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无意得知陆礼昭与凉亭的事,两人首先担心的就是八桩命案中或包含了渔夫父子二人,正欲立刻往屋外去,想着趁天色未暗,至坊外确认一番。
才方起身,源阳先一步停下来,“陆礼昭既不是右卫的人,且于南岸时,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此海捕文书是如何将他的相貌描绘至如此细致?又是何人决定要通缉此人?”
“彼时在场的,没有一二百人也有多于数十人,难免有人留心,便报了上去。”源协不以为然地说到。
“应是于凉亭犯了杀案,为人所见,再出了此海捕文书,无论如何……”
“仍当往水边确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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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人一句,话的尾音还在房中萦绕,就被顾氏喧然制止,“仍欲往外处去?!起初仅为两桩异案,如今已是带凶的杀案,你二人定是要将性命搭进去才肯罢休?”
久未做声的源乾煜,这时也在顾氏的训责之后,开始对姊弟二人劝慰,“你们阿娘所言虽激,可仔细想来确有道理,”他斟字酌句,“试想,若八桩命案属实,岂不正是渔夫、渔童所在之凉亭中八人?”
“杀彼凉亭中八人是何意……”
“方才提起冤死之江文京,这时如何又不记得?”
源阳话至一半就自然停了,不须阿爷提示,自己也意识到了若杀案属实,陆礼昭此举正是在杀人灭口——江文京为吟天殿漆工,与伪精冥石定是关系重大,可知他欲将所晓之事和盘托出之人毕竟有限,因此将他抹杀,就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后凉亭中的石匠亦是此道理,而缘何要犯下八桩命案——彼时南岸凉亭中,与石匠在一处的七人,都听闻了异骨症的来历,为防更多人知其中真相,痛下杀手将其尽数抹消,或许才是最佳办法。
这也意味着,后出现在南岸中的源阳、源协,亦有性命之忧,在坊中、自家府内,尚能保自身周全,若是至岸边,岂不正落入陆礼昭的构想中。
虽难猜陆礼昭所行之事是为何,但犯下的几桩命案,所指皆为吟天殿。
方才迷香的事已经试探出顾氏对眼下之事的态度,这时不能再提起显而易见更为复杂的伪精冥石一事。
源阳坐回原处,开始细声安抚阿娘,并表示之后若出府外,定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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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是否该与敬诚兄弟提及?”顾氏表现得十分谨慎,转向丈夫源乾煜。
他小酌一口酒,“此时城中不知是何状况,草草与已受命返宫中的他相商,未必妥当,今日还是就如此得好。”
又看了眼源协,“勿要轻举妄动,留于房中,将屋中收拾妥当,勿要再惊扰池中六尾锦鲤。”
源协会意,微微颔首,叉手欲离开,却被顾氏拦住,一愣。
“还饮少许羹汤否?”顾氏如此表现,是有些安心了。
他点了点头,源阳很自觉地将碗递了过去。
两人依然对渔夫、渔童的性命心存担忧,但较于此更加担心自己倘若出现意外,父母二人当如何自处。
内心再翻涌,也不可因一时起意使家中蒙难,此为要紧之事。
源阳、源协啜饮碗中汤羹,时不时向阿爷投去目光,源乾煜轻轻摇头,眼睛微闭微张,示意两人千万勿要再擅自生事。
关于生事,敬诚在来往源府之后回到南岸,才知刑部生事手段无尽,平息事态却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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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身生异骨之人信息记录在案,是为日后便于快速管理,而韦巨源觉只是如此不妥,强硬坚持要将这些异骨者统一置于一处管理——在敬诚得知的消息中,是这样听闻到的,实际这其中多有韦后与武三思的授意。
放任一群异骨者在街面流窜,难免勾起其他人对起因的在意,距离水祭大典还有些时日,若再因异骨症于中途停下,赶不上将来大典,岂不丢了大局。
可是要找到一处能安置数百人的偏僻地方绝非易事,只能一边承诺说明将所有人登记在册后,定会放各人归家,一边又迟迟不放人走。
无了路障,靠近通往皇城三桥一侧,大量吟天殿工匠、兵士又陆续回到殿内,而本就聚集于南北两岸异骨者纷纷以为可凭尽快登记,早行返家,围至帐旁,一时人满为患,水泄不通,再知登记之后却仍不可返走,有够胆之人直接在帐前开始大声呼喊,预备起势。
命案正是出在混乱不已的这时,一名现场维持秩序的武侯站在高处,见距离军帐不足十步之处,忽然传来几声惨叫和一片血光,后几名异骨者失声嘶吼,再之后,早已散乱的场面更是变得纷杂不堪,眼前突然腾出几处由人围成的圈,圈的中心是倒在血泊中的一人。
出刀之人手速极其利落,被杀的异骨者几乎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躺倒在地,丢了性命。
围在一旁的人因为拥挤,根本没能留意,也留意不得究竟是何人在行杀案,只是见有身边的人倒下,已完成在册登记,尚能行动的异骨者转身朝反方向,开始逃离。
“场面过于繁乱,未能究竟何人行凶。”彼时正在现场的韦巨源,对打南城源府返宫中的敬诚提及突发的命案。
“足有八人……”韦巨源岂知短短数日,东都竟成了一座人人皆或莫名而亡的人间炼狱,再无了在宫中志得意满的迫切,转而倍感心焦。
“身份可查明了?”敬诚问着,大睡一场得以恢复些许的裴谈从身后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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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记录所见,皆为渔户,实则——至少有五人,已确定早先为吟天殿中工匠。”
裴谈在前一日大理寺的案宗整理,同样发现吟天殿的蹊跷,尤其在源阳、源协发现不同尸首的差异后,他更是留意了许多。
如今回到南岸,经历过眼下的异骨者登记,方知自己所探非虚。
言之此处,韦巨源自然地离开了两人的视线,只留敬诚与他对谈,圣人命刑部与大理寺搭档探案,明面上集两处之力,实则让他们相互牵制。
裴谈、韦巨源对这一层意思心知肚明,于是在现场,两人都选择不揽责,遇事则退,裴谈还好些,韦巨源一面心想着吟天殿不能再度成为要紧之事,一面耳旁又在循环往复眼下异骨者命案受害之人,恰为前吟天殿中工匠。
此时,不得避开,也须避开。
但敬诚、裴谈这时关注的,并非异骨者是为何人,而是知其身份后,探究这些人缘何会被盯上且为人灭口,才是关键。
此外便是,究竟何人在这片纷乱中,一气连屠八人,手法之快,动静之轻,都让人费解,而更令人困惑的是,明明异骨之人只要将靠近脏器的异骨狠狠撞击,即可毙命,何须冒险用刀。
两人在谈话中,发现越来越多的疑惑,直到场面平息,未对任何一个问题有头绪。
时候不早,裴谈在现场还有其他事要办,敬诚则须往宫中去,当朝右卫大将军、大理寺卿双双迷茫地望向满是异骨者的人群,同时也望向整座东都城,在其中为官也有些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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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两人却少见地对眼前坐拥百万之众臣民的都城,产生了陌生的虚妄之感。
若宦海如搏杀,朝廷如斗场,宫城皇城之外的东都则是一片温柔所在,可是当下却成了一个不见刀光剑影,却死伤不计的修罗场。
这修罗场中生出的虚妄,就像如今众人面朝的方向——吟天殿,再远一些,便是宫城。
两人心中或都有数,可很多不言自明的事,将其说穿,便会生出许多意料之外的麻烦。
在宫中的一段时光亦显无趣,除去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赶来“祝贺”自己这一回在皇城之外的行动中,可能获取的功绩,就只有下属频繁进出,嘘寒问暖。
他在右卫衙中卸下一身铠甲,着便服,从宫中返回平阳王府,早些时候这些事还在敬诚脑中不断环绕。
骑马悠悠地往平阳王府返,才入坊门,告示栏中一张海捕文书赫然与解除封坊的告示并列贴在一处。
他细辨认,终认出文书上的陆礼昭,正是早先时候亲自将那名漆匠带往南岸时,源阳、源协所言那名不存在的右卫校尉,且此人手中疑似已有江文京的一条人命。
敬诚心想,定是裴谈在现场盘问、查验时,发现了这一处蹊跷,默言一声“如此便好”,就往府中返去。
一时没留意,一个王府中亲兵模样的人和自己面对面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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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匆忙走出府门,迅速消失在天色渐暗的府外。
他顾不上为府中下人的无礼挂心,听见院内传来父亲的活动声,便大步走向里间,和在另一侧的敬府中,听到自己回平阳王府动静的妻子,迎面相遇。
两人才因返家,相互道了一声好,敬诚便要往父亲一侧去,却被妻子叫说,“怎出去才方半日,衣衫上就沾上如此多脏污……”
说着就向前欲替丈夫收拾,才接触上,神色就变得疑惑而诡异,她碰触着丈夫衣物上的星点脏污,又很快收回手,反复将拇指与食指接触再松开,凑近鼻前嗅闻了一番,猛地开始惊声尖叫起来。
敬诚不解妻子的这一番反常表现,低头却恰巧看不到衣物上的异样,但刹那之间明白了妻子因为惧怕而产生的惊叫。
空气中隐约传来发腥的铁锈味道——是血。
身上明明毫发无伤,这血究竟从何而来,敬诚才略思考片刻,猛地转身跑入父亲所在的院内。
惊魂未定的妻子虽然害怕,但仍趋步紧紧跟上,景象未至,敬诚一声“阿爷”哀嚎响彻院内,亲兵、家奴的脚步纷至沓来。
王府院中,平阳王敬晖斜躺在卧榻上,一道刀伤自左肩一直延伸至右侧肋骨,榻上及地面净是血迹,面容已经毫无血色。
敬诚跪在一旁按着父亲的颈部,痛苦至扭曲的面容上挤出一丝庆幸,“还有脉搏!快,快召郎中、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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