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内忽然传出“咚”一声,有人停下脚步,这才发觉脚下踢到个空酒坛,酒坛骨碌碌滚出老远。
碧桃望向屋内走来的身影,道:“世子,您回来了!”
“……屋子里的灯怎么这么暗?”他说着忽然看见窗下桌案边有一团人影。
裴亦姝蜷缩在案边,手里还攥着个酒坛,浑身散发出酒气来。
“姑娘今日心情有些不大好……”碧桃解释道。
宁烨桁回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碧桃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姝儿!”宁烨桁赶紧来到裴亦姝身边,他蹲到她身边,拨开她有些许凌乱的头发,只瞧见她已喝得两眼迷离,双颊通红,脸颊上还有两道未干的泪痕。
“姝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儿,她还在怪罪他,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她的情绪一向很稳定,不至于为着这事儿突然情绪崩溃。
裴亦姝浑浑噩噩间还能勉强认出来人是谁,她看着在自个眼前晃动的脸容,忽然笑了笑,“宁烨桁,你是来陪我喝酒的么?”
她抱着酒坛起身,然而脚下已经是立不稳妥了,在即将跌落在地的瞬间,被宁烨桁一下捞入了怀中。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说着他望了眼地上的空坛子,除去他踢开的空坛子,还有三个空坛子歪在角落中,裴亦姝怀中还抱着一坛。
感受到人身上的温度,裴亦姝几乎是凭着本能缩进了他怀中,只将手中的酒坛往他的方向递,道:“这酒挺好喝……你也喝!”
裴亦数整个身子已经开始往下滑了,宁烨桁接过酒坛,干脆随她坐到地上,将人搂在身前。
裴亦姝的酒量不浅,或许是随她父亲的缘故,她并不喜酗酒,平日里喝酒之时也是适可而止,少有这般喝醉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心中装着事儿的缘故,裴亦姝这番醉得很快。
自重生以来,她已经有许久没碰过酒了,但今晚她却是有些忍不住,或许只有醉了才能换取内心中的片刻安宁。
上一世她也醉过,只是那时的她是身处深宫后院之中,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她所有的亲人都走了,连同她身边的亲信随从也接二连三地离开,那时的她只能在血海深仇中挣扎,却是又无能为力……
她当时真的撑得好痛苦。
而在这一世,那般痛苦却是仿佛还在侵袭着她心口的每一寸血肉,让她喘不过起来。
她当真是怕极了。
若是要彻查清楚呲枯林一案,她不得不再与那些人有所纠缠,她本是想着要尽量避开这些人事,但裴家却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让她避无可避。
“宁烨桁……世人皆是认为我裴家军在呲枯林一战中失利……是因为我父亲贪杯,延误了军机,却是不知……裴家世世代代镇守边疆,军纪严明……我父亲为了打战连他这一个唯一的喜好都舍去了,又怎会是因为贪杯的缘故……”她泪眼朦胧地伏在他胸口,用脸颊去汲取他的温暖,断断续续道,“你还记得那未送去的虎符么……我爹怎么会将裴家军数十万人的性命置之不顾……他又怎会忘记派人去取虎符……当年派出取虎符之人便是有严家老太爷……”
她哽咽的声音响起:“当年你父王送虎符过去……派人在半道上劫持的人就是陆家的人,还有皇后……最后我爹派去的人与其争抢之中,双方皆是因此全家覆没……除了严老太爷躲过了一劫……”
听裴亦姝说话,宁烨桁只能紧紧搂住了她,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任她肆意渲泄情绪。
然而她却忽然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目猩红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可、可是,你知道么?我昨夜遇见他们的时候真的很想杀了他,但是我不知道该要怎么下手,我怕牵连到了你们,我……我其实一直在忍着,只尽量控制我自己……”
她的双手不自觉狠狠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料,宁烨桁抱着她,却是能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她的痛苦,这份痛苦也一寸寸地传到他心头,如同刀绞一般。
“我明白……姝儿,我明白,你再等上一段时日,我会让他们尝到从神坛跌下泥泞的滋味……”他一边安慰她,一边握紧了双拳。
天已是黑透,看不见半点星光的影子,只有屋内油灯发出浅黄的光亮来。
裴亦姝不知何时已是带着泪痕睡了过去,宁烨桁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一一熄灭了屋内的油灯。
翌日午后,贾灵儿过来向她道别。
曾经轰动青州的灭门惨案已是尘埃落地,这样的惨案自是会惊动朝野,连皇帝都亲自下了诏令严惩凶手。
严树才与所有涉案要犯尽数押送入京候斩,而严家一概人皆是要被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
原本斩个头的事儿,也不一定要押到京中去,裴亦姝很清楚,其实皇帝真正在意的是严家私藏虎符、私铸兵器、养私兵等数项谋逆重罪,偏偏这严家与陆家又牵扯不清。
陆家人很聪明,早就将自个与严家的关系撇清得一干二净。
皇帝本是不满这当朝首辅多时,却是一直动摇不了他的根基,眼下将严家罪犯押回京中,多是要借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贾金海因为集结山贼绑人敛财,虽是有过错,但是因他转运的是贾家家产,又因他缉凶有功,只被判入狱半月。
贾灵儿对这样的处置成果还算十分满意,仿佛是压在身上的巨石被移开了,虽是心口的创伤还需要愈合的时间。
裴亦姝此刻却是很明白她的心情,前一世的她亦是在这样的血海深仇中苦苦挣扎过,自是懂得那种令人窒息的感受。
只是前一世的她并没有贾灵儿这般幸运,能有为家人报仇雪恨的时机。
她深呼吸一口,目送着贾灵儿的身影离开。
天空中不知何飘起了细雨,裴亦姝在门外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回屋,却见宁烨桁撑了一柄伞朝她的方向走来。
“可要去看一场人间真情的戏?”
裴亦姝拧眉,不知所以。
宁烨桁好脾气地说道:“走吧,就当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今日宁烨桁的话格外地多,一路上几乎都是在跟她说个不停,似乎是生怕她闲下来。
两人正说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裴亦姝掀开车帘,只见县衙府门前堆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