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周司羿人高肩宽, 没什么力气一样，压在她肩上，脸也埋在她的脖颈间, 体温像火在烧, 从口罩缝隙漏出的气息, 也是滚烫的。

“你你你好重！”

尹之枝那张漂亮的小脸一扭曲，撑着他, 还是退后了一步，靠上了身后那辆轿车的车门。

不过, 车门的弧度是后倾的，靠在这里借力，身体倒是稳住了。

在转换位置时，周司羿的额头碰到了她的耳垂。

尹之枝的耳朵天生就很小，耳垂肉嘟嘟的, 像一口就能叼走。沐浴过夜风，冰冰凉凉的。

发烧的人会下意识地去追寻能降温的东西。似乎觉得贴着很舒服, 周司羿闭起眼, 拱了拱她的脖子。头发弄得尹之枝的脸和脖子很痒。

“你先站好。”尹之枝抽出一只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嘀咕：“果然是发烧了。你不是在北美吗, 怎么会在这儿，没人和你一起吗？”

周司羿置若罔闻，头一直埋在她脖子上, 声音很闷，带了鼻音：“难受……”

“你生病了, 当然会难受啊。”和一个烧糊涂的病人是沟通不来的。尹之枝看了一眼手表, 七点五十分了, 万一自己的雇主马上要来，看见她和别人拉拉扯扯的不专业模样，可不太妙。

尹之枝伸手，沿着周司羿的外套往下摸索，找到了口袋，去掏他的手机：“我马上要工作了。你手机在哪里？快打电话叫人来，叫你家的司机也行，叫朋友也好，让他们来接你，带你看医生。”

周司羿却没反应，还节节收紧了圈住她的手臂，蹭了蹭她的耳垂。

尹之枝还没找到他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倒是先一步奏响了铃声，打破了停车场沉寂的空气。她费劲儿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号码。不过，知道她新号码的人寥寥无几，这应该不会是骚扰电话。

尹之枝忐忑地接听了，果然，那边响起一个粗犷热情的男声，说的还是英语：“嗨，晚上好，你现在到停车场了么？”

“是Phillips先生吗？”尹之枝精神一振，环顾四周，可一个鬼影也见不到：“我已经到停车场了，就在您的车子旁边。您在哪里呢？”

老外呵呵地笑了两声，说：“哦，我不在华国。”

尹之枝：“……”

经老外解释，尹之枝才知道，对方是周司羿的朋友，这次代驾服务就是他越洋帮周司羿叫的。

Phillips会定期来华国见女友，各种本地app用得很溜。周司羿登机时发着低烧，降落后，还想自己开车走。他担心友人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病情会加剧，开车不安全，灵机一动，就估摸着航班降落时间，给叫了代驾。

周司羿这何止是低烧，这位外国友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尹之枝迟疑了下，忍不住说：“其实您下次不用给他叫代驾的，他可以让司机来接。”

对方纳闷道：“什么？Chow改变主意了吗？可他跟我说，不想让他家人知道他提前回来了啊。”

尹之枝反应过来，一捂嘴——差点让这老外知道她认识周司羿了，那还得没完没了地解释。

应付了两句，尹之枝挂了电话，在周司羿的衣服里摸了摸，顺利找到了车钥匙，将人塞进了副驾驶。周司羿没反抗，在尹之枝弯腰给他拉安全带时，头还侧向了她这边，默默看着她。

尹之枝吁了口气，看了一下停车场的地板：“你没带其它行李吗？”

周司羿轻轻“嗯”了声。

那还挺省事。尹之枝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周司羿似乎真的很不舒服，路上一声不吭，飞驰的灯光不断从他苍白的脸上掠过。

app规划的路线和预计用时都挺合理的，下了机场高速，九点半，车子来到了国金大道。

看到熟悉的景致，尹之枝放慢了车速。她很少来这一带，所以看到app的终点是一个叫翡翠天筑的高档小区，也没多想，只以为周司羿在这儿买了新房子。但现在来到实地，她就认出来了，马路斜对面那栋建筑，就是她上次借宿过的周司羿的家啊。

周司羿总不会在离得那么近的地方再买一套房子吧？

仿佛在应和她的疑问，旁边的周司羿醒了，声音沙哑：“去对面。”

“嗯？”

周司羿咳了几声：“Phillips不熟悉位置，终点选错了。”

尹之枝心道果然如此，老老实实地打方向盘：“知道了。”

熟门熟路地将车子停在负一层停车场，尹之枝把车钥匙拔｜出来，还给周司羿：“你可以自己上去吧？上去后，叫个医生来给你看病。”

周司羿的睫毛颤了颤。手好像没力气。车钥匙递到他手里，他没勾稳，啪地一声，滑到地上了。

尹之枝：“……”

.

十分钟后，尹之枝认命地抓住周司羿的手，用他的指纹刷开了他家大门，按亮了玄关的灯。

尹之枝将他扶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在沙发边上，好好地摸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周司羿的手机、护照和折叠过的机票。这机票的时间还很接近。

尹之枝：“……”

三天之内，两趟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还发着烧，铁人都顶不住，怪不得他这个样子。

然而，把他手机的通讯录翻到底，也看不到带医生字眼的人名。尹之枝挠了挠脸，干脆摇了摇他的手臂：“你有相熟的医生吗？没有的话，我叫我认识的医生？”

周司羿似乎烧糊涂了，被她摇了两下，才慢慢睁眼，但眼睛是失焦的，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尹之枝见状，放弃了继续沟通。她的包包丢在了玄关处，里面存了几个可靠医生的号码——她现在是付不起出诊费，但周司羿付得起嘛。

然而，就在她要站起来的那一瞬，身后之人却忽然撑着力气，坐了起来，紧紧地从后方锁住了她的身体：“别走！”

尹之枝被抱住了，起不来，转过头，解释道：“我不是要走，只是去拿手机，看电话号码。”

周司羿紧扣着她的腰，闭着眼，没反应。

尹之枝知道他现在不清醒，捏了捏他的手指，哄道：“真的，不骗你。”

“你不骗我，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解除……”

周司羿的话颓靡而含糊，似乎也没有逻辑，像是生病了说胡话。尹之枝没听清楚后半句话。但好说歹说，还是让他松手了，将他按回沙发上，叫来了医生。

即使十点钟了，私人医生还是很快来了，那是一个三十出头、面孔周正的年轻人。他帮忙把周司羿扶进了房间，给他量体温，打了一针，还开了药。

完事后，尹之枝送医生出门，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送他去医院吗？他好像烧得很厉害，刚才一直在说胡话。”

“没事的，不是大问题。让他吃点清淡的东西再服药。”医生步伐很快，但语气十分从容：“如果他夜晚突然又烧起来了，你再打我电话吧，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

这是要她留夜的意思吗？尹之枝急忙道：“可是我明天还要上班……”

电梯门合上了。

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叮！隐藏剧情掉落。”

尹之枝：“！”

上一次出现隐藏剧情，要追溯到柯炀住院的时候了。所谓隐藏剧情，就是游离于主线之外的概率事件发生了。

当然，额外的体力任务，也象征着额外的生命值奖励。

沙漏瓶里的金色星星离顶部还差一截呢。早点填满，早点解脱。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又怎么能错过？

壁灯柔和。大床上，周司羿的额头上敷着冷冻贴，打了针，总算安定下来，不再说胡话了。

尹之枝估计周司羿在飞机上也没吃东西，便点了两份外卖，给周司羿点的是粥，给她自己的则是炸鸡可乐。

半小时后，外卖到了。尹之枝走进房间，叫醒周司羿。

叫了几声，周司羿才慢慢睁开眼，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带着难得一见的虚弱。

尹之枝说：“医生开了药，吃药之前，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叫了外卖，是盐白粥。”

周司羿重新闭上眼，哑声道：“不用吃药。”

尹之枝一皱眉，试图和他讲道理：“不吃药，你的病是不会好的。”

周司羿的睫毛抖了抖：“会好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生病了是这种不爱吃药的人。”尹之枝趴在床边，自言自语：“不过，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你生病呢。”

周司羿沉默了一下，说：“但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小时候经常生病。”

黑夜仿佛能乘虚而入，潜入心底，瓦解人的防备。尹之枝出神了一下，托腮问：“所以你很讨厌生病，也讨厌吃药？”

“不，恰恰相反，那时候我是不讨厌生病的。因为每一次Joslyn都会陪着我。”周司羿仿佛陷进了记忆的旋涡里，停了片刻，才淡漠地补充：“……Joslyn是我的小狗，九岁前，我的世界大部分时间只有它。”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尹之枝心脏一抖，因为她想起了宴会那晚偷听到的内容。

周司羿似乎也想起来了，扭头看向她，眼睛深不可测：“我忘了，你应该听到过。”

尹之枝鼓起勇气，点头承认了：“我是听到了一点，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做。”

周司羿目光放空了，有些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她认为我在Joslyn身上投注太多精力和感情，会让我变得软弱。她要用她的方式培养我，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教育’。”

尹之枝难以置信，脸色也尤为复杂。

不是吧，就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

周司羿仰望着天花板，静静地续说：“但很奇怪的是，Joslyn不在以后，我就几乎不生病了。有时，觉得自己有生病的苗头，只要多喝水，多睡觉，再给自己一点心理作用，就会没事。很少需要叫医生。”

尹之枝张了张嘴，奈何嘴笨，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安慰他，绞尽脑汁，憋了一会儿，憋出了一句：“那个，我、我可能猜到你之后为什么很少生病了。Joslyn知道你很爱它，它也很爱你，所以，它一定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保佑你身体健康。”

周司羿的眼眸微微睁大了。

“更重要的是，这次情况不同，你长途飞行又没休息好，生病了，肯定不能靠以前的办法压下去。所以，药还是要吃的。”尹之枝一本正经地总结完，就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去把粥给你端进来。”

周司羿头疼欲裂，躺在床上，睁着无神的双目。

爱……吗？

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字眼还真稀奇。

其实有一点是很可笑的。Joslyn被杀害，是因为那个人觉得他会因为感情而变软弱。他明明很厌恶这种教育方式，却还是被影响了。

像属于感情的根系被斩断、抽走了。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他根本描绘不出它的模样。

他不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感情。

他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有些人，必须属于他，也只能一直属于他。

伪装也好，强势也罢，他想要的就要用尽办法掠夺过来，霸占在怀里。这才是他从小学会的表达方式，也是他最擅长的行事方式。

.

很快，尹之枝就拎着食物过来了。

周司羿被她催促着，伸出手去接。可他似乎没力气，拿不稳勺子。勺子“当”一下摔回了粥里。

尹之枝看得心惊，真怕他洒到被子上，一把夺了过来：“好了好了，我帮你吧。”

周司羿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吃完粥，才一皱眉，有些懊恼似的垂下眼，嘟囔：“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让你照顾我的。”

尹之枝把碗放下：“嗯？”

“你的电话打不通了，微信也不回复，没人知道你的下落。”周司羿忽然拥住她，闷声说：“我很担心你，所以立刻就买机票回来了。”

周家是在计划之内的野心所指，任何东西与它冲突，都得为它让路，其中也包括尹之枝。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婚约解除了，就把她剔除出计划之外。他也试图这样做——用其它事情，冲淡这件事给他的影响。

但她身份的曝光实在来得突然。那时候，他的时差还没倒完，隔着一片汪洋，发去任何消息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不知道她的安危，实在叫他烦躁不宁。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返回华国的飞机上。

他还没想好拿尹之枝怎么办，本能就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尹之枝：“……”原来周司羿特意赶回来是为了她？

她鼓了鼓腮，内心有些触动。但垂眼想了一下。还是微微一挣，挣脱了他的怀抱，坐正身体，认真地说：“让你担心了，其实，我就是被人问烦了，才换个号码，断网一段时间的。你现在也看到了，我有工作，各方面也挺好的。”

周司羿却跟没听到一样，抓住她的手，哑声问：“你现在住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我和一个女生合租呢，地方挺好的。你好好养病，就不用担心我了。”

周司羿似乎想对她提供帮助——虽然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点点小钱，但尹之枝还是拒绝了。

生病的周司羿好像比平时难缠一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好在，他本来就乏力，在退烧药的作用下，很快就安安静静地睡了。尹之枝也松了口气。

周司羿家的沙发很大很软，堪比大床，一点也不委屈人。尹之枝舒服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借他的浴室洗漱了一番，才轻手轻脚地走人了。

周司羿还在睡，不过烧已经退了。尹之枝就没有叫醒他。坐电梯下楼时，她想了想，还是给昨晚的医生发了一条信息，交代了一下情况。

周司羿不远万里地飞回来，以及他想提供帮助的这份关心，尹之枝很感激。不过，她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书上说过，生病会让人防备减弱，变得感性。也许周司羿对她有点怜悯，有点习惯。但是，婚约解除了，她身份也曝光了，就说明现实还是在严格地按照原著的脉络推进的。

出了这个门，就得各走各路。

如果因此自作多情，还走歪剧情，伸手问人要帮助，就是她的不对了。

在这里住一晚上，沙漏瓶里的金色星星就是最好的奖励。

不，确切来说，这一天一夜的收获，还有她第一次接代驾活儿赚到的钱，以及来自于大洋彼岸的五星好评。

尹之枝沐浴着阳光，深呼吸了一下早晨的空气，接过早餐摊子的大妈递来的包子和豆浆。咬了一口包子，满足地吸了口豆浆，就颠颠儿上班去了。

这是新职位岗前培训的第二天，和尹之枝一起工作的同事，基本都是年纪比她大的女人。大伙儿都有些惊讶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会来做这行，不过，昨天因为还不熟悉，就没有来搭话。

这会儿，休息时间，坐在尹之枝手边的一个年过三十的姓刘的女人，借着一个由头，热情地和她攀谈了起来，还让尹之枝叫她刘姐：“小尹啊，你今年是二十还是二十一来着？”

“二十一。”

刘姐打量她，笑眯眯地问：“你是本地人吗？这么漂亮，应该有男朋友了吧。”

尹之枝点头，又摇头。

刘姐一抚掌：“那可巧了。我正好认识挺多和你差不多大的男生，也才大学毕业呢。以后，大家可以出来吃个饭，交个朋友，认识认识也没坏处啊。来，咱加个微信吧。”

说着，刘姐露齿一笑，熟练地亮出了二维码。

尹之枝：“…………”

尹之枝懵了懵，就反应过来了，自己遇到了传说中最爱把年轻男女凑对相亲的热心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