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浅捞起茶杯想要润喉咙, 掂量一下感觉太轻,才发现茶水早就被她喝完了。
于是茶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她则继续压着嗓音答疑解惑。
远处, 江如练也不招手了, 改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卿浅看。
从她端正优雅的坐姿,到答疑时游刃有余的从容神色。
还在停云山时师姐也这样,在问道阁指点迷津、讲解经书,一呆就是一下午。
而今换了新人新景,唯有明月依旧如初。
嗯, 还是有变化的, 今天的师姐脸色有点差。
是太累了吗?
江如练把请柬胡乱塞进衣兜, 翻过栏杆就要去“凤凰救美”。
她来到人群外围, 拍拍前面人的肩:“让让。”
那弟子迷茫地回头, 在看见江如练时表情瞬间变为震惊, 忙不迭的往旁边撤。
她的脸太过出名, 不少弟子哪怕没见过她本人,也或多或少见过照片。
偶尔有不认识她、想嚷嚷的也被旁边人劝下。
于是她轻易拨开人群,带着笑站到卿浅面前:“该我问了, 怎样才能重现往日旧景?”
卿浅抬眸:“带我去。”
她起身的同时,还无比顺手地把桌上那盘点心递给江如练。
江如练下意识地接过, 这是之前她端过来的早饭,卿浅半点没动。
“不爱吃?”
正说着卿浅就拈了块糯米糍,慢悠悠地咬了一口。软糯的糯米糍被咬出内陷,红豆沙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明明该是江如练带路,眼下她却乖乖端着餐盘走在卿浅身侧, 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师妹。
卿浅细嚼慢咽一番, 这一口吃完了才问:“你去涂山一定要带这么多人?”
江如练没急着答, 试图揣摩卿浅的想法,生怕说错了话惹她生气。
师姐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妙,哪怕手里拿着甜甜的糯米糍,都无法遮掩其中的凉意。
好像是在怪罪她出门排场太大,或者嫌她能力不足。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实话最好。
“带小顾和南枝去是为了让她们长长见识,特别是小顾,这姑娘太过赤诚,迟早会被妖怪骗。”
非常正当的理由,可江如练偷偷瞄着卿浅,总感觉她还是心情不好,连糯米糍都没再吃了。
卿浅的视线不偏不倚,没有一点波动。
沉默许久,江如练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哦,我还以为你要和她们一起过望舒节。”
江如练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我只会和师姐一起。”
到时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那两个丢掉,就可以美滋滋地带着师姐逛星街了。
看来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卿浅又开始咬糯米糍。这次咬了大半,半边脸颊鼓起来一点,很好戳的样子。
就连气氛都融洽无比,一个人吃,另一只妖就看着她吃。
江如练把之前两人的对话逐字品鉴。
师姐以为自己要和别人一起过节,所以才不开心?似乎之前也觉得,自己喜欢和狐狸相处。
点心的甜香依旧浓郁,她却好像昏了头,竟从卿浅的话里咂摸出些许酸味来。
她的师姐明明成天崩着张冷脸,却爱吃甜喝酸,吃的是甜食,喝的是醋。
师姐妹之间也会吃醋?
“师姐。”江如练轻唤了一声。
卿浅刚吃了口红豆糕,偏头:“嗯?”
江如练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轻笑道:“这里沾了碎屑。”
糯米糍的糖粉落在卿浅唇边,惹眼得很,她一路上总不自觉地去看。
她深知卿浅的唇是柔软偏凉的,加上糖估计会变得更甜。
卿浅停下脚步,两三口吃完红豆糕,理直气壮地说:“没带纸巾。”
或许是桃夭书院的桃花太醉人,江如练凑近了,手贴着卿浅的脸,轻轻用拇指替她抹去嘴角的糖粉。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手还没放下。
指尖的残留的触感仿佛正在发烫,江如练整只妖都凝滞住了,只有心脏在狂跳。
师姐这也没躲。她为什么不躲?
江如练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乱成麻花,乱七八糟拧不清。
可卿浅只是淡定地问:“不走吗?”
她早上在自己怀里醒来时也是这样淡定。
不仅如此,自中蛊以来,师姐主动跟到家里,为自己讨回竹林,对亲密接触毫无芥蒂,甚至很自然。
这无一不在告诉江如练,卿浅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想尽办法讨心上人欢心,表达自己的爱慕,凤凰管这叫求偶。
她以前生怕卿浅察觉出什么苗头,疏远她,只敢做师姐妹之间能做的事。
现在就能试试,去捞一轮可望不可及的月亮。
江如练眉眼弯弯,笑答:“当然要走!”
*
自成年以来,某只母胎单身的凤凰终于步入求偶期。
表现之一就是极其话唠。
卿浅在前面走,江如练就追着问:“师姐还吃点心吗?要喝茶吗?要纸巾吗?”
这画面就像美艳女仆和她的冰山小姐,一个肉眼可见的献殷勤,一个心安理得的接受,把顾晓妆看愣了。
江如练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轻声提醒:“门槛有点高,师姐小心。”
卿浅踏进楼内,随手拾起一卷掉落在地的书,放好在桌子上。
接着将屋内扫视一圈,看向打哈欠的陌生女子,猜测她的身份:“你是书院的山长?”
女子穿着青色纱裙,长发随意披起,五官自带一股温和的书卷气。只是眼底的青灰掩都掩不住,看着就体虚。
她行了个礼,连声音都有气无力:“是,我叫解行舟。早就听闻二位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江如练摆手:“客套就免了,少了什么东西查清了吗。”
“画。”谢行舟按了按眉心:“此处我们设有封印,现在全被破坏了。丢了师祖的十几幅画,我难辞其咎。”
她说着就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诉:“找不回画,我没脸下去见师祖,一想到这我就茶饭不思,连设计稿都画不出来,只能鸽掉了嘿嘿。”
嘿嘿?
顾晓妆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不小心撇见谢行舟上扬的嘴角。
“……”她无言以对,修真界毁灭算了!
解行舟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继续道:“电子设备捕捉不到小贼的身形,两位前辈有没有办法?”
不必多说,卿浅就明白了江如练喊她来干什么。
她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灵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单一的死物并不能进行感知。而应感知的是空间中的一切,灵气、尘埃、枯死的老树,尘封已久的旧书。”
顾晓妆听得很认真,可听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码事。
她眉头紧锁,总觉得眼前有迷雾拨不开:“这也太玄乎了。”
卿浅不答,只用笔在虚空中画阵。
江如练狂拍顾晓妆的肩:“愣着干什么,快记下来。”
顾晓妆连眼睛都不敢眨了,隐约见到附在物品上的无形灵气被卿浅牵动,链接。
她最后一笔落在阵中心,长风骤起,房间的灵气聚集、堆叠,竟勾勒出褪色的旧时光景。
“牛!”解行舟猛猛拍手,非常捧场。
江如练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那是,我师姐什么都会!”
小表情骄傲得不行。
只是她没乐上多久,笑容就凝固了。
屋内散乱的物品此时恢复原位,正中间挂着的是一副画。
画中人斜倚着树,手中折扇一把,桃花眼多情又含笑,给人一种春风入怀般的温柔。
江如练暗自磨牙,她真的很讨厌这种笑吟吟的人,表面上温柔得很,其实内里满腹坏水。
典型的卑鄙狡猾人类。
顾晓妆被这栩栩如生的画惊艳到:“这是?”
“是我师尊。”
卿浅抬手,指尖却直接穿过了画纸。
终究只是往日旧景,无论是画还是画中人都已消失不见。
江如练注视着卿浅的一举一动,早在她上前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人拉回来。
顾晓妆仍在感叹:“原来这就是白云歇前辈,看起来就——”
江如练秒接:“不像个好人。”
卿浅斜过去一眼,江如练就乖乖闭上了嘴,转过头去瞧别的。
其实心中已经恨极,每次遇见白云歇准没好事,就算是画像她都不想多看。
“还有这个!”
听到顾晓妆的惊呼,江如练才循声望过去。
依旧是一副画,不过画的是一只栖在树上的凤凰,背对着众人,只能瞧见它极长的尾羽如流焰般倾落。
作画者毫不吝啬朱墨,甚至以金粉为它添色。
顾晓妆看得眼花缭乱,还不肯挪眼:“欸?这只凤凰是什么时候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