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莫要放肆。”殿内人声音清冷,毫无起伏,仿若江袭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枝花一根草。
雪敛在和江袭好上前,的确是个面冷心冷的人,世间万物都没被他放在眼里过,一切都如过往云烟,见过即散。
人界曾有可怜人被无故追杀,万里迢迢跑到雪敛曾经的住所——随云山,请求雪敛为之主持公道,在随云山下跪了整整半个月,雪敛连人一面也未见过,轻飘飘拂袖,一阵风刮起,将人吹出了山门,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如雪敛这般追求大道之人,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动容,江袭是个意外,当初便连江袭自己都没料到,竟能和这位无情无欲的雪敛仙尊好上。
江袭“啪”的一声收了折扇,扇柄敲了下掌心,低声道:“你叫我小妖,你竟叫我小妖。”
“嗡——”
地上的霜寒剑发出一阵嗡鸣,忽的抖了抖,离了地面,似是被主人召回。
“哈!”江袭大笑一声,隔空冲着那霜寒剑点了点,他道:“雪敛啊,你可真是让我生气。”
下一刻,那柄通体幽蓝,泛着阵阵仙气的霜寒剑,就原地化作了一只小香猪的模样。
小猪吭哧吭哧的往殿内跑去,在地上留下一连串小小的脚印。
殿内。
一位白衣白发之人,正坐在蒲团上清修,旁边案上的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起,整个居所都泛着一种沉闷的死气。
白衣人嘴唇很薄,这样面相的人带着一种薄情寡义的味儿,但那张脸又是及其清正的,眉上凝了霜,一眼看去,只觉得此人干净至极,不染纤尘,带着只可远观的端肃感。
“咚咚咚——”
小猪狂奔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沉死气。
雪敛睁开眼,瞧着奔他而来的粉色小猪,那张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霜寒剑委屈极了,蹲在雪敛身边,蹭了蹭他。
雪敛手指长而白,在小猪脑袋上轻轻点了两下,欲解开这变换之术。
雪敛眸光微动,竟解不开?
霜寒剑嗷嗷叫了两声,张嘴咬住他雪白的衣角,将他往外拖,意图去带他见那始作俑者。
霜寒剑一只蹄子往门口处指了指,小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雪敛起身,打开殿门,藏锋台的风吹了进来,屋内的那缕青烟就这么散了。
雪松下那口安神钟好端端的挂着,至于先前那只扑腾的小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连抹气息都没有留下。
“调皮的小妖。”雪敛轻轻叹了口气。
霜寒剑站在风里,凄凉的叫唤了两声。
*
云霄殿内,觥筹交错,陆袄袄一边往怀里揣着点心,一边和周围的叔叔伯伯们寒暄。
“叔叔,您今天穿的这件衣服真好看,一看就不是凡品,是皇城金怡轩出品的吧?叔叔穿着真好看。”陆袄袄张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小圆脸,那双眼睛更是眨巴眨巴的,瞳孔黑且深,望到人心坎里去了。
被搭话的男修听此,忍不住笑了,道:“不错,我身上这件真是出自金怡轩,你这小女娃有点眼色。”
瞧着陆袄袄眼睛一直往他桌上的点心瞧,男修便随手端起盘子递了过去,“看给孩子饿的,吃吧。”
陆袄袄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谢谢叔叔。”只拿了一块就走了,这一块,她要留着给江袭哥哥吃。
靠前的座次提供的饭菜点心,要比末尾几桌的精致的多,陆袄袄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了,很馋,但江袭哥哥更不容易,她尚且可以忍一忍,都留给江袭哥哥吃。
“姐姐,这是云锁金玉吗?这步摇姐姐戴的甚是美丽。”
“小丫头,嘴怎么这么甜。”
“姐姐,我可以拿一片云片糕吗?我没有吃过。”
……
江袭走进来时,就瞧见一群女人围在陆袄袄身边。
陆袄袄满面愁绪道:“我没有爹爹,爹爹不要我了。”
“这么懂事的娃儿都不要,你家爹爹是谁?告知我们,日后定然为你主持公道。”
陆袄袄欲言又止,眉心皱着。
江袭看见小丫头给自己加了这么多戏,忍不住发笑,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小丫头倒是适应的不错,已经和周围的男修女修们打成一片了。
陆袄袄也瞧见江袭回来了,匆忙和修士们说了几句,便往江袭这边跑来。
“见到负心汉了吗?”陆袄袄问。
江袭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倒是聪明。”
陆袄袄捂着头,开口:“哥哥离开能有什么事,来这宗门不就是为了找那负心汉吗?”
“没见到。”江袭道。
确实没见到,听到雪敛称呼他为小妖,江袭负气,打算让这人主动来找他。
雪敛消失的前一晚,还躺在他的床上,对他发了狠的索.求,江袭吃不消,说不要了,床上的雪敛脱下了那张冷漠的面具,他的占.有欲强劲而又疯狂,哪里是江袭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雪敛在床上时并不温柔,和他所表现出来的干净气质完全相反,他锁着他的喉唤他卿卿。
江袭不喜欢卿卿这种称呼,太过黏腻,如同凡间夫妻一样,他曾无数次说过不要这样叫他。
雪敛为他改了穿着,改了脾性,甚至将自己前几百年练就的风骨也扔掉了,他把自己包装成了江袭喜欢的模样,他舔.舐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不喜欢?真不喜欢?卿卿。”
江袭总是被他弄得浑身颤抖,第二日那满身的痕迹吃什么丹药都消不掉,这是雪敛给他打上的印记。
在无数个夜晚,这声卿卿都会伴随着江袭入梦。
江袭不喜欢?
不,后来的他很喜欢。
雪敛的声音能驱除他内心的黑暗与疯魔,将他从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拉出来。
“江袭哥哥,别不高兴,你看,我偷偷给你要了云片糕、牡丹饼、桂花糖……”
陆袄袄说着,捏起一枚桂花糖塞进了江袭嘴里:“可甜了。”双眼笑成了两道月牙。
江袭腮帮子鼓出一小块,他咬了咬嘴里的糖,泛着腻人的甜。
“好吃。”
云灵仙子抱着他满月的孩子走来,正殿里众修士立时起身,朝他行了行礼。
“诸位不必客气,能来我儿的满月宴便已足够赏脸了,云灵在此谢过诸位。”
“仙子客气。”
这满月宴说是满月宴,实则是修士们互攀关系的地方罢了,凌云宗在众多宗门中排名十一,这并不是一个靠前的排名,因此来这满月宴的人不算多。
但同时,十大门派遭到妖圣江袭的重创,下一次门派排名将会重新洗牌,若江袭就此收手,谁也不知今年的凌云宗会不会异军突起,因此来这满月宴的人也不算少。
云灵仙子坐在上座,正要说话,忽而——
一只粉粉嫩嫩的小猪跑了进来,瞧见这小猪,曾经知道寻剑宗发生过什么事的修士,脸色当即变了。
“哪里来的猪?”
“这……这不就是寻剑宗那帮剑修的剑变的吗?我亲眼见过!那魔头便是将寻剑宗众人的剑变成这副模样!”
“什么!那魔头该不会要来找凌云宗的麻烦了吧!”
修士们瞧见这小猪,登时方寸大乱,魔头江袭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这江袭虽未杀一人,干的那些事,却比杀了人还要叫人屈辱!
云灵仙子眉头也是一皱,道:“来者何人?”
殿外一阵强风吹过,下一刻,白衣白发的雪敛仙尊,便缓缓走了进来。
“本尊。”
云灵仙子一梗。
她看了看那头小猪,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仙尊,连忙起身,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一旁的弟子,惊讶道:“仙尊,您怎么来了!”
这位雪敛仙尊,前几百年一直行踪不定,居无定所,想见他一面难如登天,他不问世事,一心问道。
直到前段时日,副掌门乔司礼将这位大名鼎鼎的仙尊带到了宗门,并通知各大长老,雪敛仙尊将会作为客卿长老久居凌云宗。
这可叫凌云宗众人高兴坏了,雪敛仙尊贵为人界二尊之一,有他在,宗门面子十足不说,即便江袭那小魔头来袭,又何惧之有?
云灵仙子忙将人请上主座,道:“仙尊,您请。”
“不必。”
“仙尊,您身边的这灵猪是?”云灵仙子试探着问道。
雪敛环顾四周,殿内近百人,雪敛冷淡开口:“这是霜寒。”
众人听此,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谁不知道,霜寒剑是雪敛仙尊的本命剑!如今这本命剑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和寻剑宗那群剑疯子的遭遇一模一样!
连雪敛仙尊的剑都变成了这副模样!那江袭究竟有多嚣张!殿内气氛当即变的紧张局促。
这是江袭离开一线天后,第一次直面雪敛,江袭和雪敛厮混了六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雪敛穿这么干净的白色了,只因江袭曾经的一句不喜欢白色,雪敛就再也没有穿过白衣。
这身白衣太干净了,干净到想让人将他弄脏。
雪敛是天上雪,而他是地上泥,他们天生有着云泥之别。
这捧雪曾在他身上融化过,与污浊融为一体,染上他江袭的温度和味道。
如今他又换上了这身无暇的白,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尊,而他仿佛只是他衣上的一块污色,随时可以抹除掉,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