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肉在火上炙烤的香气,完全没能将贞观殿前紧张气氛引去彼处。
现场独有圣人一人,在裴谈的陪同下,置身事外地守在火旁。
内侍将全羊反复翻转,滋滋冒油的羊身与表皮逐渐开始变脆的牛肋扇颜色发生着改变。
圣人不愿再将自己置身于其他几人话里话外,都是已经烦扰自己数日的未解之事,还有一贯不愿去理会的党争。
“裴卿,吃上这口贞观殿前的炙肉,可是头一回?”圣人命内侍将火签交于他手,以尖端拨弄在地面燃着的木料与木炭,火星迸裂,向上飘起。
“回禀圣人,正是初回。”裴谈心想早时五王面圣,自己又何曾有幸出现在此贞观殿中,更别提在殿前空地用餐。
“韦巨源亦是初次,你二人算得沾了城内异骨疫病之光了……”内侍呈上一把短刀,慎重地交于圣人,再缓缓退下。
圣人摩挲刀柄的龙纹,挑上已烤至焦黄的一面羊肉,刀向自己,细细地剔下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因才剔下,他口中嘶嘶直换气,转向内侍,“裴寺卿如何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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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奉旨又为裴谈地上一把手柄光滑的银刀,“休要拘束,只当于寻常处,用寻常餐食罢了。”
说完用刀再剔下一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朕近十年初次用此炙肉,还是自房州,为母后所遣使者接回后数月,于东都立德坊的临时住处。”
“那一日正是汉阳王与平阳王先携一头整羊至,后另三王至,正是眼下在殿中这三位,彼时朕被封太子,却无一人信朕将即皇位,故而门可罗雀,只这五人不时前来,或送日用、食料,或携家眷一同上门相谈、玩闹解闷。”
“若无他五人,朕即便知将来要继承大统,也未必能有发自本心之愉悦。”圣人一边咬动悬于腮边的肉,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往事。
“而如今你看,在朝堂时,因急于恢复唐制,诸多有兴唐之志,却认为百事待兴需循序渐进,不能冒进之朝臣,都因五王之故,或裁撤,或转而投向与其政见不合的皇后、三思一侧,”圣人再用火签通了通木块之间的缝隙,接着说,“后与皇后、三思一方党争,恰被这些人曾抓住的把柄,最终落了个明升暗降、落魄出局的结局……”
他转向裴谈,见对方手持银刀悬在半空,愣着听自己说话。
“休只听我言,边尝尝这陇西送来的滩羊,饲于大漠与草原之间,缺水滋养,只以草育,倒生得浑身精肉,牛肉亦是,不过精肉间还掺有石纹般油脂,实属罕见好食之物。来,这块!”说着就从顶部剔下三指大小一块,搁在顶部,“叉了去尝尝,大好的肉不食,非要在一处论出个所以来,糊涂!”
圣人刀尖指向三王与韦后、武三思一处,沿着为裴谈剔下的肉旁,又连着割下一些,挑入内侍早在一旁备好的盘子里,并示意给那六人送去。
裴谈不敢行动的主要原因便是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圣人先是回忆了那时无人巴结,独五王处处照顾的往事,又嘲讽复唐之后,五人无了之前的,却变得似如韦氏、武氏一众相同,处处要争个高低。
但裴谈不敢问圣人对如今的状况作何感想,更不敢向他进言这般党争场面早该由一国之君亲自出面平息——裴谈知道哪怕冒死去劝,一切亦无用,此时,党争、城中异案之类的事,都远不如面前这牛羊肉来得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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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言及远自陇西的炙肉,则可供裴谈聊的话题就算不得多了,“陇西早年间还有战事,时常报粮食、牛羊减产,甚报牲畜所用水草、食料不足,如今于神龙朝,竟已能生出这等丰腴的牛羊。”
还有几句“圣恩浩荡,大唐千秋”的话没出口,就被圣人略显鄙夷的眼神逼退了去。
“陇右道于元年,少说百十道奏书,报旱灾、报贼乱兵乱,这送来东都的牛羊却从未遗忘,你说朕该信什么?勿再拿这些空话套语打发时间。”
“一如此时,三王与韦后,都言为大唐好,要将一腔赤诚证明予朕看,却无人问过朕,朕愿不愿看这赤诚。陇西报灾好歹送来牛羊,能食;两派党争,却只言要给朕赤诚,你说朕理会这事做什么?”内侍将空了的盘子送回,圣人没问一句其他六人吃了如何,任由内侍站回原处。
裴谈往六人处看去,武三思、韦巨源及三王手中,都捏着数片炙肉,韦后则从最初站着,转而坐下,命人拿了一个小碟,另盛有几片肉,慢慢地品着。
除韦后外的五人,根本无心吃这炙肉,声音忽高忽低,传来的都是城中异案、骇事的内容,还有责任归属和心怀各异的说辞。
三王想要借城中混乱,好好参复周一派一本的意图暴露得过早,尤其扶阳王桓彦范一早太过激动,矛头直指韦后、武三思,甚至连带上了武后,因此落入如今被动的余地。
而韦后、武三思忌惮的是五王久在城中,难免在四处查探中,发现一些不利于自己的端倪,因此一定要争出一番高下,让对方闭嘴。
双方争执不断,不知怎么忽然说到吟天殿,这边的裴谈也想为圣人换个话题,便将几乎不会触动他的雍王搬了出来,“那一日,下臣于南岸军帐中昏迷,醒来时听闻雍王府之两名医官与雍王谈及精冥石一事。数日前,静德王亦携精冥石往永巷而来,不知圣人是否与臣共感,这精冥石之中确有些不寻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