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如练呆若木叽, 卿浅继续道:“你不应该帮我洗吗?”
“咔哒。”
江如练理智的弦断了一根,什么洗?怎么帮?自己的师姐是不是被夺舍了?
卿浅从前下山除妖,半边身子染血还能拎着剑追出十公里。
现在擦伤了腿, 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柔弱到不能自理。
还、还主动提这种要求!
江如练本来就高的体温,此时又蹭蹭的往上涨。她自己碰了下额头,都觉得烫。
倒杯水在头上,估计能燥到冒烟。
卿浅歪头, 继续给她煽风点火:“为什么脸红?小时候我们抵足而眠——”
江如练急急忙忙打断:“停!”
胡说八道, 她们那时候都不盖同一条被子, 稍微抱一下整只鸟都会被丢下床,分明只有自己在单方面贴贴。
可卿浅哪能听她的, 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我怕痒,你还一个劲地蹭我的腰, 我只能忍着不吭声。”
末了她话音一拐, 隐含责备:“你现在就不愿意抱我了。”
反倒先怪起江如练来了。
江如练:“……”
她那张艳昳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看样子就像在发呆, 对卿浅的话无动于衷。
只有江如练自己知道,她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云落巫山》中的内容。
偷偷摸摸瞄一眼卿浅, 望天, 再瞄一眼, 垂下头盯地板。
一分钟几十个假动作,动来动去。
最后纠结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轻声哄:“我已经定好了蛋糕,晚上还吃不吃?”
卿浅顿了一阵子, 才开口:“吃。”
沙发上的冰雪糯米糍慢吞吞地移开抱枕, 趿拉着拖鞋挪向浴室。
徒留江如练独自站在客厅拍脸。
她把嘴唇咬出一道浅痕, 喃喃自语:“好烫啊……”
进展这么快,现在开始努力学习还来得及吗?!
趁着卿浅还在洗澡,江如练垫着脚溜进书房,从背包里摸出那本大名鼎鼎的《云落巫山》。
只是甫一落座,书页都没翻开,她就迅速地把书塞进了抽屉里。
甚至还上了锁!
江如练头磕到书桌边缘,嘴里说个不停,像是在给自己念紧箍咒。
“不行,不行,还没结契。”
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妖怪们拥有天生的习性。
无法更改、难以违抗。
比如黄鼠狼吃肉,熊猫吃竹子,祸斗对人类厌恶无比。
而凤凰一族,在爱情上相当偏执。
他们会因伴侣死去,毫不犹豫地自焚,也会因为伴侣移情别恋、或是被伴侣冷落而产生极端情绪。
包括但不限于抑郁、自伤、皮肤饥渴、过度缺乏安全感。
从而非法限制伴侣人身自由,并对伴侣采取其他不合理的强迫手段。
她对卿浅的喜欢与日俱增,可每多获得卿浅一分,那恐怖的占有欲便会跟着增长一分。
江如练不想这样。
她的本能告诉她,人类不喜欢被妖怪限制自由,这是错误的。
而自己的师姐一身铮铮傲骨,只肯对自己低头,她怎么舍得让师姐心寒。
所以这些事情一定要和师姐说清楚。
浴室传来的水声渐渐微弱,手机叮咚一响,是外卖消息。
江如练收拾好心情,快步走出房间。
*
江如练订的是个蛋糕拼盘,好几种口味的蛋糕拼在一起,足足十二寸。
泡芙、蛋挞还有布丁各来一点,她也不怕卿浅吃不完。
师姐自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爱吃甜的理所应当。
在江如练看来,让卿浅苦的何止是药,可惜,现在吃再多甜食都补不回来了。
“哒哒哒。”
某人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对于耳聪目明的妖怪来说,就是即时位置播报。
江如练听着卿浅走出浴室、穿过走廊、下楼。
她银白色的头发还滴着水,湿漉漉的披在身后。
江如练的睡衣对她来说有些宽松,只有一根系带勾勒出纤细的腰段。
卿浅顺手把椅子拖到江如练面前,背对着坐下,一仰头,瀑布似的头发全落到江如练腿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啪嗒滴下的水珠,打湿了江如练的衣服。
就算如此,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开口:“梳头。”
于是江如练任劳任怨地捧起一缕白发,用灵气蒸干。
再以指为梳,像是梳小动物的毛一样,寸寸顺下来。
小动物收货了舒适,自己收获了快乐,皆大欢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山里起了雾,能见度很低。
庭院里的小灯还亮着,映照出一小片细雨,和新种下的、被雨水洗得翠亮的玉竹。
江如练很少打理她的院子,这些玉竹大概是这里唯一能看的植物。
长势很好,想来还能结出新的竹笋,供江如练吃很久。
温热的指尖按摩着头皮,卿浅舒服得眯了眼睛:“明早你做饭。”
江如练点点头:“嗯,行。这次不会弄错调料了。”
她答完才意识到,这种温馨的氛围自己肖想已久,真正拥有的时候却仿佛只是寻常的一瞬间。
手底下是绸缎般的质感,江如练临时起了兴致,耐心地将头发分成三股。
她熟稔地给卿浅编发,还戏谑道:“我是不是在前世见过师姐?”
卿浅忽地睁开眼,眸光晃动。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徬晚,我也是这样坐着和师姐一起听雨。”江如练笑了笑:“或许不止一场雨。”
否则她的内心怎会如此安宁,如同寻到栖息之处的倦鸟,梳梳毛就能安心睡个好觉。
她编好最后一股,手中蓦然出现一根红绳,三两下系在卿浅说头发上。
随后亲昵地在卿浅耳朵上落下一吻:“快去尝尝我给你准备的蛋糕,放太久就化了。”
卿浅从善如流,在餐桌前坐下。
拿着刀叉,慢慢悠悠地切下一块芒果千层。
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甜品,意外地很好闻,竟让江如练生出了些许食欲。
哪怕是对食物极其挑剔的凤凰,看着面前的一盘盘小蛋糕,都想去尝一尝。
又或许……
江如练抬眸,视线扫过卿浅优美的天鹅颈,奶白色的细腻皮肤,和被热气熏红了的脸颊。
又或许让她嘴馋的是卿浅。
她叉起一块巧克力慕斯,自己却不吃,而是送到卿浅嘴边,被后者“啊呜”一口咬掉。
叉子上还沾了点残留的可可粉,被卿浅抿了一下,干净了。
江如练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有哪只凤凰不喜欢投喂自己的心上人。
她笑着问:“芒果千层和巧克力慕斯哪个甜?”
卿浅支着头想了想,似乎在仔细斟酌,随后才道:“都一样。”
“那这些点心里有没有最喜欢的?”
卿浅摇头。
她像是怕江如练误会,又飞快地补充:“都一样的好吃。”
江如练没再问,心满意足地看卿浅的“吃播”。
只是她总感觉甜食对卿浅的吸引力变低了。
她吃一块香甜的香草布丁,和平时喝粥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因为吃不下,江如练暗自思忖,下次不能再买这么多了。
卿浅细嚼慢咽着,将桌子上的甜品挨个尝了一遍,才放下刀叉:“吃好了。”
江如练叠声催促:“那漱完口去睡觉,这几天太折腾了,师姐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
卿浅却不肯走,揪着江如练衣服的一角,也不让她离开。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如练:“你今晚会和我一起睡吗?”
明明只是寻常问语句,从卿浅口中说出来,就总觉得多了几分不安。
江如练斩钉截铁地保证:“嗯,当然。”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卿浅才转身回到卧室。
而江如练哼着轻快地小曲,收拾桌子、碗筷,洗漱。
难得没穿自己的羽衣,而是翻出和卿浅同款不同色的睡衣套上,这才爬上自己舒适的大床。
她精心铺好的窝里,已经藏起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厚实的被褥里。
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不见丝毫睡意。
“江如练。”她声音略微有些紧,但是放得格外柔软,是能被随意搓扁揉圆的程度。
随后卿浅将被子掀开一角,示意江如练快躺进来。
江如练也没推脱,大大方方地钻进去,把卿浅拥进怀里,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晚安。”
卿浅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揉至凌乱的睡衣。
又看看江如练近在咫尺、恬静的睡颜。
三十秒过去,江如练逐渐缩紧怀抱,凤凰霸道的气息侵占了周遭的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一分钟过去,江如练没有了动静,只有缠在腰上的手还抱得很紧,像是怕人跑了。
三分钟过去了,耳边传来江如练规律的呼吸声,由此可见,某只凤凰的睡眠质量有多好。
好到完全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卿浅欲言又止好几次,很想把缠着自己的大型挂件推下床。
偏偏江如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
比自己高处几度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说不清是痒还是暖和。
她蹙起眉,终于忍无可忍:“江如练。”
江如练对自己的名字相当敏感,特别是由熟悉的声音喊出来时。
几乎是耳朵捕捉到的一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也不生气,第一反应是茫然地松开怀抱。
“嗯?怎么了,是不是我抱得太紧,让师姐难受了?”
卿浅停顿三秒,凉丝丝地开口:“你就只是抱着吗?”
她突然就悟了,有些物种会灭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江如练的大脑刚刚开机,正处在读取阶段,完全是在凭本能回答问题。
拿脑袋蹭了蹭卿浅的鬓发后,她又搂了上去,还懒洋洋地说话。
“嗯。拥抱的感觉很好。”
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因此时间被无限拉长,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卿浅轻声问:“除了这个呢?”
“嗯?”江如练撑起身,脑子以相当缓慢的速度转了一圈。
最后选择“吧唧”一口,亲在卿浅额头上。
“晚安师姐。”
随后倒头就睡,睡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替卿浅掖被角。
居然把晚安吻忘了,难怪师姐特意提醒她。
雨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一阵闷响。听着凌乱,实际上很有规律。
而房间里,卿浅兀自沉默。
她自认为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扒拉下江如练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除了拥抱、亲亲,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江如练闭着眼睛,嘴角却牵了牵:“没有,我对现状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将卿浅的另一只也拉过来,贴到自己心口上捂着。
“你听,雨还没有停。这种天气,最适合和心上人一起窝在被窝里睡觉。”
卿浅没听见多少雨声,倒是感受到了江如练的心跳。
“扑通、扑通。”这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和自己在一起,有这么开心吗?
卿浅忽然没由来的失措,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一旦深思大脑就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她索性不想了,同样回以江如练一个额头吻:“晚安。”
随后在江如练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自己调整好姿势,安安稳稳地睡去。
*
江如练是被断断续续的哼声惊醒的。
最开始,她只以为卿浅在做噩梦,轻轻地拍了拍卿浅的背。
然而隐忍克制的抽气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江如练一秒钟清醒过来,正见卿浅半张脸埋枕头里,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
她唇瓣已经被自己咬出深深的印记,甚至渗出了血。
来不及细究,在卿浅再一次启唇时,江如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她。
“卿卿,别咬自己。”
只是修长的手指刚触碰到唇瓣,就被神志不清的卿浅一口咬住,力道还不轻。
江如练嘶了声,但马上就收住了,任由她这么咬。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卿浅额角都沁出了冷汗,可她似乎察觉出了自己咬的是什么,强行松了牙,只肯虚虚地含着。
明明已经难受得不行,她还带着颤音,磕磕绊绊地道歉:“江如练,对不起。”
见她这样,江如练心疼得一塌糊涂,一边把脉,一边连忙哄:“卿卿,快醒醒。”
卿浅呵出一口气,眼角忽然滚落一滴泪,划过脸颊,没入枕头中。
她没醒,似乎被魇住了,反反复复,依旧是那句话。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