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皇帝想不起来骆才人是谁。
他和骆才人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年多, 而且上次他也是例行公事翻了一次牌子而已,连对方脸都没看清。
他早就忘了自己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努力回忆几秒钟,周熠选择放弃思考, 直接挥手吩咐道:“把骆才人和那宫女都带去审。”
想不起来就算了, 多大点事。
反正是个不认识的才人而已。
“……是。”
见皇帝这番态度,众人就知道他根本没想起来骆才人是谁。
苏林恩迟疑着应了又不敢走,转头求助地看向皇后。皇后接收到他的视线,想了想, 扶着肚子上前,在周熠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皇帝一愣,犹豫片刻,仍抬手示意苏林恩按照方才的话去做, 苏林恩便躬身一礼, 快步退了下去。
皇后也没继续劝, 她的月份大了,胎又养得不好, 略站了一会儿就有些精力不济, 没空替别人操心。周熠只顾着婧月, 没注意到皇后,婧月察觉了,连忙扯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一番,皇帝疑惑地看了几眼这才意识到, 立刻让人请皇后坐下。
“是朕疏忽了,皇后快坐下歇歇。”
“多谢陛下体恤。”
皇后确实累了, 没和他客气, 谢了一句就扶着静姿的手坐下, 坐稳之后又抬眼看了婧月一眼,显然刚才婧月和皇帝的互动被她看在眼里。
婧月抿唇向她回了一个微笑,心里仍在琢磨骆才人的事。
她选秀时的推测没错,骆才人家世不显,资质普通,却能在选秀时站在前排,越过一众美人入选,定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今日皇后和苏林恩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但皇帝对她一直不闻不问,表现出只需要纳她入宫,之后待遇不重要的冷漠态度。
也能理解,这是周熠对待联姻妃嫔的一贯态度了。
宫里的静妃、景贵人、宁美人都是因家世入宫,但皇帝从没惯着谁,也不会因为家世就将其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大概臣子家的女眷能被他看上入宫就是荣耀了,入宫本身就达到了应有的联姻目的,表达了双方的政治态度。
至于之后这名女子过得好不好,他怎么会在乎呢?
别无缘无故死在宫里就行,其他的再不关心。
妃嫔在后宫不得宠,难道娘家人还能怪到皇帝头上不成?
多半只能怨自家女儿不争气,再想办法培养几个合心意的女人送进来。
另一边,翠翎带着人从那枚荷包查起,她需要将拥有缎料的几人宫里都查一遍,因为这碧水暗花缎皇后宫里也有,静容不能参与。
但翠翎一人去查又不太方便,正巧太后午睡醒来,得知消息派人来询问,刚进门的翠风就被翠翎一把拉住,请她陪同审查。
翠风命人向给太后请示,太后应了,同时也坐不住地赶了过来。
太后到场,众人纷纷起身向她行礼,婧月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嫔妾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你就别起身了,快躺下休息。”
太后急忙将婧月按回床上,怜惜地打量她几眼,问了她的身体情况,这才叹着气走到一边感叹道,“这都是什么事,什么时候皇宫里也这般危险了。”
“臣妾宫务打理不当,管理疏漏,造成这般后果,臣妾有罪。”听出太后话里似有不满之意,皇后急忙俯身认错。
“免了!”
太后看着她的肚子心惊胆战,也立刻将皇后按住,“快坐下!哀家没怪你,知道你怀胎辛苦,疏漏再所难免,只能怪那贼人,竟挑得这种时机下手,十分可恶。”
“多谢母后谅解。”皇后又感激地行了一礼,这才退到后侧找了一只绣墩坐下。
看着宫人扶着皇后坐稳,太后自己也在宫人搬来的扶手椅上坐好,继续询问,“查的怎样了?可有结果?”
皇后就将之前调查结果同太后说了,太后对骆才人也没印象,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只让她们继续查。
婧月率先拿出她自己的那块料子请众人过目,整匹布扯开一量,被裁去了三分之一左右。
她解释说给腹中孩儿做衣服用了,命青露找出那几件小衣服给大家看,拿出之后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将衣服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皇帝连忙又心疼地抱着人安慰,“是了,那日朕进来就见你做衣服,就做得是这些。”
皇帝亲口认证过,再没人不长眼的多问,翠翎和翠风转身去查下一家。
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对婧月的盘查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她是这事件唯一受害者,又是她率先指出荷包的问题,谁会觉得她是在自导自演呢?
赔上一个孩子来害人,代价未免太大了。
婧月正利用了众人的这番心理,剧本中的一切疑点都在她的小产下不复存在,哪怕有人站出来质疑她,她也不怕。
谁会信呢?谁能想到一个孕妇亲手给自己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包,谁会认为一个孕妇亲自动手在花盆里埋下带麝香的香料?
哪怕亲身参与了一部分的青雪和青露都不相信,她们只是觉得有人要害自家小主,婧月只是引导着将一切曝光出来罢了。
另一边的审查结果也出来了,苏林恩进来汇报。
据骆才人说,她是为了帮娴贵人讨助孕养胎的方子,因此有意接近兰贵人,常常来访,但她没想过害人,只是交朋友而已。后宫众人皆知她和娴贵人走得近,这番解释也算合理。
但她的贴身宫女卉儿却不这么说。
卉儿是骆才人的陪嫁侍女。多扛了几道刑才开了口,说骆才人让她害兰贵人。因为骆才人心怀嫉妒,兰贵人进宫事与她同位分,自身不受宠,两年来任人作践,兰贵人却长宠不衰接连晋位,她因此嫉恨。
卉儿说,得知兰贵人有孕后,骆才人更加怨恨不忿,因此指使她接近容春阁的宫人,打听兰贵人惯用的贴身物品,命她仿制了香包,用银钱买通青梅寻机换上,害了婧月的胎。
卉儿甚至还有证据,她说她的房里还有做香包未用完的布料,那是骆才人赏给她的,一查便知。
“真是毒妇。”
周熠看着从卉儿宫里搜出的布料,一脸厌恶。
“你且退下吧,不用再问了。”
他挥手让苏林恩退到一边,布料什么的也都撤下去,直接定了骆才人的罪名,只等翠翎翠风那边搜宫结果出来,所有赏罚就一并下旨。
太后和皇后也没为骆才人求情。
可怜骆才人奔波数月,四处求人,最终连皇帝一面都没见到就被定下了命运。
连一个替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婧月感觉无语。她和皇后的想法一样,都觉得骆才人没这个本事,若骆才人有能力做成这些事,也就不会在宫里沉寂两年多,混成这般凄惨样子。
这姑娘实在不适合在后宫生存,陪嫁侍女被人收买到这种地步仍然浑然不知,这得心多大啊。
太后和皇后坐着说了几句闲话,翠翎和翠风匆匆回来,向着皇帝和太后汇报了缎料的调查结果:皇后、怡才人的缎料都没用,一寸不缺。
娴贵人的缎子已经裁成衣裳了,但在她的大宫女丹朱房里搜到了散碎布料,丹朱正在用这碎布料做荷包,模样和青梅包裹里的那只极像。
翠翎说完,众人目光一齐投向她们身后。娴贵人和丹朱被一同带来,娴贵人面色苍白站在后面,丹朱被宫人押着按在地上,往日她也是极为得脸的大宫女,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此时却一丝脸面都没给她留。
主仆二人显然是毫无准备就被带过来了,均穿着家常衣裳,发髻歪斜,看起来非常狼狈。
“嫔妾见过陛下、太后、皇后娘娘。”见众人看过来,娴贵人定了定神,走上前给三位行了礼。
三人一齐审视着她,看着她狼狈跪在地上,皇帝发问。“娴贵人,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回陛下。”感受到皇帝的冷漠态度,娴贵人心一沉,来得路上她向宫人各种旁敲侧击的打听,将事情经过推测了七七八八,虽不知是谁在陷害自己,但这无疑又是一次生死危机。
到底是谁要害她?
她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是无限委屈,抬眸泪光盈盈看了皇帝一眼,又埋下脸,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嫔妾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妾与兰妹妹并无仇怨,和昭阳宫的宫人更是素无往来,不知是谁要害嫔妾,请陛下明察!”
皇后听了,抬手从宫人端着的托盘上取过那两只荷包,略一对比出言说道,“这两只荷包的针法确实如出一辙。”
“我看看?”太后听了,主动伸手将荷包接了过来,眯眼细看。
婧月、娴贵人、丹朱的心一起提了起来。
“不错。”
等待片刻,太后放下荷包点点头,“这两只荷包确实出自同一人手。”
怎么可能?!
娴贵人和丹朱如遭雷击。
婧月则放下了心,低着头抬手撩了撩耳边发丝,掩饰了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怎么可能?”迎着娴贵人充满怀疑的目光,丹朱脑内一片空白,口中低声喃喃。
娴贵人怎么想的,她心里自然十分清楚,但她此时是有苦说不出,满心惊疑甚至恐惧。
只感觉见了鬼。
作为娴贵人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丹朱是一个人住的,房里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这荷包她才绣不久,没让任何人见过,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来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呢?
还都是一样的针法?
除了太后、皇后联手骗她一个宫女之外,只有闹了鬼、她记忆出问题这两种可能性了。
但又这怎么可能呢?
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到她竟然想不出替自己辩解的方法来。
“王氏,这就是你说的素无往来?”皇帝漠然收回视线,叫着娴贵人的姓氏,“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宫女的荷包会在这里?”
“嫔妾……”娴贵人语塞,余光瞥见丹朱仍然呆在原地,不由暗自恼恨,只能费尽心思自行破局,继续辩解道:“一只荷包罢了,并不能说明什么,许是丹朱带出门不小心掉了,被青梅捡了去。”
好像也有可能?
房里一时沉默,婧月顿感不妙,适时开口给皇帝出主意,“这缎子是上个月陛下刚赏下的,姐姐那身衣裙也刚裁不久,丹朱姑娘就算做了荷包带出去,想必也没过几日。不如派人问问景和宫的其他宫人,近日可见过丹朱姑娘佩戴这荷包?这缎子名贵罕见,光泽不俗,若是见到,宫人们必定有印象的。”
好建议。
周熠连连点头,翠翎见了,立刻转身出去问。
娴贵人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丹朱一眼,见丹朱脸色惨白,她心里更加忐忑,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丹朱内心如坠冰窟。她感觉到了自家小主望过来的视线,但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回视。她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清,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但她真想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世上真有千里眼或未卜先知之术不成?
不多时翠翎就回来了。
“回陛下,景和宫的宫人都对这个荷包没有印象,更不曾在丹朱身上见过类似的缎料。”
完了!
娴贵人浑身一抖,顶着皇帝的视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眼看着灭顶之灾即将降临,她心态瞬间崩溃,忍不住向前膝行两步,抓住皇帝的衣角哭诉,
“陛下,陛下!嫔妾真的不知道啊,定是这个贱婢自作主张,不、定是有人收买了她,要害兰妹妹和嫔妾!陛下,您信我!”
不远处的丹朱面如死灰,听见她这番话后,挣扎着抬头说道,“没错,是奴婢干的!奴婢嫉妒兰贵人抢了小主的宠爱,嫉妒她有孕,是她克死了小主的孩子!奴婢想为小主报仇,因此擅作主张。所有事皆是奴婢一人所做,小主并不知情,请陛下不要为难小主。”
说完,她挣开宫人的钳制,准备一头碰死在地上。宫人们眼疾手快将她拦了下来,但拦得晚了,她仍然磕得头破血流,额头上撞出硕大的血洞,整张脸都染得一片血红,凄厉可怖。
隐约的血腥气在房里弥漫开。
婧月似乎被这幅场面吓到了,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拖出去!”苏林恩立刻出言斥道,宫人们连连告罪,七手八脚地将人按住,堵上嘴拖了出去。
“吓到了?”周熠伸手揽住婧月,在她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又扫了一眼挺着肚子的皇后,见皇后面色也不好,他眉头皱得更紧,对娴贵人更加不喜。
丹朱说的那些,他一字不信。他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什么阴私之事没见过,岂会被这三言两语说动。
“陛下……”娴贵人没去管被拖走的丹朱,趴在地上凄声唤着皇帝,她已经哭花了脸,衣衫不整,发鬓散乱,往日的清丽雅致风姿全然不见,再也看不出曾经宠冠六宫的动人模样。
“陛下,您真的不相信嫔妾了吗?嫔妾跟了您六年,为您怀过两个孩子啊陛下!”
她声声哭诉透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证据确凿,你让朕如何信你?”然而皇帝毫无动容,只低头看着她发问,“你有什么让朕值得相信的?”
这话好扎心,婧月心想。
娴贵人听了,哭声顿了一下,之后再没抬过头,只趴在地上哀泣。
皇帝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贵人王氏,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迁入冷宫查证后再处置。芙蕖阁的宫人,全部带走审问。”
“陛下!”娴贵人又忍不住抬头,失声唤了他一声,见他态度冷硬,便转而去看太后,“太后!太后娘娘您帮帮嫔妾,嫔妾真的是冤枉的!”
“太后!求您帮帮嫔妾!”
太后转头看看无动于衷的皇帝,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她没必要为了一个低位妃嫔驳了皇帝的心意。毕竟娴贵人又没孩子。
婧月则在想芙蕖阁。
芙蕖阁是娴贵人住的景和宫西偏殿,皇帝曾称赞娴贵人亭亭玉立,人若芙蕖,特意将她住的宫殿改名为芙蕖阁。
这名字是娴贵人受宠的证明。
而如今呢?
宫人们上前将娴贵人拉了出去,皇帝漠然看着,面上的神色只有不耐。
他在嫌对方吵闹,婧月意识到。
帝王恩宠,不过如此。
说到底,妃嫔们除了生孩子的作用外,就如同皇帝圈养的一群猫狗,漂亮可爱性情乖巧的就多宠爱几分,会卖萌撒娇的就多关注一阵。
皇帝不关心妃嫔们的内心想法,不重视妃嫔之间的争斗,只要不影响他的后宫乐趣,就只做不见。
谁会在意猫猫狗狗为什么打架了呢,谁会关心哪只猫猫挨打了呢?说不定还会觉得猫猫打架真有趣。
只要争斗不牵连到自己,皇帝都不会在意。
但若是猫狗打红了眼,不知死活的扑上来连他一起咬。那就不能忍了,皇帝就得处死这只失心疯的畜生。
娴贵人就是这样的结局。
她并不是败在婧月“小产”的事上,落得这番下场的主要原因是蛇祸事件牵连了皇帝,因此皇帝格外愤怒。
周熠不知婧月的腹诽,处置完娴贵人,他有些烦躁,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沉吟片刻说道,“兰贵人护驾有功,晋为嫔位,其母晋三品诰命夫人,封嫔仪式待修养后再进行。骆才人降为选侍,暂且禁足,查证后与王庶人一并处置。”
说完皇帝又迟疑了一瞬,他原本想直接晋婧月为妃的,转而一想又觉得嫔位更加妥当,等月儿下次有孕,再晋妃位也不迟。
但这样以来,又显得有点薄待了月儿。
他想着,继续补充一句,“昭阳宫位置不好,环境也单薄,兰嫔病愈后就迁到景华宫去吧,那更大些,主殿也是才修缮过的,你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