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看了娴贵人一眼,想了想,就点点头,“那就让她说。”
此话一出,眼看就被拖到门外的雨儿顿时又被扔了下来,她感受到生存希望,挣扎着从地上起身,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跪直身体大声说出了花粉包里点翠飞霜花瓣的事。
“奴婢专门找花园的附近宫人问过,近日里只有兰小主曾去过那里!” 她态度非常坚定。
众人被她这般坚决的语气镇住,目光不由又转到了婧月身上。
“你还在说谎!”婧月厉声呵斥,一边说着,又看了眼丽嫔。
“你说的点翠飞霜我知道,我也确实去看过。”
她就直接承认了。
“?!”
雨儿眼睛一亮,还没等她高兴起来,婧月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你是找哪个宫人问的?前些天,因有几种花一直画不好,我也让庆安去找御花园西角的宫人问过撤下的芍药搬去了哪里,宫里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存留。庆安说那宫人告诉他,丽嫔娘娘的宫人也去过。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变成只有我一人了?”
什么?
雨儿顿时失声,见鬼一般睁大眼睛看她,又下意识一同看向了丽嫔。
“你胡说八道!”丽嫔猝不及防被提到,迎着众人的目光,口中本能辩解道:“哪个宫人见了?我从不曾派宫人去过!”
婧月迎上她的目光,冲她微微一笑,“丽嫔娘娘可识得那点翠飞霜?”
“当然不了。”丽嫔一口否认,“听都没听过,本宫怎会认得!”
“那就怪了。”婧月陷入思考,口中还继续说着,“嫔妾前段时间可在御花园西边见着您,还有您宫里的芷兰,娘娘既然不认得点翠飞霜是什么样,您就连具体的地点和花朵模样都不用确认,就肯定您的宫人不曾去过?”
“这……”
丽嫔一时哽住。
见她被问得哑口无言,众人看过去的目光,便逐渐显得微妙起来。
“拖下去再审。”皇帝最终下令。
这次雨儿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就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众人沉默下来,只有丽嫔讪讪站着,低头绞着手指。
很快,苏林恩和翠翎带着人匆匆赶回来向周熠汇报,婧月的容春阁里颜料数目核对无误,并无缺失,芍药数量也大体对得上。
娴贵人宫里颜料数目没问题,芍药花所剩无几。
丽嫔宫里的颜料和芍药花都剩余过少。
这都是很好查的事。
各宫颜料都是从内务府领取,记录详细,每次使用的用量也能轻易估算出来,有没有问题一目了然。
而芍药花有内务府的份例,也有宫人去御花园自行采摘的,看起来不太好查。但实际上,园子里人来人往,最不缺的就是眼睛,好记性更是宫人生存的基本技能,再加上时间过去不久,只需找御花园的宫人挨个问问,就能将她们每次派宫人采摘的花量估算个大概。
听完苏林恩和翠翎的汇报。娴贵人看了眼丽嫔,便率先站出来解释了。
娴贵人说,她先前想了裙上作画的主意,将芍药花尽数做了花汁,送去内务府找人帮忙调制新颜料。还专门送了布料去织造局做新裙子搭配,结果颜料和布料都被丽嫔抢了。
明明是她的颜料和裙子,内务府一口咬定东西是丽嫔娘娘用的,她实在无法,只好吃了这个闷亏,现在牵扯重大,她不得不将事情说出来。
这件事众人都有印象的。
当日娴贵人的宫人和丽嫔的宫女芷兰还为这件事吵了一架,闹得织造局沸沸扬扬,事后却不了了之,丽嫔半点亏没吃,还借这条百花裙成功复宠了。
因着这事丽嫔春风得意了很久,之后还日日嘲讽娴贵人。
但现在不同了,若娴贵人没有说谎,那丽嫔宫里的情况就显然不对:既然丽嫔已经从娴贵人处截走了足够的颜料和花汁,那她还领取颜料,收集芍药做什么呢?存着这么多芍药花做什么呢?
众人看向丽嫔的目光已经明显不对了。
“不是的,陛下,您相信臣妾……”
丽嫔彻底慌了神,嘴唇颤了颤,但思索半天又说不出什么有效辩解的话来。
“没用的废话少说几句!”皇帝有些不耐烦了。
“陛下,嫔妾有个法子。”看着皇帝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婧月突然主动开口,吸引了众人注意。见周熠望来,她福身一礼继续说道,“您知道的,嫔妾这只罐子里装的本是香料,那香料气味幽淡,但留香极长,一旦沾染上四五天身上都留有余香。嫔妾想,不管这幕后之人做什么,他们替换颜料时,必然会触碰到香料的。”
“很好。”
皇帝眼睛一亮,迅速领悟了婧月的用意,转头向身边候着的苏林恩下令,“去找几个鼻子好使的宫人来,先从丽嫔宫里查起。”
“是,奴婢明白。”苏林恩躬身应了,立刻下去安排。
丽嫔不想还有这回事,面色瞬间苍白,望向婧月的视线无比恶毒。
婧月功成身退,安静退回边上站着,对此恍若不见。
苏林恩动作很快。
不过片刻,丽嫔的所有宫人都被带了过来,在院内整齐站成两排,又有宫人端来了清水,闻见谁身上有明显异味,就立刻拉下去用水清洗,然后再次细细嗅闻。
丽嫔只呆呆站着,注视着这一幕。
不多时便有宫人禀报,丽嫔的掌事大宫女芷兰手上有冲洗不掉的淡香味。
竟然真是芷兰,婧月摸摸下巴。
丽嫔知道自己完了,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泯灭,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挣扎片刻,又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怯怯望着皇帝。
“陛下……”
一声呼唤哀哀戚戚,百转千回。
周熠也正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朕从不知,你竟有这番巧妙心思。”
丽嫔眸里含着泪水,低声抽泣,“不是的,臣妾没有……”
“这时候了,你还要同朕说不是你做的?”
“臣妾只是……”
丽嫔被他冷淡的态度吓到了,身形晃动一下,上前伸手想拉皇帝的衣摆,有泪珠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落,看着说不出的可怜。
“妾只是一时糊涂。”
“你可不是一时糊涂。”周熠却半点没有心软,只不耐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漠然道:“你可是费尽了心机。”
“陛下!”
丽嫔见他这般冷漠,心知不妙,咬咬牙,跪倒在地上真哭起来,泣不成声,“臣妾没想害人的,妾只是太嫉妒怡妹妹和兰妹妹了……嫉妒她们更貌美,嫉妒她们更得您的心。妾不想被您讨厌。
臣妾恨自己伺候了您多年,却没甚本事,臣妾好怕自己年老色衰,就再也见不到您了……对不起,陛下,是臣妾鬼迷心窍,是臣妾太糊涂!臣妾、臣妾对不起您,对不起几位妹妹……”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说着,还一边转身对着娴贵人、婧月还有缩在床上的怡才人一一道歉。
“娴妹妹对不起,我往日太狂妄,总喜欢仗势欺人,还抢了你的东西。兰妹妹对不起,你向来和善温柔,是我一时迷了心窍,冤枉了你,请你原谅我……怡妹妹对不起……”
不得不说,丽嫔这一波危机公关做得不错。
哭得很美,跪得楚楚动人,道歉态度诚恳,情绪表现到位。
别人信没信,婧月不知道,但她注意到皇帝的神色明显松动了。
唉……
不愧是跟了皇帝多年的女人。
说到底,在周熠看来,她这番生事并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怡才人只是过敏,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婧月虽遭她嫁祸,但三言两语就当场洗脱了嫌疑。
既然没出大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丽嫔毕竟是他宠爱多年的女人,之前一时气愤,态度极冷淡,此时看着美人一跪一哭一道歉,他又不忍心了。
众人不敢出声,只陪着皇帝沉默,一起看着丽嫔哭。
“丽嫔、林氏……”
沉默良久,周熠终于出声了,“妇德有亏,恃宠骄矜,因妒生恶,着实有罪。”
丽嫔的哭声顿住,僵在原地不敢动,婧月则屏住了呼吸,一起等待皇帝的下半截话。
“……褫夺封号,降为才人,另,责令闭门思过半年,日抄女戒三遍,无召不得出。”
才人?
婧月往旁边瞄一眼。
只见新鲜出炉的林才人已经哭着谢恩了。
啧啧……
从嫔位转眼变成了才人,又没了封号,林才人此后地位比怡才人还矮了半截。明天就是请安的日子,若没后面的禁足处罚,她明日就得和骆才人坐在一起,排在齐常在前面。
一瞬间,座位从正数第二变成了倒数第二。
不知林才人是否庆幸这半年的禁足,给了她理直气壮不用出门不用见人的理由,有个调整心态的缓冲时间。
要不然,明天她该怎么行礼呢?
真可惜,这么有趣的场景暂时见不到了。婧月这么想着,心里竟感到一丝惋惜。
噫。
“陛下。”林才人的处罚有了定论,皇后又开口唤了他一声,向周熠示意还跪着不敢动的芷兰,“陛下,那宫女又该如何处置?”
周熠顺着皇后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不变,“杖毙。”
轻飘飘一句话。
刚刚谢了恩起身的林才人身子一抖,猛然垂下眼帘,手指攥紧袖口,听着不远处的芷兰被人捂住嘴的呜咽,两名年轻力壮的太监将人从地上架起,粗暴拖拽着向外抬去,和方才的雨儿一般模样。
比雨儿更加凄惨绝望。
芷兰很快被拖到门口,林才人没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挣扎中的芷兰正好和她对上了视线。
嘭,一声轻响。
房门关上了。
院里棍棒击打的沉闷响声被阻挡在了门外。
婧月好奇地瞥了一眼浑浑噩噩的林才人。
林才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婧月管的去管,她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花粉事件到这一步已经查的差不多,接下来再审一审相关的宫人,将具体经过问清楚就能收尾了。
不过那些事,除仍受着牵连被罚禁足的景贵人之外,就再无人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