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姝与长乐告别之后,见天色已晚,又怕方老太太担心,便归心似箭,一路直奔安国公府上去。
人间四月,天有倒春寒
两个孙女从一早出门到现在,还未归家。对于方老太太而言,心里十分不安稳。
这皇帝封了裴亦姝为县主一事早就传到了她耳里,自个孙女当不当这县主无关紧要。更令她烦心的,是皇后又提起了要撮合二皇子和自个大孙女成一对,好在是有宁王世子去挡下了,但这皇后怎能善罢甘休。
薛姨娘亦是忧心忡忡,只怕她那好高骛远的女儿再犯下大错,可又不敢亲自去问老太太,只能苦苦等着。
之前皇后议亲,她是拿孙女年纪尚小不忍将她发嫁的理由去挡的,只好每回搪塞过去。如今这宁王世子自称与裴亦姝有了婚约,万一皇后发难又该如何考证,再说婚姻之事必告父母,也不知宁王府上牢靠否。
何况宁王府到金平城路途遥远,消息和人来回,都需时日。
正是心事重重之际,门上仆妇前来禀告,裴家两位姑娘终于回来了。
方老太太这才安心下来。
短暂的安心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重的担忧。
方老太太怎可能真正放得下心,裴亦姝自小便是在她跟前长大的,自从她的儿子媳妇战死后,孙女表面上是洒脱大方犹如男儿一般,可是失去至亲之痛怎会轻易揭过,或许正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她惟愿这一世安国公府上的子孙平安顺遂。
孙嬷嬷见方老太太匆匆忙忙往外走,赶紧在后追道:“老太太,再穿件衣裳出门吧!”
方老太太年轻时跟着老国公冲锋陷阵,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纵使人到暮年,依旧是脚下生风,倒是累坏了在后面紧跟着追赶的孙嬷嬷。.
方老太太方才出了府门,迎着瑟瑟寒风便撞见自个两个孙女。
裴亦姝一瞧方老太太的神情,便知她又该要担心了,便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天快黑了,风大,快进屋里去吧!”
裴月蓉此时依旧心烦意乱,为着二皇子之事犯愁,表面仍旧是波澜不惊地行了一个礼,望见一脸担忧的薛姨娘之时却别开了目光。
“你们该是饿了吧!”方老太太向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立刻会意,去张罗着下人去准备饭食去了。
一行人正要迈入府门,这时,耳畔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裴亦姝停下脚步,扭头观望,忽见不远处有个骑马而来的身影。
宁烨桁?
裴亦姝的眉头微微蹙起,暗暗想着这宁王世子倒是会赶巧。
先前她本想着与他先商议一番,却没料长乐生日宴一结束他便没了人影,现在她方才踏入府门,这人却急急地来了。
渐渐地,那一骑近了,方老太太也认了出来,那人是宁王世子,只是他身后似乎还坐了一个人。
宁烨珩纵马到了府门前,一个翻身便下了马。
裴亦姝方才看清身后那人是宫里的宦官海公公,现下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海公公怀抱着一明黄的轴卷七荤八素地下了马,好不容易扶正了头顶的纬帽,尖着嗓子道:“咱家下回可再也不敢坐世子爷的马,可是要把人心肝都抖落出来喽!”
宁烨桁却是身上一层不染,一身出行的便利打扮,只面上带着夜风吹出的淡淡凉色。
他只浅笑道:“公公的心肝哪里会轻易让人给瞧见了!”
“世子爷专拣些这些话来折煞咱家!”海公公笑着说道。
裴亦姝大概已是猜到了海公公的意图了,是封她为县主的圣旨到了。
果然海公公的目光望向了一脸沉静的裴亦姝,喊道:“安国公府上裴大姑娘接旨······”
听海公公念完,裴亦姝起身接过圣旨,道:“多谢海公公!”
海公公笑着回道:“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裴姑娘要谢的是皇上圣恩浩荡!”
方氏笑着请客到屋里来坐,海公公却推迟,说是来接自个的马车就到了。
待海公公走后,宁烨桁大步走到了方氏面前,行了个晚辈礼。
方氏却笑道:“世子还未吃晚膳罢?”
宁烨桁回道:“未曾!”
“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方氏说话间挥挥手,摒退了众人,只留下裴亦姝。
饭厅早已备好了饭菜,寻常国公府的四荤四素。
裴亦姝夹了一块鸭腿肉到方氏碗里,道:“祖母,今儿的鸭子瞧着倒是炖的挺新鲜,你尝尝!”
方氏尝了一口,笑道:“味道是挺好,你夹一块给宁世子尝尝!”
裴亦姝瞪了一眼宁烨桁,他正慢条斯理地将筷子伸向碗里,夹了一块鲜嫩的鸭腿肉,道:“裴姑娘也尝尝吧!”
一块鲜嫩的鸭腿肉已是落到了裴亦姝面前的碗里。
“谁要你给我夹?”裴亦姝低头轻咬了一口,口感酥滑,肥而不腻。
方氏眼里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忽然问道:“世子,你可已跟王爷王妃通了信?”
宁烨桁放下筷子点了点头,回道:“父王母妃前几日便回了信,说是等商定好了日子便会来京!”
裴亦姝一脸懵懂,商定什么,莫不是???
方氏笑道:“老身将姝儿的嫁妆都已备好了,现下就等着商定好日子了!”
嫁妆,商定日子??裴亦姝脑子里一阵轰鸣,难道之前世子便与祖母谈好了?她本人可还没同意这门婚事,只道:“祖母,你们在说什么?世子在皇后面前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是还有回旋的余地的!届时我们一方提出退婚,亦是没人追究的!”
方氏依旧笑着,向裴亦姝道:“祖母以为宁世子是良人!”
裴亦姝多么想说这宁烨桁可不是什么良人,他以后会变成肃杀四方的摄政王,将旭帧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动动手指便能改朝换代。
可这些话都生生地堵在了喉间吐不出来,半响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祖母,我不想嫁人!”
这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
她又如何不知若是不嫁给宁烨桁,她迟早会遂了皇后的愿。
已知的地狱和未知的彼岸,她只能选择后者。`
“天色已晚,明日再议罢!”她望向宁烨桁,简短地道了一句。
看来自个孙女是接受了,方氏的神色已从起初的猜疑转为欣喜,她盯着孙女,没有立刻发话。
倒是宁烨桁却是波澜不惊,他暗暗想着以裴亦姝的性子,或许会挣扎推辞些时日,不过她不排斥他总是好的。
宁烨桁起身,温润一笑道:“在下便先告辞了,明日一早便再登门拜访!”
“这样也好!”方氏笑着起身道,“姝儿,你送送世子!”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府门前裴亦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想娶我?”
他一顿,向裴亦姝走近了两步,替她撩开额前的几缕秀发,专注地望着她道:“裴姑娘很美!”
裴亦姝脸上一烫,却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这我也知道!”
宁烨桁看向她一脸正经道:“为师今夜便准你告一日假,不必再随我学医术!”
“假正经!”裴亦姝嗤笑一声,“学成之后,我第一个要下毒害的人便是你。”
宁烨桁舒缓一笑,忽而吹了一身口哨,一匹高大的红棕烈马已疾驰而来。
他翻身上马,将缰绳握在手里,道:“我可以唤你为姝儿吗?”
裴亦姝不语,似有恼意般盯着那马匹上的男人,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定非池中之物。
“姝儿,我已钦慕你许久!”
男人的声音混杂着马蹄踏声飘至耳边。
她一顿,转头眺望了一眼远处那还未消失殆尽的身影。
片刻前生出的那因他言语轻佻而生出的淡淡恼意也顿时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