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要这么做吗?”
前线指挥部山谷里,大雪纷飞,在黑夜之中依旧反射出了一些光亮,两个孤零零的“雪人”身影在悄悄的往前走着。
如果视角拉近,能看到满是雪花覆盖的人影
“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外面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你们可能感受还不那么深,我在很多的文件当中,都能推测到每天战死的人数,它们在急剧上升……”
“在纸上,它们只是数字,而在现实里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徐青回过头来,平静道。
尽管如此,雷公还是有一些谨慎,试图劝说他:“你想好了?这一条路走下去,是荣誉,还是犯错,可就说不定了?”
“我们没的选择。”徐青道。
雷公心里微叹一句,其实他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都是战场上猎人老兵,怎么能容忍他人为自己而死,自己却苟活在此?
他不再说什么,坚定的跟了上去。
越到跟前,山谷隐蔽在草木间的是一间木屋,它伫立在洞穴附近,地下埋着地窖,徐青早就从一言一行中观察到了,这里就是他们之前搬来的武器存放处。
大部分的装备都运向了前线战场,但还留有一小部分旧装备,放在这儿,随时准备换补。
“就在这?”
“在这。”
“没人把守?”
“估计都上前线了。”
两人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于是上前就要推开小木屋,却发现门没推开,里面似乎被反锁了。
雷公回头看了他一下,准备撞进去,徐青刚要点头,忽然耳朵一动道:“等等。”
忽地,就在他声音刚落,旁边的山上传来了雪坡滑落的声音,他们两人回头望去,就看到高高的耸立在山间的山道上站起来了两排人。
他们严阵以待,是一队队持枪而立的士兵,在凌晨间星月稀疏的天光下正正的看着他。
徐青没有动,因为他并没有配枪,所有战士们的枪口虽然对着他,但并没有什么敌意,他眼睛在黑夜里依旧好使,刷刷的扫了几眼,就看到半山坡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心中无奈,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朗声敬礼道:“李政委!”
沙沙沙。
那当中披着大衣的身影,正是这几天打交道已久的李树人李政委了。
李政委和他的警卫员从坡上走了下来,战士们于是枪口转移朝上,持枪而立,看了过来。
雷公稍稍有些羞愧,居然被这里的大首长给发现了,不过他是个老兵,脸色稍微变化之后很快就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徐青面无表情的保持敬礼不动。
“为什么?”李政委问。
他的脸色极其严肃,眉头深皱。
虽然之前李政委对他态度一直很好,但作为一名战士,不能因为首长态度好就为所欲为,徐青深知这个道理。
李政委没有说话,只盯着他,若是一般人,在这样只有压力的情况下,恐怕就要被盯着盯到羞愧的低下头了去。
可徐青有自己的道理,也有自己的坚持,他承认自己可能违反了纪律,但无愧于本心,和部队的教导与托付。
“军人不应该渴望战争,但也从不逃避战争,我们……只是想做该做的事。”徐青沉默半响,抬起头道。
“好!”李政委看着他,忽然笑了,从腰间甩了把钥匙过来,“给他打开。”
“首长,这可是……”旁边的警卫员小李接过钥匙,满脸诧异道。
李政委打断他:“他伍万里是个汉子,是一个真正的战士,真正的好兵,我也不能辜负他,我们中国人当兵不怕死,怕死就不当兵,部队有这样的人就对了。打开!”
“是!”
小李只好依言答道。
门口守着的战士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每个人都认识徐青,有些不是很心甘情愿。
小李尽管年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你们用的美式装备,全是他们几个人九死一生,从美国人那搞来的。”
战士们羞愧着默默让开。
李政委走上前来,看着徐青微微有些愣住的表情,他哈哈大笑道:“你真以为,你报告那么多次都没有用?人心是肉做的,何况像你们这样的要求?铁石心肠都会软的。”
徐青已然明白了,虽说不一定是他的报告起作用了,但是首长们对七连申请出战的态度和决定已经有所转变,这恐怕已经是事实。
他心中微微放松,心中开心的笑了起来,刚要说什么,李政委却又叹了一口气道:“听到刚刚的动静了吗?”
“听到了。”他马上笑容收敛,正色道,“动静非常大。”
“是啊特别大,大到什么程度了呢,我们也才刚刚弄清楚,美军他们在发动总反攻了,刚刚那是美军上百架飞机在夜里出动,造成的古土里大轰炸,形势非常严峻……”
李政委严肃的道,“实际上,我们这里现在连保护你们的能力都没有了,前线的战斗人员死掉了一批又一批,放你们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情况已经这么严重的程度了吗?
徐青心中一凛,雷公听着也抬起了头,目中大骇。
“是因为我们炸桥导致吗?”徐青心里一动问道。
“跟你们的任务没有关系,不要胡思乱想!”李政委摇摇头,笑着摇摇头,“就算说破天,你们七连这都是泼天大功,战争啊,是瞬息万变的,谁也不知道一块马蹄铁,一颗子弹在里面发生的作用,何况是美军的几十上百颗炸弹呢?”
徐青注意他手里的枪,以及身上换成了普通战士一样的衣服:“您也去前线带队打仗?”
李政委幽幽一叹,有无尽哀思:“没人了啊,都死光了……”
徐青和雷公浑身一震。
“我们在黄草岭阵地失利了,原本打的势均力敌,甚至是乘胜追击中,刚刚的轰炸之中,大量能战斗的人员……都被炸死了。”
李政委看着天空道,“高龙、黄草岭和几处重要高地,均被敌人占领,我们已经与二十多只队伍彻底失去了联系……是生是死,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战到底。”
这时,警卫员小李跑了过来说:“首长,地窖口打开了!”
徐青放下继续询问的心思,再次敬礼道:“我明白了,这些武器我们七连不会浪费一分子弹,我们这就去前线!谢谢首长!”
“让你们去送死,还谢?也不用谢我,要真谢就谢老胡……”
“胡参谋长?”
李政委道:“别看他平时不讲情面,打起仗来那才叫一个冷烈,我们五十八师黄师长你见过的,咱们还是新四军的时候,他就说,老胡同志,活脱脱就是一只‘老虎’,还是敢咬日本人的老虎!”
“而且,放你们出战,就是他第一个驳回了总部的命令,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做出的行动,我还希望你们不要怪他,不要怪我们才是……”
徐青没有说话,他看向山谷另一端远远的木屋,那处指挥部场所。
指挥部里微弱的灯火还亮着,风雪遮住了他的视野,但是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默默看着这边,他的眼睛深邃一如天上的月亮。
………
天上月亮照着山林中一片明晃晃,随着越往前看,地面都是厚厚的雪层,路上已经没有了路,月光下四个身影悄悄而立。
那一吉普车的装备被他们救下来的几个差点成了俘虏的工兵营战士开走了,准备从另一条道路送去部队,那些战士们邀请他们一起去,平河和余从戎都不约而同的婉拒了,直言说他们还有秘密任务。
“你真杀了吗?”望着车辙远去的方向,平河忽然道。
“杀什么?”宋卫国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疑惑不解的转头。
余从戎没说话,不过见钟定一和平和都看着他,他才无奈的道:“瞅我干啥,你们这么在意他们干嘛?”
“排长,你就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没打死他们!”钟定一笑嘻嘻的道。
“俘虏?”宋卫国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道:“那车上不绑了一堆吗?”
“知道还问我。”余从戎撇嘴道。
平河盯着他说:“我想看看你,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余从戎了。”
“不知所谓。”余从戎切了一声。
“还会成语了?”
“够了,行了!老子没打死他们,你们几个现在满意了吧!”
余从戎哼了一声,道:
“我是军人,不是屠夫,刽子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子真不知道吗?老子就是看他们打不过就投降,被放了以后又拿枪又朝我们打那副二怂混蛋样儿!”
“后来你干什么了?”钟定一好奇问。
“干什么?我朝着空地上放了枪,吓了那几个洋鬼子一裤子的尿,满地磕头求饶,你说,这跟我打死他们,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他们,要再在战场上看到他们,我铁定不饶!”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余从戎,有血性,但没有失去人性。”平河没有评价,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
“切~要你承认。”余从戎白他一眼。
尽管拌嘴不断,但两人关系从之前的冰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恢复了正常。
几人尽管小声说话不断,但脚下速度并没有放慢,背着一身重新换装的装备,踩着雪往前面黄草岭正面而去,余从戎看到了那些战场,很快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从凌晨的大爆炸开始后,天上飞机飞得很是猛烈,他们没敢开车,拿着一些装备和美国人的雪橇,一路奔跑很快就要到前线。
宋卫国微微喘气道:“你咋跟那些美国人交流的?”
“这你不懂了吧,英文我懂多少?可会我会唱啊,你瞧瞧——咱们见到敌人叫‘哈罗’,‘萨暖得儿’(surrender)是‘投降’,‘汉志阿普’(Handsup)是‘举手’,‘法罗米’(Follow)是“跟我走”,‘伟而吹提由’(Well-treatyou)是“优待俘虏”,‘普挡由而阿蒙司’(Putdownyourars)‘放下哥们你的武器’,‘康蒙奥特’(eout)是‘赶紧出来投降吧’!”
余从戎炫耀的道,唱的尽管不在调上,但也简单易懂。
就连平河都回过头来,“哪学的?”
“老李教我的!”
“哪个老李?”宋卫国问。
“李长贵,谭营长手底下的那个工兵,他不是早上战场了吗?”钟定一转过头来,忽然大悟。
“对,就是他。”
余从戎说着,忽然没了兴致,闭口不语了。
宋卫国和钟定一他们对视了一眼,想了起来,他俩关系好像还挺好,这几天处的。
无声的论调中,他们往前走着天色忽然间已经到了清晨,天幕转白,夜晚彻底离去,并不温暖的太阳照射着朝鲜大地,也照停了四人一切声音。
因为天光转亮,周围山包变得清晰可见。
从这里的山岭开始,来去的路上全是轰炸过的痕迹,这才到黄草岭主脉的边缘附近,四面八方山脉上已经是焦糊烂黑一片焦土。
几人心中大骇,美国人凌晨间的大轰炸中到底朝这里的峰岭线扔了多少颗炸弹?
到这里,他们能听到远处隐隐的交火声,非常微弱,但确实还存在,山岭之间处处是炮弹炸弹坑,处处有热气升腾,那是昨夜战斗留下的痕迹。
看着这一切,心里其实早有预料,也早就习惯,平河深吸了口气道:“走,加快速度。”
但忽然,他们还没走出林子,就注意到西北方的天空中,传过来一阵密集的轰响。
“又来了!”四人脸色一变,本能的趴倒。
下一刻,上百架战机凌空飞过,如强盗过境,看都不看地上,便轰然而去。
“它们转性了?”众人疑惑。
“不,不可能!”平河满脸严肃道,“我们不当屠夫,他们却是真正的屠夫。”
他话音刚落。
马上听到他们来时的路,西南方向就发生了大爆炸!
轰轰轰!
火光映射着天空,在高空中看,那是大地上亮起了一朵朵火花,而从地面上抬头,那是一场毁天彻地的白日地狱场景,因为升腾的足够高,在哪里都能看得见。
如果同样是夜晚,那里的动静不亚于凌晨间的古土里大轰炸,但即使在白天,他们抬头间也目睹着这火红的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西南方,那是哪里?”余从戎陡然站了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着急的问道。
平河听到他的话,脸色猛地一变,也马上想到了。
余从戎吼:“快说,是哪?”
“是指挥部。”平河面对他的摇拽,有些有气无力,他的声音第一次在清晨的风里微微颤抖。
刷刷刷!
话音刚落,宋卫国和钟定一齐刷刷转头看过来,睁大了眼睛,脸色立刻变得唰白,如同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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