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的脸在镜头中一闪而过,但也足够让人清楚地认出来——
郁奇致。
在玩家的眼中,从楼上跳下来的陌生学生甚至没有一个正脸,
但脑海里莫名就出现了一双狭长而冷漠的眼睛,
慢慢淌下红黑色的眼泪。
但并不是感伤或是懦弱,
里面全是极端和憎恶。
无端让人胆寒。
沐生调整了直播间的设置,换成了第一人视角。
透过玩家的眼,见他之所见。
郁奇致胸前,那个昨天晚上十二点已经归零的血红字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2/2】。
那双眼睛也好像直接跟沐生对视了一眼。
沐生泪水洗过的眼格外清澈,甚至有些疏冷。
系统敏锐捕捉到:
宿主已经恢复往常频率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不同于之前面对简理,主动憋气制造的心动过速。
这次是真正因为情绪波动的身体反应。
玩家抵挡不住那种天然的恐惧,闭上眼睛,也没有再看之后的一片血红。
简理扭回头,之前还未说出口的邀请,在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宜再说出口。
郁奇致真是找了个好时间。
简理侧头看向其他成员,明知道缘由,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普通NPC面前假装:
“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
外面的喧哗声实在太大,简理也要过去。
但不是马上。
简理微笑:“你现在眼睛很红,先跟我去学生会整理一下?”
为什么要去学生会整理,这边又不是没有淋浴间。
沐生没过脑子就想这么说。
但心跳刚刚才和缓些,哪怕是没眼色得可以的炮灰也还心有余悸。
他试图婉拒:“我要先换衣服,我换衣服很慢。”
偏偏这位现在正处于忙碌时候的学生会长笑了下:“当然可以。”
沐生故意想恶心他:“我不会穿怎么办,你能帮忙吗?”
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会长,怎么可能同意被折辱,
真的像忠实的仆人一样卑躬屈膝,为金贵的小主人更衣。
大概会沉下脸离开。
简理一顿,眸色微深。
喉结动了下,还没说话,又被一秒一个主意的少年指使出去。
也真的纵容地出去了。
周围没人后,沐生皱眉。
简理……有病吧。
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刚才不是真的在考虑帮他换衣服吧。
现在闹成这样肯定也不用去上什么钢琴课了。
沐生低着头,皱着眉,掀起衣摆露出恼人的衬衫夹,
盯着自己的大腿根看。
这又要怎么解?
更衣室中看不见衣柜的一边,
学生会的成员看着走出来的会长,开口询问:“您现在过去吗?”
简理不在,那些自由社团的人肯定极度猖狂。
光凭几个成员,根本挡不住嚣张的严骄盛。
简理的气势依旧沉稳,习惯掌控着一切:“不用着急。”
他唇角的弧度又回到了惯常的弧度,清冷自持,温和的同时又带着极强的距离感。
“他会自己过来。”
应该说,已经到了。
就在简理话音落地,更衣室落了锁的门发出一声恐怖的哀鸣。
然后直接被一脚踹开。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严骄盛。
室内没人觉得这种身体强度和力气,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甚至成年人来说,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简理目光扫过断裂的锁,听不出语气的低喃:“真是粗鲁。”
严骄盛就当没听见那样,管简理去死。
他抱着手臂,眼睛颜色极黑,已经收起了往常的散漫。
“喂,滚出我的地方。”
制服学生已经警惕地行动,隐隐往严骄盛可能过来的位置靠。
简理咳了两声,然后抬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只是对着脾气暴躁不受管束、随意破坏公物学生的无奈:
“学校属于所有学生。”
“我想,随意规划圈地这种行为,是属于未开蒙畜生的行为方式。”
严骄盛视线在简理的手上停留下,然后很快划过。
这个道貌盎然的老畜生还有一只手套去哪儿了?
严骄盛反唇相讥:“我们一本正经的学生会长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是为了跟你的野情人鬼混吧?”
“外套和另外一只手套给那只野鸳鸯当定情信物了,看不出来这么闷骚?”
简理居然没反驳。
严骄盛心头莫名烦躁,在古怪的预感下没再探究这回事,不耐烦道:“人呢?”
“不知道严同学想找什么人?”
严骄盛不假思索要说一个词,又奇异地顿了下:“我的……关你屁事。”
他又不是没长腿,径直往前面去,踹开一个拦路的制服学生。
那个成员轻飘飘的,像是没重量一样倒飞出去,然后撞在墙上。
是木头折断的声音。
严骄盛皱眉看了眼自己的鞋:“真恶心。”
野兽般的直觉很快锁定了更衣室的里间,停也不停地往那边走。
顾忌着什么,这些学生会成员都没有完全变成木偶的形态,也不是最强盛的时间。
很快被解决。
严骄盛看到恰好穿好自己衣服,正在理领子的沐生,紧皱的眉松开一点。
沐生抬头,好像才发现严骄盛来了,也是一愣,然后往他这边走了两步:“盛哥!”
但又突然想起刚才简理的话,步伐又缓下来,突兀地停在原地。
可沐生靠近的这两步,也足够愉悦严骄盛。
严骄盛没发现什么不对,长腿迈开,几步就走到沐生面前,上下打量下:“眼睛怎么红了?啧,我说了让你离这些人远点。”
沐生还生气呢:“是我在这里换衣服,他们突然过来。”
严骄盛低骂:“一群闻着肉骨头味就过来的狗。”
沐生一时不知道严骄盛在骂谁。
严骄盛庆幸的是沐生没出什么事。
毕竟简理看着亲和,实际完完全全是个特殊NPC至上主义者。
对于普通NPC和玩家的态度,甚至比不上校园绿化的花草。
只是这两天,因为近距离目睹人偶们处决违规玩家,实在无法逻辑自洽消失的普通NPC,就不知道有多少。
简理可不会在意沐生一个普通NPC的死活。
呵,冷酷残忍。
想得像是自己以前、甚至现在就不是那种特殊NPC一样。
严骄盛现在,甚至自由社团现在也就在沐生面前稍微收敛点。
他看着沐生脸上再怎么也掩不住的迷惘和胆怯,
虽然语气很差,也在笨拙地哄:“放心吧,跟在我身边就没事。”
沐生垂着头,没说话,
半响才点点头。
严骄盛看着他毛茸茸的发旋,烦躁地啧了声,又想不出来怎么圆自己掐人脖子的事情。
因为赵沐生对着自己隐隐的抗拒和不信任,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生出点后悔,最后还是改口:
“算了,先离开这里。”
他怎么能预料到,现在对赵沐生这么……说不清。
沐生跟着严骄盛走到门口时,简理突然开口叫住他。
沐生不自觉停住脚步。
连带着严骄盛。
简理说:“我之前说的话,请认真考虑。”
沐生知道,简理指的是那句他跟自由社团的人不一样。
简理在隐晦地邀请。
严骄盛不知道两人之前说了什么,看了眼还花着脸的沐生,又看了眼简理,愈发讨厌他那幅一贯计出万全的作态。
严骄盛:“简大会长还是先管好自己,从落跑的野情人那把制服和手套拿回来再说吧。”
沐生背脊一僵。
什么,野、野情人。
现在简理的外套,甚至那只手套,都在沐生的衣柜里锁着。
那他不就成了那个……什么了吗。
在简理耐人寻味地视线中,沐生的耳垂肉眼可见染上了红色。
简理微笑:“这属于我的私事。”
依旧没有否认。
严骄盛死死皱着眉,察觉到不对,想问什么。
但沐生突然拉住严骄盛的袖子:
“先……走吧。”
严骄盛盯着搭在自己袖口上的那只手,收回视线,喉结动了下:“嗯。”
简理苍白脸上收敛笑容,一片冰雪。
*
走出房间一段距离,严骄盛低着头凑近沐生,坚持认为他身上有什么怪味。
沐生推开险险要凑进自己雪白颈窝的脑袋,
跟推开什么绕着主人轻嗅辨别,从外面回来有没有别犬味道的大狗似的。
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咬人……咬狗的样子。
沐生身上,除了穿过简理那件外套沾染的气味,哪有碰什么脏东西。
但他哭过,之前还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也不舒服,
就恰好借着严骄盛的话,到社团这边活动场地的淋浴间冲凉。
严骄盛看着沐生老大不乐意地拿着备用衣服进去,突然道:“我就一直在外面。”
好歹是严骄盛把自己从学生会的包围里带出来的,
沐生那句“又没让你进来”最后没说出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隔成单间的淋浴间中理所当然只有沐生一个人。
但沐生还是警惕地拉开了每一个单间的帘子。
只留下自己的这一个关上。
这个单间挂帘子的杆子好像有点问题,拉拢后又自己划回去一点。
从外面看,沐生还穿着衣服的纤瘦身影若隐若现。
再往左边走一点,被看见的就不止白生生的胳膊。
沐生不是没发现,但他东西都已经放好,现在情绪也不太好,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继续麻烦。
反正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
沐生扭过头研究放水和调水温的装置,
丝毫没注意到,
那条帘子和墙壁形成的间隙突然小了点。
像是有一只手,犹豫半天,终于过去把帘子拉严实了些。
但装置坏得实在很彻底,那条缝比起之前开得更大了。
“……”
这次过了很久,单间的帘子都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沐生似有所感,藕节似的手臂抬起,轻飘撩了下帘子——
外面一切正常。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