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麦尔肯在潜水艇内醒来。
他头痛欲裂,回想起前几天所经历的一切,那感觉比噩梦还噩梦。
“我、我们现在在哪儿?”他强撑从床上起来。
“在船上。”王景山安慰道:“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面前亚裔青年英俊和善的面庞,让麦尔肯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他是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梦。
他深刻地记得自己走进雾气,而后,便坠入到了一个可怕的黑暗世界里。那里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生命体,他甚至还朝袭击自己的怪物开了一枪。
枪。麦尔肯四处摸索着口袋。
“您是在找这个吗?”王景山将一把旧式朗宁左轮手.枪递过来。
“对!谢谢你。”麦尔肯慌忙接过,赶忙拧开枪匣,果不其然,里面少了一枚子弹。
王景山给他端来了清水和食物,“先吃点东西吧。”
麦尔肯饥饿地抓起面包就啃了起来。他一边咀嚼着,含糊不清道:“是你救了我……”他隐隐记得当时好像还有一只大章鱼在。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王景山没说话。
他早就把史密斯手札烧了,决定从此对那个邪恶的异世界保持沉默。
麦尔肯似乎也知道自己不会从他这儿得到答案,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反正,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他挠了挠稀疏的发顶,看着王景山咧嘴一笑:“王警官,几天没见,你好像变胖了。”
“有吗?”王景山下意识摸了摸脸。
麦尔肯:“就是,感觉你整个人都圆润了许多。”
王景山:“……”
他出门前照了下镜子,又掀开衬衣摸了下肚子。原先凹凸不平,起伏痕迹鲜明的八块腹肌,如今手感确实淡了许多。难道他真的发胖了?
王景山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从前的他一向位列首都警部身材最好男性榜首。
也许是最近这段时间待在潜水艇里伙食太好了吧。
事已至此,他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为了让他们顺利离开,诺斯克又“忍辱负重”变成了史密斯的样子。
史密斯在这间研究所的权限是最高等级。“他”一下达指挥,全潜水艇人员听命,又开足马力掉头回到了人工岛。
接着,三人再乘坐快艇回到章鱼岛。
在快艇上诺斯克依旧保持着史密斯的模样。
麦尔肯警官还以为是“他”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心中对这位异国白人教授一下改观。
“谢谢,谢谢你。教授,下次请到我家吃饭吧。我妻子做饭很好吃。”最后,上岸前他紧紧握着“史密斯”的双手,以强烈表达自己死里逃生的感激之情。
诺斯克拔了一下,没抽出来。
“好的,下次有机会的话。”它试着模仿人类露出一个客气又礼貌的微笑。只是笑起来时不受控制露出的白牙,稍稍有些瘆人。
“嗨呀,麦尔肯警官,你先回家看看吧,最近这几天你家里人都急死了……”王景山赶紧上前打断施法。
“哦对!那我们下次再聊啊,一定要来我家吃饭。”麦尔肯一拍脑门,就转身急匆匆地朝家的方向奔去。
诺斯克有点机械式地扭头,看向王景山:“你,不回家吗?”
王景山说:“我没有家。”他只有一间狭小的警署宿舍。
诺斯克想了想说:“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
傍晚,暮色西移。
在远离海岛的东面上,马里海沟的雏形就像一座月牙湾。日落时分退潮,海水总是横冲直撞,在漩涡中翻覆掀起接二连三的大浪。
坐在诺斯克的背脊上,王景山浑身都被海水打得湿透了。
湿漉漉的白色制服紧贴着年轻警官结实性感的身体。沉沉的雾霭与他擦肩而过。
这是王景山第一次尝试如此近距离接近大海。
晚霞的美丽令他震撼失语。
四周除了潮声、海鸥叫声,便是全然的寂静。
大海像缓缓陷入睡眠的孩童,不时发出低喃呓语。
诺斯克指着前方说:“快到了,就在海底。”
“一定要潜水下去吗……”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在水下自由呼吸的“特异功能”,但王景山还是有些克服不了人类本能对深海的恐惧。
诺斯克:“要不我抱你?”
想象一下自己被触手环绕其中的场景,王景山眼一闭,鼻子一捏,倒头跳进海里。
“没事,我自己来吧,迟早要克服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不容易拥有特异功能,他怎么可以放弃探索大海的奥秘?!
等到海水中,王景山便开始跟诺斯克使用章鱼语交流。
这种神秘的语言通过海水共振的频率实现,互相传递思维,让他非常奇妙。
与诺斯克一起,王景山感到自己正在下沉。
冰冷的海水从他的口、鼻、耳倒灌进去,又因气压被轻盈排出。
奇怪的是,他并不会因此感到难受,反而觉得一种在陆地上正常呼吸的松快。
亚科斯海域近海受污染严重,海水颜色几乎都是灰蒙浑浊的。
可是在这一处,就好像地球最后的秘境,海水澄澈蔚蓝,如同晴朗天空。
王景山看到色彩斑斓的鱼群穿过海沟,驶向远处。
他看到粉色的水母,像蓬松的海绵向上游动着。
他看到笨拙瞪着四肢的海龟,看到大型鲸鱼,看到海豚,看到瑰丽的珊瑚群,看到无数新奇、美竣的海洋生物。
跟诺斯克回家,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
置身于沙丁鱼风暴中,指缝里漏过惊慌失措的鱼群。
王景山愉悦地想这绝对是自己人生中最奇特的一场体验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能在不背氧气管的情况下如此闲庭信步地欣赏万里海底的美景。
他大概是安格拉大陆历史的NO.1。
“王景山。”汹涌的浪潮中,它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饱览景色的眼中忽然撞进一双猩红色的瞳孔。
“诺斯克……”
他们隔着蓝调氛围的波纹注视着彼此。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海水冰封成了白色原野。鱼群停止游动,日渐稀薄的氧气令王景山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跳动愈发剧烈。
他的视线甚至无法从眼前这只深红的庞大章鱼身上移开。
“过…来。”诺斯克抬起一根触手,轻轻地卷住他的手腕说:“快到家了。”
王景山仰头看到了长眠的古老沉船。
褐色的铁锈,腐烂的水草在水中飘荡。它就像从水底生长而出般,如此自然、壮观地与周遭景物浑融一体。
“这船恐怕有好几百年历史了吧。”他感慨。
“要进去参观吗?”诺斯克向人类发出邀请。
“好啊。”王景山答应道。
只是,他还有点难以想象这是诺斯克的家。
船身很大,但看起来还不及它身体的四分之一。可这会,海洋软体生物便充分表演出它“柔软”的特性来。诺斯克缩起肢体触手,与流动的海水一起轻松挤入内部。甚至,还留有一条宽敞的缝隙供容纳孕期雌性通行。
王景山吃惊地望着它,“你是猫吗?”
“猫?”诺斯克困惑地眨了眨眼。
王景山:“在人类社会,我们都说猫是液体做的。”
诺斯克认真说:“我不是猫,我是肉做的,章鱼肉。不信你可以尝尝。”
王景山一时没忍住,紧抿着唇强忍笑意。
“你在笑什么?”诺斯克困惑道。
王景山摆手,嘴角不自觉勾起:“没什么。”
诺斯克有时候简直纯真到让他觉得可爱死了。怪不得人们都喜欢在一张白纸上作画。
“看。”诺斯克接下来向他展示自己收集在船舱内的私人藏品。
王景山看着眼前一堆破铜烂铁,乒乓瓦罐,深感自己不应该对一只章鱼期待太高。
毕竟诺斯克的爱好,就是收集瓶瓶罐罐。
“你上次说宝藏很值钱。”诺斯克好奇地问:“我这些宝贝卖了,在人类社会能值多少钱?”
王景山有些不忍心告诉它你的宝贝们一文不值的事实。他上前弯腰在破烂中挑挑练练,最终勉强挑出了两个还能看的物件。分别是一只复古花纹的金边琉璃杯,一个疑似古董的青铜香灰鼎。
“这两个应该最值钱。至于具体能卖多少,我也不知道。”他说。
诺斯克触手往前伸了伸,“那,值钱的,都送给你。”
王景山愣住了,“啊?”
诺斯克煞有介事道:“这是,给你的聘礼。”
王景山哭笑不得,“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台词……”
诺斯克:“电影。”
王景山现在真的有做父母的代入感,油然萌生一种想冲过去把世界上所有污染儿童的影视作品毁灭的冲动。
能不能出个分级制度?请不要带坏他的诺斯克。他恨恨地想。
天色一点点慢下来,海底也入夜了。
既然王景山不急,诺斯克便邀请他留下来睡一晚再走。
是的,在海底沉船中睡觉。
王景山翘着腿躺在甲板上望着鱼群喃喃:“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想变成一只鱼。”
浪漫、绮丽的海底世界实在太治愈了。
诺斯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想变成人。”
王景山问:“你为什么想变成人?”
“有很多很多好处啊。”诺斯克掰着触手算,“当人可以看电影,听音乐,谈恋爱,做算术题,吃.精品沙丁鱼罐头……”以及,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