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说的都什么玩意,玩呢这是。”雷公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们也整装待发,个个拿着枪戒备,不过眼见这些蓝眼睛黄头发全部被擒住才松了口气。
雷公上前一步,把人带进指挥室里。
进了碉堡房屋,大兵们有些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被踉踉跄跄的推了进去,小杰登进去的刹那眼睛瞟到了旁边走廊里,一群士兵手无寸铁、瑟瑟发抖的正被这些人赶着上车。
指挥室里的地面桌子都被清空,器件,资料,文件,电话机,一切可用的物资装备全被搬走了,小杰登他们进来后,只看见墙角一排五花大绑的军官们也正好站起来,被押送出去。门一开,两伙人相遇,这些同样白皮肤的家伙都下意识抬头,目光顿时撞在一块,心生诧异。
面对着杰森他们愕然的表情,汉斯少校并没有投降之后的颓然,反而是举起被捆住的双手微微做了个十字架祷告手势,嘴里轻轻的道:“放轻松,孩子们,我们这回真的可以回家了。”
“祝你们好运,朋友。”
他的旁边就是伯克林上尉,此人脸上露出笑容,嘴角甚至有一丝调侃之意,也轻轻道出一声祝福。那是解脱的笑容。
“哎,你们这些外国鬼子可真磨蹭,赶紧走。”押送英军军官的战士是王小四,他们刚刚经过战斗,火急还冒着,可不算太客气,连连催促,因为战士们许多已经上车,先送物资出发了。
两伙人很快擦肩而过。
士兵们先是茫然,随后彻底明白了。
再转眼望去,这些军官就全部押出了指挥室,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Noway……”杰森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来道:“长官,我这是在做梦?”
其他的士兵也纷纷惊醒,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等人没有反抗是多么的愚蠢。这些人居然都是敌人,而他们的士兵和军官早已被这些中国部队悄无声息控制住了,这是何等惊奇。
战士们还有一些紧张,怕他们交换什么信息,不过旁边的梅生早已洞察他们的对话,没有作声,伍千里微微点了点下巴,两个战士便上前过来。
“我接受了……这没什么不好。”而小杰登早有预料,作为长官,也作为老兵,在这里他居然是最坦然的那一个。
他径直上前,举起胳膊,任由搜检,惨白地笑了笑道:“不管如何,至少在这些同僚们身上……我们能看到作为中国人俘虏的下场并不会多坏。”
绑住旁边的战士,甭管听不听得懂,只是一声不吭仔细的搜捡着,然后将他带到了室内中央一张椅子前,指挥桌还在,物件全无,只剩头顶一盏灯光,其他的地方的设施也都被拆掉。
“坐下。”余从戎在旁持着枪对他道。
小杰登没听懂,抬头看了一眼,梅生随即用英文开口:“请坐在椅子上。”
小杰登看了看同僚们,这些士兵就没这么好运了,一个个的被按在墙角蹲下,他欲言又止,不过还是听话的坐下。
过了一会儿,徐青走了进来,昏黄的灯光下,他摘下了头盔,只戴副面罩,但在这些人当中依旧显得尤为突出显眼,尤其是在他进来之后,小杰登就看到四周明显十分骁勇善战的中国士兵似乎隐隐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队伍。
这是一支拥有过硬素质的精英队伍。小杰登心想。
徐青招了招手,有战士递了一瓶洋酒,罐头,面包,还有热咖啡,他放在一张美国人的铝制餐盘上,走过来摆在小杰登面前。
小杰登豁然抬头,先看了看食物,有些不知所以然,他在二战服役时曾听过德国**主义的宣传,心想难道赤色中国也兴糖衣炮弹?
但他刚把目光从食物上移开,抬头看到徐青的脸,恍恍惚惚愣住,过了两秒以后,忽然有些不确定的喊道:“是你?”
徐青微微讶然,没想到这家伙还认得自己。
小杰登再环顾一圈,这周围几个脸庞好像都见过,心里越发肯定,忍不住想站起来。
“坐下。”余从戎没有动枪,按了按他肩膀。
小杰登只好坐下,一边平复惊讶的心情,有些难以置信,他双手交叉着,“真让人吃惊,原来你们都是白天遇到的那些韩……中国人士兵。”
他接过托盘,旁边的士兵眼巴巴的看着他,他没有立即动这些东西,或许是心中惊愕未平,忍不住自顾自的说着:“我早该想到的。韩**并不像你们这个红色国度那么充满着如此智慧和力量,哪怕是穿着最简陋的衣服,使得最简陋的装备,也能打出异常惊人的战争局面。”
梅生在一旁翻译,大家也感到挺惊奇。
余从戎回头道:“不是说这些美国鬼子眼里,咱们都长一个样吗?”
“咱们瞅洋鬼子,不也都长一个样,谁知道呢?”雷公摊手。
余从戎耸了耸肩,没有再说。
小杰登似乎猜到了他们在谈什么,继续开口道:“我记得你的眼神,那么桀骜不驯,和普通人不一样,像湖水般的冰冷沉静。”
杰森蹲在旁边抬头看着,更是差点跳起来,但是被战士用枪狠狠制止,这个眼神他同样感到很熟悉,这不仅白天里遇到过,他确信他似乎还在什么别的地方见到过,可,到底是在哪呢?
杰森心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陡然想起……那个夜晚,下碣隅里的夜晚,还有机场被攻破,在前线战地医院的夜晚!
他心里掀起轩然大波,差点失声叫起来,他马上明白面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中国人是谁了。
他紧紧抿住嘴唇,不敢发出声,但是心里抵抗的心思几乎全消。
“谢谢你的罐头食物和绷带。”徐青笑了,开口道。
“还有酒。”余从戎听到梅生的翻译,马上接着道。
小杰登转头,这才在灯光下仔细看到余从戎的脸,也认出了他。正是他亲手将绷带和酒碰到了这个军人手里。
“你们没有开枪打死我们是因为这个?”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小杰登感觉有些荒唐,又好像有些理所当然。
在他们部队和国家的宣传中,华人总是愚昧不堪,处于很落后的道德和文明时代。那是他们在清末或民国值守在中国的长官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固有印象。士兵们深受影响。
“可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对吗?”小杰登还不死心,看了看餐盘上的可口食物,又看了看地上蹲着的士兵们,摇头道:“你们是想要在我这获取到什么?””
“你想让你所在的那支队伍,活,还是死?”徐青不答反问。
小杰登一愣,马上意识到徐青问的是什么,下意识辩解道:“你们可只有这些人,那里有坦克,大炮……”
“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徐青平静的道,“如果你消息灵通的话,或许在报纸上听说过我。”
小杰登瞬时间念头转了好几转,看向徐青的眼神再次发生了变化。他明白了。
在这个战场上,中国部队涌出了无数的狠人猛士,而最让美国人忌惮的就是那个多次破坏计划的神秘狙击手,带队歼灭北极熊团……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有烟吗?”
徐青和伍千里、梅生对视了一眼,知道成了。
梅生上前,将他分到的雪茄掏出来,寥寥几根,但都全新未动,连着一盒火柴放在托盘上。
“嗯,英国人爱抽的好东西。”小杰登把雪茄点着,吸了好几口,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
众人心里也焦急,不过也没催他,小杰登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道:“部队驻扎在三公里外,我们是第一波先遣队伍,如果超过半小时没有传回去消息,后面还会再派,如果侦查队全军覆没,他们便会向这里开炮。”
“这儿的守军他们不管了?”梅生马上问。
“这些天全军覆没的海军陆战分队还少吗?我们从来没有小瞧你们中国人,尤其是爆发战争这十天来无数陆战队员被围困,连撤退都是奢望的情况下。”
小杰登抬头,看了看空无一屋的指挥室:“而且……你们确实做到了。”
马上,徐青、梅生又相继问了多个重要情场和问题,掌握了不少信息。
“可以放我们回家吗?”小杰登看着他们,忽然道。
徐青没有说话,战士们也看着。
“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要打?”小杰登面上微微有挣扎之意。他是个老军士了,按理说,不应该说出这种幼稚的话,可还是忍不住喟叹。
“从桥这边到那一边,这是我们回家的路。”他放下了托盘,竭力伸手比划着,略带着些激动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尊敬你们,也看到过很多像你们一样的中国士兵,他们下半身已经没了,在铁丝网上投掷你们自制的长柄手雷,这场战争本身并非正义,我想……这或许是你们应该得到的胜利。”
“这座桥好像已经完全是你们的了。”他刚看见了满车拉走的装备物资,继续道:“你们的士兵会在这个冬天里活得更久,我无法阻拦你们,也不会告密,只希望能够放我们回家,我们会友好的分别。”
他指了指外面,朝南的方向,那里是兴南港所在,也是他们回美国的唯一希望。
战士们听了一堆咕噜的长段英文对话,梅生马上翻译,大家听了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见这个跟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外国佬,确实有些不一样,话里好像……多了点尊敬?
他确实是跟他们是打着商量在说话,而不像那些凶狠的美国人既害怕中国人,又似乎有点瞧不起亚裔,总是有一些另类的印象。
两人眼神对视,徐青的目光平静的让人发毛,但小杰登坚持着不肯转移视线。
“你的善良救了你。”
徐青盯了他几秒,看得出这是一位罕见的有道德水准的军人,他开口道:“如果你要走,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松绑,送到桥那边,让你回家。”
小杰登:“那……”
“但只你一个。”
小杰登噎住了。其他士兵们听到了,颇为羡慕,只要过了这道桥到达港口,坐船回去那可就是回国了。
可小杰登只想了一小会,惆帐地道:“我选择留下,尽管我无比的想念家乡,可我没法抛弃我的士兵。”
徐青不再说,放一个厌恶战争的人走,或许没什么,一堆士兵就不一样了,这场战争里面不存在谁放过谁的情况,只有谁最终打下谁的情况。
他不能答应,七连不答应,十几万九兵团不能答应,那埋在青山底下的累累烈士忠骨不会答应五万万中国人更不会答应。
战争虽不是儿戏,但中国人从不祈求和平,他们势必要站着将尊严生生打给这些国际上的敌人看。
他无意再说。
情况三两下已经问的差不多,加上汉斯少校嘴里的情报,综合过后,这里已经没有其它价值,他招呼着大家全部出动。
余从戎没立即走,回头看着桌上托盘里没动的食物和咖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这也太浪费了,刚热乎着煮的,待会就要冻住了,你喝不喝……不喝我喝了啊?”
“是的,没加牛奶和糖。”小杰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微笑着摇摇头。
于是,余从戎端起杯子便大口大口的将咖啡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打了个饱嗝,然后皱眉呲牙道:“这黑不拉秋的玩意儿这么苦,你们这些洋鬼子居然这么喜欢?剩下的这些留给你了,以后可别来这里打仗了!”
他一把将罐头和洋酒直接塞到他怀里,然后把托盘拿走,招呼的战士们赶紧把俘虏都押走。
小杰登愣住一秒,俩人根本听不懂互相说些什么,不过看他的模样,正是对他的无心的一个小善举,救了自己一命。他也笑了,嘴里喃喃道:“好吧,谢谢你……”
但是余从戎已经跑开,其他战士们马上吆喝着这些战俘起来,即刻带离,出门走廊左转上车出发。
屋子外面。
一出去,风雪又变大了,漫天的雪花像雾一样,这是真正的朝鲜北地风光,寒天冷月,考验着人的意志力。
“炸药都好了。三营的队伍也在路上了,团部接了电报,通知他们连夜过来接收物资。”宋卫国跑过来报告。
“行,这些路上再说。”
“走。”
“上车离开这里!”
大家知道刻不容缓,不过也不慌,都早有准备,要不是为了这里的物资他们早就炸了桥离开,余从戎把衣服裹紧,追了上来:“那个家伙刚刚说了啥?想干嘛?”
徐青:“互换活路呗。他们说不打仗了,想过桥。”
“哈?”余从戎一愣,“这想的倒挺美的,之前咋不说呢,这些龟孙子——真放了回头指不定就又拿上枪了!”
汽车很快悄无声息出发,过了桥便往漫无人际的山林间驶去,美国人说没有路,那是他们走不了这些路,而这些不包括中国人在内,我们总能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创造奇迹。
徐青看着车队下了公路,直接往坎坷的山里而去,目光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肃穆和沉重,任何胜利和敌人的尊重并非平白得来,而是倒下的一个个战士们、烈士们、英雄们他们的荣耀。
“战争下没有冤魂,他们想回家。”梅生轻轻的道。
他看向远处的山林,在午夜的时分,那边是南边,美国人向兴南港想要撤退的方向,而北面是一条条横卧在大地之上的漫漫山岭线。
“那里。”伍千里也登上车,他一手指着北面,那边即便夜间也云海缭绕,雾山盘踞,雄俊达岭:“我们何尝不想回家?那不也是我们的边界,我们的家。这仗打不完,我们就回不去。”
徐青看了许久:“是啊,祖国的方向,家的方向。”
“什么时候能真正回国呢?”车斗里,小杰登作为唯一没被捆住双手的俘虏,看着这些人指着的方向,喝了一口洋酒,同样心生感慨。
同车异梦。
他看着南面,战士们望着北边,他们都驻足良久,好像要把那条线死死的印在眼帘,刻在心底里。但其实哪里看得见,那条分界线,在往北不知多少里以外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