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月不打算让任何人参与到她的谋划中来, 哪怕是最亲近的两名陪嫁侍女也一样。
一是牵扯到她的金手指,很多事情无法解释。二是没必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能亲手完成的事就绝对不要交给别人去做。
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才能叫做秘密。
曾经现代的工作中, 婧月领悟到的第一个职场升职法则就是“要让所有接触过你的人都觉得你人品贵重。”
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人, 都要保持住美好的一面,给所有接触过自己的人都尽量留下好印象。
很难说你的升职机会来自于哪里,只能确保不管通过任何渠道去了解自己,都挑不出错处, 为后期升职加薪打好基础。
在后宫里,这道理也是能通用的。
如今接触婧月私密最多,对她了解最深的就是青雪和青露。如果在青雪和青露的心目中,婧月都是善良干净的小仙女, 那她无疑就是个善良干净的小仙女。
但太过纯善的人也会让人觉得可疑, 不如一副善良稚嫩从不害人, 有几分聪慧,但受人暗害会反击的形象更真实。
总之青雪和青露对此深信不疑。
那谁还能不信呢?她就是这样柔弱善良无害的小白花。哪怕偶尔有些小动作, 那也是无奈之下的反击, 她绝对是迫不得已的!
婧月这番心思并没有白费。
皇帝回头就命人再去查了, 派他的亲信亲自去查。因为御花园的事,之前他受刺激有点大,情绪激动,头一热就在容春阁里作出了决定。当他将皇后送回宫,平静下来一想又回味出几分不对。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里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实在是太巧了。
周熠在后宫事件一向表现得随意, 似乎很好糊弄。但他可是在皇位上坐了多年的人,前朝的尔虞我诈更加惊心动魄, 若没两把刷子, 他哪能这样轻松天天和妃嫔玩乐?
不过是他觉得一群女人翻不出风浪来, 不想在后宫事务上费神,懒得在消遣时刻动脑子罢了。
但当事情牵扯到自身,意义就不一样了,情绪冷静下来他瞬间恢复政治生物应有的敏锐嗅觉,静静坐在御书房里,一个人从头到尾梳理着整条案件脉络。
“沐云。”
他忽然出声唤来一名相貌普通的内侍,看着内侍悄无声息走到身前,命令道,“去查查景和宫、昭阳宫和长春宫,朕要知道本月以来这三个宫里的所有情报,最详细的那种。”
“是。”
名为沐云的内侍躬身退下,当天晚上一摞资料就摆在了皇帝的案头。
周熠亲自动手将资料打开,先抽出了昭阳宫的那份,一页页仔细看过。
若有昭阳宫的宫人在此,定会心惊胆战。
那纸页上记载的都是他们的日常言行。包括几时用餐,几时出门,所做何事,哪几人私下交谈,用时多久,疑似什话题,哪几人因何事发生口角都有记录。
事无巨细,每一笔都记载在册。
后宫里竟然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这也正常,皇帝才是这座皇宫的真正主人。一位皇帝若是掌控不了他的皇宫,那不是笑话么?
只是看他愿不愿意查罢了。
周熠找出容春阁的部分仔细看了一遍:
青橘进房帮忙做事,婧月与青露三人密谈,青梅外出,青橘翻查青梅的房间并携带包裹进了婧月的房,青露私下偷埋东西,婧月带青梅多次外出,青梅独自一人去杏花林摘花长时不归,青橘和青梅发生口角……
容春阁众人的一举一动在周熠的脑海中重现。沉吟片刻,他就得出了与青露相似的结论:
青梅这宫女确实有问题。但婧月也并不是今日才知晓,她早就发觉了青梅的问题并已经派宫人搜查过房间。装作不知,大概是打着引蛇出洞的主意,但没想到御花园里也有陷阱设下,最终着了道。
有几分小聪明,但年轻经验不足,做事不够谨慎。皇帝在心底给婧月打上标签。
他没有怀疑,这和婧月平日表现相符。婧月这点小聪明在他看来也是刚刚好,不会太聪明惹他忌惮,也不会傻乎乎任人摆布。周熠想着,在心里反而对婧月更看重了几分。
将昭阳宫的资料放在一边,他又拿起了景和宫的资料翻看。这一看之下,猫腻就多了。
“花房的管事为何总往芙蕖阁去?”他用笔标出几条记录,皱眉问道。
“回陛下。”沐云躬身答道:“这管事与王庶人是同乡,因此来往较多。”
“同乡?来往较多?”周熠冷冷重复,嗤笑一声就抬手将书册甩到一边,不再多看,“一并拿下了,和芙蕖阁的一起严刑审问。”
“是。”沐云应下。
周熠继续拿起最后一摞长春宫的资料。
景贵人住在这里。
景贵人的行动没太多异常,但她宫内人员来来往往,与宫外交流不断的记录让人看得很烦躁。
要么景贵人往宫外寄信,要么楚氏给长春宫送东西,类似记录在周熠手里拿着的这张就记了四次。
“楚氏怎么如此多事,一天天的没个消停,朕是缺她吃还是缺她穿了,让她一刻不忘惦记着娘家。”
他又将手中书册啪得合拢,丢还给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去传旨,宫内外不得擅自互通,妃嫔每月只准许与家传信一次,有要事确需多次联系的,必须先报皇后批准。”
“是。”内侍连忙应了,飞快出去传旨。
收到旨意时,景贵人一脸迷茫惶惑,内心忐忑不安。她知道皇帝这旨意是下给自己听的,宫里就自己和宫外家族来往频繁。
但之前皇后不管,皇帝对此也没说什么,怎么这会儿忽然下旨?
景贵人咬咬嘴唇,将此事和中午的御花园事件联系在一起,知道多半是自己的表现让皇帝不喜了。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完全是无妄之灾,她满心委屈。
慎刑司。
负责审讯的宫人越审越心惊。
有皇帝的旨意在,他们都放开了重手严刑拷打。重刑之下,没有能藏住的秘密,原本一个个铁骨铮铮宁死不屈的人熬不住一刻钟就都说出来了,甚至连丹朱都没熬过,最终开了口。
其他人也就罢了,丹朱知道的阴私事实在太多,随便说出一样就让人心惊胆战。
随着审讯进展,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涉及的案件也越来越大。怡才人过敏案、琼美人小产案、兰嫔小产案、丽才人坠阶案,甚至大皇子落水案……
一查之下,竟然处处都有娴贵人的影子。
丹朱唯一没敢说出的就是假孕,不论怎么问都顶住没说,一口咬定娴贵人是真怀孕,只是身体不好没养住,胎息渐弱,因此就牺牲了胎儿拉着丽才人坠阶。
而王太医和白太医也心照不宣同样应下了。
事关全族人命,没人敢说漏嘴。
若是娴贵人胎不好,他们的罪名只是同流合污做了错事。若是娴贵人假孕,那他们就是欺君之罪,所有族人都逃不过满门抄斩。
但除开这件事,罪证也已经多到很离谱了。规模之大,事件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沐云不禁暗叹,娴贵人不过入宫五年,她竟有这种本事布下如此庞大的关系网,做出这么多的恶事。
审讯结束,负责的宫人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满头大汗跟着沐云去见皇帝。
“这都是王氏一人做下的?”
周熠看着这些记录感觉不可思议,忍不住抬头向他们再次确认,低头仔细翻看片刻,越看面色越黑,看到最后一页时,人就气炸了。
“混账!”
他抬手就砸了一只茶碗。
啪的一声脆响,内侍们吓得浑身一抖,一齐跪下,屏息低头。
“朕的后宫竟有这等蛇蝎!”
“如此歹毒!”
他气得不行,在房间里转了几圈都冷静不下来,又从桌上抄起东西连着砸出去,直到实在找不到能砸的他才停下来,抬眼看向慎刑司的那名宫人。
“花房那人呢?审完没?”
内侍一哆嗦,“那人招认了其他罪行,但杏花林蛇卵的事,他咬定只是意外,无论怎么审都不改口……”
“废物。”周熠冷冷看他。
内侍不敢争辩,只跪着不断磕头,“奴婢该死!”
“罢了。”
周熠看了他一眼,压了压火气,继续说道,“他当然不敢承认,若是认了,那就是预谋弑君。”
弑君!
这个罪名实在太重,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不认也无妨,这些罪名够他们死八百遍了。”皇帝回到桌前,抬手点了点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出言评价道。看着眼前跪了一片的宫人,沉吟片刻,他心中有了决定,又起身去了一趟坤宁宫。
下旨之前还要和皇后说一声,毕竟是后宫的事务,周熠总不好越过皇后直接做决定。
坤宁宫里灯火通明,皇后午后回来休息了片刻就起来继续工作。后宫人虽不多,但事务繁杂琐碎,极耗心力,平时还好,如今皇后怀着身孕精力不济,打理起来就有些吃力。
周熠进来时,皇后正坐在桌前看账本,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帝后携手在桌前一起坐下。
皇帝看着她憔悴的面色,翻翻桌上厚厚一摞账本,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出声感叹,“皇后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皇后闻言,回了他一个笑容,“打理后宫事务本是臣妾分内之事,怎能说辛苦呢。”
“话虽如此。”周熠拍拍她的手背,有些忧心,“只是你这胎怀得艰辛,让朕实在放心不下。”
“让陛下担忧,实是臣妾的罪过。”皇后温声说着,又低头摸了摸肚子,露出笑意,“兰嫔的膳食方子很管用,臣妾已经好多了,太医说如今只需吃药膳调理就行。”
“那就好。”皇帝听了终于放下心,向皇后说起此次来意。
不多时,连续几道旨意从坤宁宫中发出,王庶人赐白绫一道,原芙蕖阁宫人全部处死,景和宫其余宫人罚得罚,贬得贬,侥幸逃过的也尽数遣回内务府。
王太医作为王氏的心腹太医,长期以来参与了太多隐私密事,也被一同处死。白太医因牵连较少,仅做贬职处理。
王氏在宫外的亲族也没能逃过一劫,宫里宫外素来密不可分,王氏能在宫里屡次行事少不了家族助力,皇帝将王家涉事族人处死一批,剩下的全部判了流放。
张扬得意的一个宠妃家族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了京城里,再也没人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