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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醒”, 是与“睡”相对的概念。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在仅剩的意识里,祂知道自己本该是沉眠着的。
太阳间或雨丝交错着从祂身上穿过, 因着不分昼夜黑白地醒着,祂也就没有了对时间的概念, 始终就这么站在郊野的荒地上发呆。
可祂并非无知无觉。从灵魂深处时刻上涌着无尽的厌倦与疲惫——就像一块本该安静躺在海底的珊瑚,被外力强行抛在了海面上,随着浪花起起伏伏, 不得安生。
渴望安眠。
不得安眠。
直到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黑夜,一只仿佛溅落星火般艳丽的蝴蝶,翩翩落在祂面前的石块上。
祂的视线随着蝴蝶,落在了那块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草草刻着几个数字, 在风雨吹打下有些模糊。
祂怔怔看着那只火蝶,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祂,他的名字是——
“夏油!”
回忆中的火蝶如今成群结队地从他面前飞过,刹那间聚拢成簇, 化作烈焰将面前的咒灵吞噬殆尽。
已经称得上是声污染的尖叫在极近的距离爆发,然而夏油杰眉都没皱一下, 甚至带有几分惋惜的看着咒灵的残肢在火焰中扭曲消失。
——这只可是能力不错的一级咒灵,要是他的术式还在就好了。
刚刚叫他的人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手指, 接着笑嘻嘻冲他挥了挥手,“诶,别发呆啊~我叫你可是来帮忙的,只有我一个人劳累可不行。”
这话还真是耳熟。夏油杰无奈地摇摇头, 毕竟出门前胡桃也是这样双手合十, 笑嘻嘻让他跟着的,
“唉, 最近重云要避避风头不能外出,单就我一个出门他们又不肯放心,只能麻烦你啦。”
——不放心什么,不放心特级咒术师打不过一级咒灵吗?
最开始答应下来的时候,还不清楚情况的夏油杰只以为往生堂是要借这这次委托试探他的能力,好估量他的利用价值——毕竟虽然如今他只是个孤魂,可生前到底还是个特级咒术师。
然而出门前他反复深思熟虑,设想了许多应对策略,等实际来了才发现他确实是“任务艰巨”——他一路上都在拦着不让这位性子活泼,灵感层出不穷的年轻咒术师多生事端。
夏油杰:……啧。
这微妙的熟悉感。
行动看上去漫无目的全靠兴致,在别人眼中万分凶险的咒灵,却像剪去指甲的宠物一样被耍得团团转,最后还是人家玩腻了,大发慈悲挥挥手就将其祓除。
——单就散漫态度,跟悟很像啊。
生前跟如今的最强咒术师是挚友的夏油确认般地点了点头。
“在想什么呢?”
正在想目前上司坏话的夏油笑眯眯地转过头,“我在想如果误入了反派组织该怎么办。”
彼时他只是顺口开个玩笑,然而第二天胡桃就当着他的面,一本正经地宣布:“咒术协会的通缉令下来了,收拾收拾我们就搬走吧。”
——不,就算是一语成谶,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
鬼魂当然是没有行李的——不如说如今的他根本就触碰不到东西。
从被胡桃唤醒到适应这种状态,夏油杰用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感觉我就像一个漂浮的没有实体的大脑,”被带回来的第二天早晨,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点评。
正坐在窗边品茶的棕发男子听到了这个怪异的比喻,便含笑倒了杯茶摆在他面前。
茶香氤氲,夏油借着稀薄的白雾打量坐在对面的人:对方容貌俊美,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深棕发尾束起,左耳挂着单边流苏坠子,眼角点着两抹丹红眼影——然而这几样特征集合在他身上却不显半分阴柔,剑眉星目,举止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沉稳。
“今日是个好景气。”
那个气质出众的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和悦,“昨夜情况紧急,堂主便直接将你带回来了。其间过程匆忙,如有冒犯,我在这里替她向你道歉了。”
年轻的特级咒术师看着对面沉稳品茶的样子,欲言又止,只是疑问才涌到嘴边,对面就将茶盏放下,先一步开口介绍道,
“抱歉,是我疏漏了。我名钟离,是往生堂的客卿。”
“……”
对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我介绍,显然是不想过多谈论。夏油杰权衡后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也不打算试探,直接了当地问,“钟离先生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问题说出口的时候,夏油杰感到一丝变扭——虽然他适应了自己的幽灵身份,但亲口说出自己的死亡又是另一回事。
钟离沉吟了下,金棕色的眸子在晨光的映衬下犹如上好的宝玉,“身为特级咒术师,你的死亡在咒术界并非秘密。”
“只是从我们得到的资料来看,这涉及一桩极大的阴谋——兹事体大,故而仅以我个人角度,我更建议你先了解如今的形势。”
这位往生堂的神秘客卿端起茶盏,轻轻吹散茶雾,“若是知道了表面的真相,再要看清这其后所隐藏的东西,恐怕也会困难许多。”
或许是因为浸在晨光里,他嘴角的笑容也显得暧昧模糊,“或许你可以先对这世间正在发生的事有了一定了解后,再去翻阅那些过去的事。”
尽管对面人的身份立场未知,话里意思也隐晦不明,可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却莫名得能让人信服。
这也不能问那也不能问。
夏油杰头痛了起来,再次改口,“那昨晚悟…五条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他又会在见到胡桃的瞬间攻击她?”
“这个啊……”
茶水倒映出持杯之人的沉静面容,“昨日匆忙,恐怕你还不知往生堂惯来的职责——维护世间阴阳平衡之道。这职责中的其一,便是送人往生,不让亡魂滞留在此世。”
“前些时日,我们无意间察觉了一些古怪迹象,胡堂主有了关于你死亡的猜测,便决定前往你灵魂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墓地,去查看一二。”
“然而,你的墓地在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孩子便想出了个法子:她将一些情报透漏给了五条悟,激他前去查看,借此将你的灵魂唤醒并带回了往生堂。”
夏油杰:“……我明白了。”
这解释可真够委婉的——简而言之就是胡桃先是诈了五条,又鬼鬼祟祟跟着人家跑去了他的墓地还被发现了
“突然间醒来,恐怕你心中有许多疑问,”钟离续上茶水,淡淡开口,
“人生如逆旅,转载即过——既然终会离去,又何必匆忙。”
“你是已逝之人。往生堂想要做的,是解决你现在滞留于世的问题。在这之前,想必会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知晓一切。”
“哦?这是默认了我这段时间会一直待在往生堂吗?”
“自然,”
钟离颔首,抬眼对上夏油杰似笑非笑的目光,没有回避这个略显尖锐的问题,
“毕竟身为亡魂,恐怕这里能看见你的,只有往生堂的人罢了。”
“等下,之前我就想问了:「往生堂」是什么组织?我以前可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夏油皱眉,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将亡魂唤醒?”
——啊,来了。
回想起胡桃昨夜神秘兮兮把他拉进角落后的嘱咐,钟离轻轻叹了口气,
“「往生堂」只是我们行走世间的名号罢了,其实我们还有另一个名字——”
尘世七执政之一,守护璃月千年的岩王帝君面不改色地吐出那个称呼,“「天理的维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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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的维系者」?”
时间拨回前一天夜里,在接回夏油杰的亡魂后,往生堂的几人正坐在一起商讨之后的事。
钟离难得露出讶然的表情,“荧是这么跟你说的?”
胡桃眨了眨梅花瞳,手在眼边比成了个“ok”的手势,“没错,并且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匆忙来到这个世界,外貌、衣着还有行为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更要命的是能力体系也不一样,随着跟这里的人接触深入,以后难免会遭人怀疑。”
香菱举手做了补充,“还有饮食习惯!这里的人大多一点辣都吃不了,商店里卖的调料也大多数都是甜口……”
重云附议地点点头,“这个国家也没有方士。我跟胡桃每次都会被认成阴阳师……”
“没错!差异太大了,只用「往生堂」这个名号不足以应付所有疑问。”
胡桃用力一拍桌子,眼神亮晶晶的,
“所以,荧就跟我说了她在上个世界用的借口:今后呢,我们如果对上了过于谨慎较真,又不得不接触的人,可以自称是「天理维系者」。至于一切行动的出发点,都可以归结于勘测到了可能出现的【灭世之灾】——据说效果很完美哟~”
“上个世界?荧也是像这次一样找了提瓦特的朋友帮忙的吗?”
“诶重云,荧之前没跟你说过吗?她上次好像只找了两个人……说是蒙德那边的吟游诗人还有炼金术士。”
听到关键字眼的钟离若有所思,“蒙德的吟游诗人啊……”
“所以,堂主打算让我去跟那位亡魂沟通,并对他自称「天理的维系者」?”
“没错!就是这样!”胡桃比了个大拇指,狡黠地眨眨眼,“我一般白天都在睡觉,香菱和重云这两天在忙搬家的事,锅巴嘛,又存在言语交流障碍——所以,只能拜托这里【最·为·清·闲】的客卿你了~”
“而且!他是亡灵没错,但别忘了现在钟离你的身份也不简单——绝对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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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钟离看了一眼对面因他刚刚的话陷入深思的夏油杰,也跟着陷入了思绪。
「天理的维系者」啊……
这个称呼,由他来说,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们给出的解释过于离奇,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夏油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直直望向对面的钟离,“不过,有时当说辞荒诞到一定程度,反而会让人觉得真实。”
“确实,”
确实是在骗“鬼”的客卿理解般地点点头,“我理解你的心情——对于陌生人有所戒备才是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份新拟订的契约,你来看看如何?”
——咒术师间的「契约」,当然不只是白纸黑字的协商,哪怕是口头的约定,也会在咒力的担保下有了「束缚」。所以咒术界对于订立契约普遍是慎之又慎的,稍有疏忽便可能吃了暗亏。
与夏油的合作,包括钟离在内的往生堂众人根本没想过谈不拢的可能。
毕竟,钟离——或许该叫他摩拉克斯,除了岩王帝君之名外,被璃月百姓敬为「契约与商业之神」。
这位神明最重视的便是「契约」,千百年来签订下千百条「契约」的岩神,无一达成的不是能令双方满意的结果——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看着桌上的白纸,夏油揉了揉额角,虽然他现在是灵魂状态,已经没有了对疲惫的感知,但短时间内涌入如此多的信息,还是让他莫名觉得思绪过载,“所以,你们口里的所谓的大灾难,与我有关?”
忽悠起人时完全可以面不改色的钟离微笑着颔首,“正是。”
“不论是出于往生堂的职责,还是阻止灾难的任务,与你的合作,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节。”
“幸好夏油先生也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望着灵魂那张或许过于年轻的面庞,钟离点了点白纸,
“在一切落幕之前,无论你有怎样的愿望,我们都会尽力为你完成的。”
如今他只是一介孤魂,不能触碰物体,甚至没法被别人看见,如果想要探寻有关自己死亡的真相,除了跟面前的人合作恐怕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成交。”
夏油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应下了,“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知道一切我该知道的。”
即使合作达成,钟离外露出的情绪也没有太大波动。他只是淡笑着倒上一盏热茶,推到这位新出炉的合作伙伴面前,“自然。”
“你会知道一切你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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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还有一周就是交流会了,野蔷薇说我们能京都玩了诶!”
正在铺床的荧手顿住了,她一脸疑惑地抬头,重复了一遍派蒙刚刚说的话,“你说交流会,我们要去京都?”
“对啊,野蔷薇还偷偷给我看了她做的京都旅游攻略呢,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等等……”荧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派蒙,你的意思是,野蔷薇觉得我们交流会的时候会去京都?”
连着被问了三遍,就算是派蒙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她疑惑地挠挠头,语气也有些不确定,“对 ,对啊,这不是夜蛾校长亲口说的吗,是有什么不对吗?”
“……”
荧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她微笑着点点头,目光真诚,
“当然没有。不过,小派蒙之后不要再把旅游计划告诉其他人了哦——要是被五条老师和夜蛾校长听到的话,他们会觉得这样的态度太散漫,到时候说不定就不带你去了。”
“诶!这么严重吗?不过,五条老师是这种人吗……”
看着派蒙一头雾水的迷茫样子,荧笑着摸摸她的头,“对,所以不要跟任何人再商量了,之后也不要告诉野蔷薇,我知道她旅游计划这件事哦。”
“唔,好吧。”
派蒙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丝毫不知道自己和野蔷薇一起被坑了。
至于等到交流会那天,又是怎么一出鸡飞狗跳,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