度警觉的我便感到阴风阵阵,忙拖着他伏倒在地。
在拐口八米之外,有条黑影跪爬在地,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检索着什么,而当其扭过身来,我几乎惊叫起来。这只东西肩头插着稻草男孩的鲸刺,全身布满枪眼和刀伤,腔子上空空如也,竟然被砍去了脑袋,滴落的稠浆沾满全身,此刻正在四下乱摸。
黑暗中马洛的眸子闪闪发光,想问明状况。我示意他缓缓倒退回去,至于那是什么?模糊的轮廓看得很不真切,总之没人被砍了头还能行动自如的,那应该是老冤家铁仙女。
恰在此时,前方的羽蝶开始骚动起来,我刚想唤回,飞虫们便不听指挥,竟直直奔着那东西而去。我只得加快速度后退,不再顾忌会否发出声响。显然那只铁仙女找不到头颅,即便追过来也是白搭。
在爬滚中,我不断侧转脸去寻它位置,结果却瞧见那东西跪在原地纹丝不动,丝毫不为我俩所扰。这等离奇之状瞬间将我打懵当场,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就在我们几乎退出沟渠时,那头传来数声獠吼,铁仙女猛一激灵,四肢着地开始狂奔,不消数秒便走得踪迹全无。
不论那头正在上演什么怪诞,都有必要跟进去看看。马洛见我一会要他退一会要他进,便迟疑起来。而我却知道,半妖一旦在某处检索无果,便绝不会再跑回来,现在那里是安全的。铁仙女正为找脑袋犯愁,对袭杀活人索然无味。
拐口之外堪称是个屠宰场,满地流淌着稠厚黑血,以及一坨坨粘附在败墙缝里的白垢,按这种出血量,人的话多数算折了。可奇就奇在,此地距我倒下之地不足一百五十米,其激烈程度,哪怕是个死人也会被惊醒,而我竟毫不知情。
“这股腥膻气味,告诉我,是谁死在那头了?”身旁的马洛蹙紧眉头,探出手摸索着,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你赶紧聚拢蛾子,我需要光,仔细看看才行。”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不待他说完,便竭力招集羽蝶回来。结果,这群小东西集体罢工,走得音讯全无,这种局面是我首次遇上。想着我交出打火机,自己擎着靛青盾对准光源,短暂地照亮了这一地的污秽。马洛旋即趴倒在地,而我则走去那些沾染白垢的败墙前,才刚刮下些许在指尖擦拭,我不由自主“诶”了一声。与此同时,他也发出同样的感慨。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说。”“不,还是你先。”
“这一地的稠血,并不属于人类。人类的血液偏咸,男性味鲜,女性味甘。而它们苦涩发臭,很明显是某种大型哺乳动物淌下的。”眼镜拗不过我,便举着血迹斑斑的手指要我也尝尝,问:“好了,我这边都说完了,你刚才惊讶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曾出现在躲藏小屋内的物质,你们多次呵斥我在计较这无关紧要的事。或许你印象淡薄,而我却记忆犹新。”我抬起手指,给他辨别这些豆腐渣,道:“在你上岸前,我被人背后偷袭过,身上再度落下这种东西。起先我以为黑长发并未离去,现在看来那时压着我的人没准不是她,而是那没头的铁仙女。正因它被削去脑袋,所以我才保住了性命。”
“你是说,那两个鬼一般的暴虐女人在附近?你也见到了?她们究竟是谁?”马洛一听黑长发三字,牙齿便开始打架,忙端起怪弩左右瞎瞄,生怕再被撞见挨顿胖揍。
“是的,我也见到了,并且与其中的金发女孩聊了几句。至于她们是谁?这并不重要,因为俩人已经走了。”我顺着那物窜走的方向扫了几眼,大致搞清了谜面,便示意他莫要喧哗。虽表面我装得很轻松,但心绪比任何一刻都忐忑。
“你为何觉得老范和法国人目前不在水渠里?依据的又是什么?”
至于依据?就摆在面前,只可惜他瞧不见罢了。随着路面越走越宽,更多印痕浮现出来,愈加验证了推测。范胖在没在我无法保证,但Alex必定在沟渠以外。这是因为,与铁仙女缠斗的大型哺乳动物便是制势马,它浑身披挂重铠,半妖们阴爪再厉害,也很难干掉牝马。毕竟论角力,两者都算得上是怪物中的极品,没准小拽女更占优些。因此数番搏斗下来,铁仙女被啃断了脑袋,而制势也负了伤。这本就是极难控制的烈马,吃痛便甩开蹄子狂奔而逃,而冲着它蹄印的走向,分明是打沟渠外闯入下水道的,制势寻主心切,特地绕进来的。
“原来如此,之所以你招不回羽蝶,原来它们全跟着马儿私奔了。不过说回来,马和蝴蝶在现实中倒常成双作对,就连独角兽,也在月光下与蛾子们嬉戏,两者都爱伴水草而居。相较其他猛兽,食草类动物显得更安静,因此鸟也好蝴蝶也好,都爱停在它们身上。”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撇撇嘴赶紧混弄过去,以免他深究。这两者哪是喜爱安静的生物,它们全都酷爱血腥,倘若真让马洛见识牝马吞吃死人那幕,不吓得气绝身亡才怪。
大致绕过几道拐口,我探头张望,不由喑嗟不已。好不容易跟到这里,竟线索全断,哪怕我多长几只锐眼也不济事。这是因为,肉眼所见之处皆水漫金山,整段沟渠全陷在其中。而这片无端冒出的臭水,看得我触目惊心,它对我而言既熟悉,又似乎是种警示。
见我抽身回来,马洛大惑不解,忙问前方出了什么状况,我只得一番支吾。
“这个容易分辨,小老妹你大概很少露营吧。”听完描述,眼镜却不当回事。他说着掏出个小塑料袋,往里投了几片石屑,吹鼓后扎成口袋,说:“太轻不行太重也不行,份量大概控制在半个鸡蛋左右。这里四通八达,每条沟渠外观都差不多,没有方向感地乱走,容易被困死在此。这里太黑了,我视力不行,口袋下水后你只需盯住它,然后告诉我方向。”
马洛话音未落,便将手中之物投下水,塑料袋原地打了个旋,开始向前漂流。这种方式便是时常露营之人,在丛林中迷失方向的脱困术。
塑料袋只是起到了一个漂子的风向标作用,这个地底沟渠内浊水是涌动的,因此属于活流,否则他也不可能被冲刷到此。既然是活流,那么最终将汇入河溪,也间接说明附近会有大型的地底暗河。从漂流方向便可得知东南西北,阿巴拉契山脉西开东走,是远古地壳运动挤压而成的窄细山脉。如果存在暗流,一并归入这种走势,哪怕缺乏标识物,也能断定前方为东,背后为西。得到这两点后,南北便可轻易测算出来。
“你也来感受一下,是不是正有股清新气流扑面而来?与这地沟内的浑浊空气浑然不同?对喽,咱们有救了!”马洛满面红光,一激动便发出公鸭般的尖利嗓音,在经我同意后拔下几根长发,端在手中比划,笑道:“我和老范常年活动在野外,求生是首先要掌握的手段。发丝跳一下和连续跳不停有着很大不同,这是起到测距作用的。”
“诶?那要怎么看?”我也拔下发丝,端在指尖观测,问。
“沟渠内错综复杂,四处都是变角,直灌而入的风便会大打折扣。如果发丝跳一下,则说明我俩距离风口至少有五十米之隔,而像这样一轮轮自己跳,则说明距离出口已很近了,不会超出二十米。”眼镜合上眼嗅着清风,自言自语:“而且这股空气,不是地沟里涌动的乱流,而是外界的山风。整整四天,小老妹,你懂不懂?咱们距离摆脱噩梦,就只剩一步之遥了。在我们前方会是片相当空旷的地界,它连接着无数的外部洞口,所以才有这么大的风。”
“真要那样,就得加倍小心了。”我暗暗惊叹,这家伙的自然常识太强了,但考虑到前途凶险,便有意让他留在原地,道:“别忘了铁仙女以及黄金屋奔逃的人也在附近。空旷环境下,连个躲藏角落都不会有,还不如水渠内灵活。当务之急我俩必须立即找到他俩,由我先去确保安全。此外你也留心身后,尝试着找找范胖,我担心俩人也许会迷路。”
“没什么可担心的,假设他曾经也待在水沟,同样会通过这套办法找到出路,这就是最基础的水经学和听风术。总之咱们兰开斯特四兄弟就跟这活水一样,终将汇成溪流。”
“兰开斯特兄弟,”闻听这个长久没被提起的名称,我只感鼻子一酸,便推开他往前闯。
“这次不行,小老妹。我哪怕再矮小也是个男人,怎能老依靠女人来保护自己?你稍微照顾下我的自尊行不行?前次咱们被煤炭脸儿偷袭,居然是靠你大义献身而获救的。这件事让我无地自容!毕竟我也有尊严,你不是担心有危险?那就让我去挡第一枪!”
“老马,你干嘛这么激动?”听眼镜口吻,似乎有些失态,我不仅好奇起来,问。
“因为,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变态至极,我每天活在这种世道里简直生不如死哇!去年三个白佬混球将黑人老汉捆在车后拖行致死,找到时连脑袋也磨没了,你说惨不惨?还有今年年初的英格拉姆案,体重超三百磅的壮汉,只打劫弱势妓女,光抢钱不算还将她们全部刺死!这个国家持强凌弱者每日剧增!无良禽兽横行。而我,若还是任由你来保护,简直就是猪狗不如,又与那种人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你讨厌听这些,你本就反白左。”
“老马,我是不喜欢白左,但没到反的程度。我只是觉得人生就平等,所有人种都需要得到关注和尊重。不仅是你们白人,他们非裔美国人,还包括我们华裔。我在这第一个好友就是如你那样的人,甚至观念都很相似。但我知道,小雅是个无欲之人,是条好汉。”
“所以,你其实并不特别反感左派?那太好了!过去我不太敢亲近你,一是你外貌太美二就是这点,既然说开了我更得好好保护你。”听完我的自述,眼镜欣喜若狂,他挥舞着那把怪弩,直直跃下。才刚接触到水,他怪叫一声,立即慌不择路地游将回来。
“这股浮满浓痰气味像腐朽电池的臭水,难道是咱们昏厥在五十米长廊外椭圆怪屋里遇上的物质?”他睁着惊恐的双目,寻找我在哪,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老马,我不想你去冒险,是因为担忧你会再死一次!”
“诶?此话怎讲?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眼?”眼镜挠了挠头,大惑不解地问:“我不明白,小老妹,你好奇怪。”
“我再度见到你,如隔三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去了哪里?起先我敷衍不愿应答,是因为实际情况太惨了。望着你,我就泪流不停。”我打背囊中取出他的腰包提过去,神经终于崩溃,不由瘫倒下来,呜咽道:“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待了十来年,并亲手杀了你啊!”
“什么?我不相信!”马洛本能地一避,很快又抱住我炙热的身躯,喃喃自语:“因为你,我头一回感到女性无比美妙。你比弥利耶女士温柔,更懂照顾他人感受,怎会轻行杀戮?”
“且听我慢慢道来,至于是真是假,各种细节判断权交予你自行分辨。”我拖着他在角落坐下,然后将雷音瓮大战有关他的内容复述一遍,打开这条时空线不存在的腰包给他看骨灰,合上眼悲叹:“就这样,我满噙着热泪,用安贡灰送你上了西天,最终将你孤零零遗弃在那。另一组被隐藏记忆的兰开斯特我们,全部丧亡在异世界里,无一生还。我悲愤出离,我诅咒发誓,我撕心裂肺,我泪流满面,可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个悲惨死去!”
“我明白了,难怪你始终无精打采的,我还以为你讨厌见到我。我说灵异话题,是因为从小被同学孤立,总想着标新立异,结果所有人都将我当小丑。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提过,那个人果然是我。小苍兰,可以吗?”他长叹一声,将短胳臂拢上我的双肩,说:“这不应怪你,换成是现在,倘若真的发生了,我还会再次要求你刺死我,让你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我实在没想到。你当真在我临死一刻,长久且哀伤地亲吻过我吗?”
“我只想让你走得安宁些,不至于那么痛苦,更痛恨你所遭受的不公,那些SuchSlut配不上你。”望着眼镜眼波闪动,我明白他这么问期冀着什么,便伸手抓过他脑袋。既然那是场无法圆续的遗憾之旅,他有权在这条时空线里获取。唇齿相交间,这家伙可能实在没女人缘,明显兴奋起来。我见意思到了便松开他,说:“老马,你可别想歪了,我这么做是希望你振作起来,而且那是没完结的吻,更是我亏欠你的。”
“小苍兰,其实,其实我暗恋你都快要发疯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对,你又是别人的妻子,但还是感谢你为我圆梦。实在是妙不可言,女孩的吻真的能化解一切,我太幸福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抓过怪弩就打算往臭水里游曳,说:“咱们啥都不说了,倘若前方存在危险,就让老马我为女神你去挡第一枪,这是我的夙愿!不论你怎么想。”
“别再叫我小苍兰,她已经死了。还是让我来保驾护航吧,因为我将注定死在早晨时分,且割舍不了废宅,这不啻也是某种幸福。”我一把拖住他,惨笑道:“希望你往后能记得,曾有个叫林锐的人与你同行过。”
“这话从何说起啊?也是你在异世界里感悟出的真理?”
“不,那是天竺菊告诉我的残酷真相,揍你的俩个弥利耶女郎,她们其实就是我和Alex,来自十年以后。”见他又纠结上这个问题,我只得将四名獍行的身份公开,总算是给他一份满意答卷。说完这些,我扶着他的肩,说:“不过,我可以感悟到他并没有变,依旧还是我。她们揍你的原因,是为了救你脱困,并试图改变我们兰开斯特四兄弟的死亡结局。”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乱跑,白白挨了两顿毒打,小苍兰,你说得对,她们并没在发泄,仅仅是为了将我打晕,每次醒来后都被换地方了。原来我和老范讨论的平行宇宙推断全是真事,这趟吕库古之行收获可太大了。”眼镜蹙紧眉头,消化着这些内容,脸上不断浮出惊喜,时隔不久,他忽然大喝一声,叫道:“不对,这里头存在着巨大悬念呢!”
悬念?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哪还有侥幸可言。见马洛满脸自信,我便开口发问。
“你应该十九,二十岁吧,天竺菊为何会管你叫少年的林锐?你并不是少年哪。且先别辩解,我还有其他证据。”他挥手制止我开口,又说:“还有她无力再确保你安全,可事实上她活在未来,这代表你会避免死在当下。而且,早晨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啥时都有可能。”
“你是说?”我不禁一愣,忙看定他。
“分歧就摆在眼前!天竺菊那么称呼你,说明她实际难以看清另一个自我。她是通过你的声线以及描述内容来辨别年龄的,因此不清楚你处在哪个时间段里,故此她觉得你是遗失的记忆碎片。”老马微微一笑,激昂起来,道:“至于死于早晨,还记得你们在破墟败墙写下下午关键点,被她们覆盖喷漆写就上午关键点这件事吗?这容易判断,你具体死亡时间,将会是九点半,只要避开这个时间,就能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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