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源府中,顾氏反而成了唯一一个得知源协身患异病而倍显平静之人。
源乾煜对于早先自己只顾琢磨丘真人将自己拒之门外,却忽略了源协手中还握有极其危险的伪精冥石,而陷入深深自责。
虽然就连患病的源协本人也不确定从指部生出的寸余长指骨,是否就是城中正在发生的异骨之症,但依近几日自己与伪精冥石的接触看来,似乎就是这一异症无疑。
起初精神与体表的变化,能让他明白的是,伪精冥石确实如所想那般,可使身体产生异状,但异状未显性时,确无实感,可是在半夜安睡中蓦然惊醒,要去够铅盒内的伪精冥石时,发现指尖碰触到铅盒,却无法顺利将其拿起。
这时才感觉手指已无往日模样,以指尖轻触掌心,已无往日平顺之感,感知之中尽是生涩。
又不敢点灯,只费劲以手掌将铅盒打开,露出其中泛光的伪精冥石,借由它的光亮,总算看清了指尖的异样。
“谁知竟成了这副模样……”源协抬起双手,在家人面前翻转几回,嘴角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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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指尖异骨成了极为显性的存在,早些时候还在踟躇自己是否该继续将伪精冥石带在身边的源协,若要说悔意倒不至于,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骑虎难下之感。
“你二人为医官,于此可有缓解之法?”母亲顾氏的平静恰似一碗补药,出现在已经有些身心俱疲的源协、源阳面前。
“暂无,眼下只是……”源阳本想说“暂缓之法”,但仔细想来眼前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缓解异骨症。
看到女儿脸上的神色,顾氏心里也明白几分,轻叹一声,看向丈夫。
源乾煜是明白儿子私下偷用伪精冥石使自己患上异骨症的原因的,同样,他也理解女儿为胞弟掩盖这件事的缘由。
但眼下源协指尖的十处异状,恰是自己一时不能承受的代价。
源乾煜想了又想,也没有任何开解之法,更多的是懊恼,还有一阵护家不周的心酸之感,但此时不能有任何表现,否则会让已在极尽控制自己的顾氏,也陷入此时他这般的情绪中。
“暂且让家中仆役、女婢,休将协儿之状言说出去,”他考量再三,终言语一句,“只是往来太医署、内医局两处,何以得解?”
“平日,我与源协同来同往之时较多,还可稍行一瞒,可至午后,往雍王府中去,就难知是何情状。”源阳与父亲想至一处,知道宫里无人留意区区一名医官发生了何变化,但与自己两人相熟的雍王,难免会被察觉。
“阿爷、阿姊……”源协为难地看了两人一眼,“我此时似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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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另尝试用多出一截半寸长异骨的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纸,众人只见他指上的异骨不停地划过纸张,却如何也不能将纸抓起分毫,更莫提彻底把纸拿起。
源阳是相较于源乾煜、顾氏,更对这样状况感到诧异之人,她在房中见到胞弟手指时,几番查验下,只以为是他的指甲异化为骨,何曾想到原是指骨长出了指尖。
源协稍加用力,欲再试一次,将纸拿起,嘴边却猛地“嘶”了一身,指尖的剧痛直传向颅顶,使他不得不松开手。
“异骨似直通第二指节,无法弯曲,异骨所生之处一经活动则痛痒难耐。这样状况,我以为未必能去往别处,且顺利不为人发觉。”
源阳忙在一旁将提前备好的、以酒化开的仙鹤草粉递给源协,用以止痛,嘴边一句“这该如何是好”险些滑脱,所幸没能说出口,否则已被源协方才这阵反应惊去了大半神色的父母二人,不知还将如何强装镇定。
“封坊已解几日,若长时不至内医局、太医署,恐引人留意……”源阳看着源协将仙鹤草粉抹于指节,在旁说到。
她站在源协的角度思考,虽然异骨已开始在身周生长,但宫中医官的位置着实得来不易,眼下趁症状还未甚,上内医局多露几回脸,至少还能与医监、医正多见几回留下印象——与宫城、皇城之外的百姓不同,前侍中源乾煜三个字在宫里只是一阵过眼云烟。
倘若现在不往,待他日异骨真的长至同渔夫、渔童一般,到那时源协有意要留在内医局也未必可行了。
何况此时此刻,源协已然有了异骨症的初状。
“可协儿这般,也无法于人前遮掩,何事不得用到双手?”顾氏反复确认源协有否将仙鹤草粉抹匀,看向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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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乾煜皱紧眉头,同转至源阳一侧。而她这时闭口不语,因为一时想不到任何言语回应母亲关于“何事不得用刀双手”的问题。
“若暂且将指端这些异骨磨去些,不强加留意,未必能看出其中异状。”源协想到在内医局与太医署内还有许多欲行之事未做,还有诸多医书、药典未读,此外更有仍未了解的术法,想要详细探究、习得。
如今突如其来的症状——虽然亦有花去几日铺垫的成分,但指前的异骨确是一早生出的,完全打破了对自己在内医局、太医署从医的构想,但眼前之事,也是因自己一时决然而起,因此些许后悔之余,更多的是同父母般的强作镇静。
与东都一隅的源府相比,明堂群臣这几日的强作镇静,较源乾煜、顾氏夫妇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人于十五日见过崔、桓、袁三王后,第二日就于朝堂**布了将三人左迁的消息,具体因何缘由,不得而知,唯一确认的是,韦后与静德王脸上难以休止的笑意。
这般笑意意味着,显唐如今在朝堂内外,汉阳王年迈、平阳王伤重,再无一人可担劝谏二圣之重任,就算是李多祚这般武将,进言前也要对时势审度一番。
由此,朝堂较往日多出一分寂静,凡上报之事多为复周一方所呈,为数不多的他事皆与裴谈时时都在调查,却迟迟未有结果的城中异骨案相关。
就连圣人,也比往日更加无了神采,除去一些简略的回应,之外再无更多言语。
韦后则几乎不发声,隔着纱帘,有时隐约能见到她一手托腮,倚于凭几之上,偶有的几句话也只是和静德王武三思对谈,此外则是时有时无的叹息声。
韦巨源几日都不主动言声,在城中也是跟随着裴谈指派的路线,四处游荡“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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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他自己的错觉,还是城中百姓确实被四面封住的凉亭震慑,此时此刻的东都街面,人人都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