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自柱子内部幽幽传来, 十分有气无力,并且末尾的咬字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仿佛地底下被封印的女鬼在恶狠狠地抓挠棺材板, 嘴里还嘟囔着:还我命来!
倘若言语能杀人,姜雪柔现在恨不得将江天青一口吞了。
她本来只想看看剑, 若是江天青真在剑冢秘境之中选出来了一把破铜烂铁, 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言嘲讽, 为清华洞峰挽回一丝颜面,若江天青在剑冢秘境之中选出来的是一把神兵, 她之前说的话也早就给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 横竖是两不吃亏。
但是姜雪柔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被江天青的剑不讲武德地击飞了出去。
她方才正打算凝神细看江天青手中的长剑,但长剑出鞘那一瞬,她旁的没见到,只见到一道雪白剑光飞来,且来势汹汹,剑光之快,杀气之腾腾竟然叫她短时间内无法视物, 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 当场把大殿之上的柱子砸了一个对穿。
江天青到底从剑冢之中取了一把什么剑?
不仅姜雪柔心底发出疑惑, 大殿之上的长老内心也有同样的疑问。
未用任何剑诀仅凭出鞘时那道寒凉剑光便可伤人, 简直是闻所未闻。
姜雪柔此时眼前一片漆黑, 因为气血上涌喉咙之间还有淡淡的腥甜气息,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她心中暗自下了某种决心, 扶着柱子走了出来。
她今日必不可能轻易放过江天青。
此时她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脸色苍白, 发丝凌乱,原本流光溢彩的金玉步摇也七零八落,比起之前那一见便叫人心向神往的仙子做派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兼之嘴角还有未擦拭干净的鲜血,此情此景,叫在场一些男修心生怜惜之情。
姜雪柔作为一个宫斗十级专家她必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向江天青发难的好机会。
方才她若是掐一个法决清理一下断不可能如此狼狈,但江天青既然伤了她,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她这样,江天青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开口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姜雪柔眼含热泪摇摇欲坠道:“师妹,我只想借你剑一观,你为何要拔剑伤人?”
江天青:???
啊这,你这还带碰瓷的,讲道理刚才我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你吧,再说拔剑是你非要叫我拔剑给你看的,这怪我喽?
但吃姜雪柔这一套的修士还挺多的,大殿之上不一会儿就响起很多对江天青的谴责之声:
“啧,一入宗门便拔剑伤人,这可真是飞扬跋扈!”
“以为拜入谢剑主门下便有恃无恐了,哈,看她这样,迟早要步谢剑主前两位弟子的后尘!”
“唉,师姐真可怜,只想借剑一观,便被伤成这样,这人可真是霸道!”
……
林林总总,各种言论不一而足,仿佛一枚枚利剑一般狠狠扎在江天青的后背之上。
众口铄金,金石可毁,这世上,最可畏的便是人言,一时间,就连一些长老也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所见所闻。
江天青确实是没用剑诀,但她说不定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禁术呢?
若是一些面皮薄的,胆子小的弟子被这般千夫所指,各种怀疑猜测,定会战战兢兢口不择言不知所措,但江天青不是一般人,她人生宗旨之一就是:我惹事且不怕事。
我就惹你了怎么了,不服来揍我啊?
她打了一个哈欠,听了四面八方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各种猜测,懒散道:“你说我伤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
证据不就在你手上,那么明晃晃的一把剑,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嘛?
“啪”的一下,有正义人士挺身而出,开口道:“自从你拔剑之后,姜师姐便倒飞出去,定是你用了什么隐秘的禁术,被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休想抵赖!”
“对,没错!”
“休想抵赖!”
……
一时间,大殿之上群情激愤,大家义愤填膺,非要替姜雪柔讨一个公道。
看目的达成,姜雪柔嘴角挂上了一丝隐秘的笑容。
这种情况,便是掌门力排众议一意孤行非要保下江天青也无济于事了。
身为掌门,他必须给这些年轻弟子们一个交代。
江天青又打了一个哈欠,这群人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话,都给她说困了,她站久了,觉得有些累,于是找了一个柱子靠着,整个人没骨头一样,连个眼神对这些人都欠奉,“她要看我的剑,我便拔给她看,听诸位所言,难不成是我摁着她的头到我剑上的吗?”
“还有,你们说我用了禁术?”她嘴角勾起了一个无所谓的笑,“有证据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口口声声这般说,但非要说起来证据,他们还真没有。
刚才江天青拔剑,姜雪柔倒飞出去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甚清楚。
见众人沉默,江天青又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柱子上,看着众人道:“你们若是有证据证明,真是我做的,我悉听诸位长老处置,绝无二话,你们既然没证据,那就别在这里乱叫,听得叫人怪晦气的。”
一人舌战数人,不落下风,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让原本理直气壮的弟子哑口无言,一时间,诸位长老峰主内心复杂。
有人叹道:“谢剑主收了个好徒弟啊!”
“确实,一人独对天下,真有剑修的风范啊!”
“唉,这谢剑主确实在收徒一道上有点东西啊,他门下弟子,若只论修为天赋,不论品行,那个不是出类拔萃的天骄!”
……
那群弟子被江天青搞了一个大红脸,心中自是十分难堪,有人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姜雪柔,意思很明显:师姐,你说句话啊?
姜雪柔此时异常尴尬,她本想搅动风云让舆论兵不血刃地完成对江天青的报复,但奈何江天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整个人皮糙肉厚,方才大殿之上唇枪舌战不能伤她分毫,她甚至还把那该死的球抛给了自己。
你说我伤了你,那证据呢?
姜雪柔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方才我飞出去之前,只见一道雪白剑光朝我飞来,之后我整个人便不省人事了,敢问师妹那是何物?”
是何物?
江天青人懵了,你都知道那是剑光还问我,是何物,不是剑光还能是刀光啊?
江天青看姜雪柔,心中十分怀疑她是不是撞在柱子上把脑子给撞傻了。
“别何物了,那就是剑光。”江天青斩钉截铁道。
姜雪柔面上温婉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我知神兵出鞘之时皆有剑光盘旋周身,以示神兵之锋芒叫人心生敬意,可这世间再无双的神兵,哪怕是我师尊那把剑,都只不过是叫人触之寒凉四面生寒,如师妹这般白日伤人的,真是闻所未闻。”
她疑惑的,也是诸位长老所疑惑的。
倒是一些主修剑道的剑修长老,心中有了某种猜测,神色一变,看江天青的目光中带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你闻所未闻,不代表它不存在,我的剑便是如此,怎么了?”江天青的声音冷冷淡淡,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另一边,她拼命安抚袖中长剑,心中高呼:大哥冷静,咱忍一忍别冲动啊!
只见她袖中长剑,剑身之上不时传来嗡鸣声阵阵,识海深处,大哥声音异常暴躁:“她闻所未闻个头!”
被她这话所激,姜雪柔面色一白,她抬眸看向掌门,掌门看她如此,叹了口气道:“她说得确实没错,她的剑便是如此。”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何?”听这话,姜雪柔面色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这是一把天生杀相的杀剑,你那般近的直视她的剑光,不是作大死还能是什么?”谢乘月没好气道。
“杀剑?”姜雪柔喃喃重复道,一时间之前大殿之上的一幕幕都在她脑中浮现出来,原本叫她疑惑的地方都显得合情合理。
她看向江天青,眼含泪光,柔弱道:“既是杀剑,师妹便这般看着我入火海,为何不提醒我一句?”
“我问过你了。”江天青两手一摊,语气十分无辜:“你确定想看我的剑,然后,你点头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写着三个大字:怪我喽?
姜雪柔看她如此,只觉喉中的腥甜更浓郁了几分,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倒。
想起族弟和自己视若神明的师尊以及自己的遭遇,姜雪柔心中禁不住想:莫非江天青这人,天生和他们清华峰八字犯冲?
而另一边,随着一声“杀剑”的落下,在长老峰主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杀剑是何物?
天生凶相,触之不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物,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自鸿钧道祖为天地立心,创立天下道统以来,千万年间,修士若非走投无路绝对是对杀剑敬而远之的,像江天青这般主动选杀剑的,可以说是修真界一朵根正苗红的奇葩了。
偏偏奇葩本人一脸坦荡,十分无所畏惧,大有“我就选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