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子都问道:“什么事?”
季猛就把在去城里路上时,碰到曹幹不许他的部曲入城抢掠,领着部曲回营这件事,与力子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与力子都说道:“大率,曹幹难得有这样的心思,知道为咱们义军着想,在下愚见,大率似是不妨可对他再加赏赐。”
“为咱义军着想?”力子都怔了下,旋即明白过来,笑道,“我知道了,军师,今晚我让各部进城的时候,你曾进言过我,劝我为了咱们义军的声誉着想,最好是不要纵兵入城。你这是必是因见曹幹与你想法相同,故起了惺惺相惜之念,因叫我对他再加以赏赐,是不是?”
“在下知大率有大率的难处,所以大率虽没能接受在下的进言,然在下并无怨言。”
力子都摸着颔下美须,笑道:“军师啊,我知道你是个最通人情的。你顾及咱义军的声誉,这固然不错,可我确实也有我的难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军师你这么想的啊!大家伙想的最多的,还是城打下来了,就得进城,快活一番!军师,我若是听了你的建议,不许各部入城,不遂了他们的意,那下次再打仗的时候,谁还会肯给我卖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大率所言甚是,是在下考虑不周。”
力子都笑道:“也罢!难得军师会为谁说好话,看来这个曹幹很合军师的心意啊。那我就再给他些赏赐,亦无妨也!”却也并不拖延,当即便传下令去,命取财货,赏给曹幹。
命令传下后,力子都又笑与季猛说道:“此次之所以能尽歼郡兵,拿下南成,如我先前所言,军师乃是大功。我白天回来时就说了,军师的这份大功,必须得重赏才行!酒一喝,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军师,赏给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这就叫人给你取来。”
未等多久,赏给曹幹的财货与赏给季猛的财货俱都呈上。
赏给季猛的,除掉金银珠宝以外,还有两个妇人。
这两个妇人,实打实的说,相貌也就一般,但两人的身材都极丰腴。
力子都指着这两个妇人,笑道:“军师,我晓得你就好这一口,这两个妇人,我可是专门令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你瞧瞧,……哎哟,这屁股,这胸脯,够不够大?合不合军师的意?”
季猛连连道谢,说道:“多谢大率,多谢大率。”
力子都心满意足,哈哈一笑,说道:“军师,快三更天了,我得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叫你,咱们早点进城。”
季猛应诺。
力子都自还寝帐休息,季猛捧着力子都赏给他的财货,带着那两个妇人也回帐中休憩去了。
赏给曹幹的财货,则另有力子都的亲兵当夜给曹幹送去。
……
力子都的赏赐到时,田武等人都还在曹幹这里没走。
曹幹刚把力子都昨天赏给他的财货,给田武他们分完。力子都昨天赏给曹幹的东西不少,可一二百人分,每个人分到的却也实在不多。正颇有人意犹未尽,不太知足的关头,力子都新的赏赐送到。不用众人来说,曹幹也知他该怎么做,遂接着把力子都这些新的赏赐也都分下。
从送来赏赐的力子都亲兵口中得知,这新的赏赐是季猛给自己要来的,曹幹心道:“果如我之所料,季猛是用的这个办法帮我。”
前后两批赏赐,曹幹分文未留,尽皆分给了田武等人。他的这份慷慨大气,委实令人佩服,就算仍还有不太知足,嫌分到手里的东西太少的,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其它的来了。
眼见着田武等人俱都不复再有怨言,拿着分到的东西,高高兴兴地辞别各去,曹幹心头却是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的沉重起来。
郭赦之、丁狗、田屯几人天天跟着曹幹,对他早是颇为了解。
曹幹现下外表看来虽无异状,然几人却都瞧出,他好像不太高兴。
便等田武等人都离开以后,几人凑到了曹幹身边,丁狗问他,说道:“小郎,俺看你好像有点不高兴,这是咋了呀?还是因为刚才大家伙嚷嚷着进城抢掠这事儿么?”
郭赦之说道:“小郎,大家伙虽然刚才嚷嚷着进城,可现在不都已被你劝回来了么?而且分了东西以后,个个都挺高兴的,也没啥人再有啥怨言,小郎,你为啥还为此不高兴?”
田屯说道:“小郎为啥不高兴,还用问么?”
郭赦之、丁狗两人就问他:“你知道小郎为啥不高兴?”
田屯说道:“原因不是清清楚楚的么?那么多的好东西,全都分下去了!这要换了是我,我也高兴不起来!”却是以为曹幹不高兴,是因为可惜力子都赏赐给他的那些财货。
丁狗说道:“傻子,你别胡说,小郎怎会是小气的人?再则说了,小郎要真是可惜那些东西,又怎会主动提出分给田大兄他们?”
郭赦之以为然,他也不赞同田屯的话,曹幹从来都是视金钱如粪土,不把财货当回事,怎可能会吝啬那些财货?——虽然那些财货堆积一处,看起来的确是眼花缭乱,迷人眼睛。
曹幹坐在席上,沉吟了片刻,说道:“田大兄,财货之类皆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足惜之!我确是有点烦恼,但我的烦恼非是因此。”
田屯问道:“不是因此,小郎,那是因啥?”
“你们真想知道么?”
郭赦之挠头笑道:“小郎,你这叫啥话!俺们当然是真想知道了。”
帐中没有外人,田屯几个都可算是曹幹如今最亲近的人了,曹幹因便说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告诉你们之前,我先问你们句话,我适才在南城门外时说的那几句话,你们赞同么?”
“小郎指的是‘相煎何太急’?”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这几句话,你们赞同么?”
郭赦之、丁狗、田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说道:“小郎的这几句话说的很好,俺们都赞同。”
曹幹问道:“你们都赞同?”
“是啊,都赞同。”
曹幹看着他三人,说道:“虽然赞同,可我不让你们进城,你们是不是也仍有点不甘心?”
郭赦之三人再度你看我,我看你,却是没人回答曹幹的这句问话了。
曹幹说道:“不甘心就是不甘心,有啥不好意思说的?你们实话告诉我,是不是?”
郭赦之、丁狗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田屯没啥不好意思的,他就直言直语地说道:“小郎,俺是有点不甘心!打南成的时候,咱们也没少出力啊?现在南成降了,城门开了,凭啥董从事他们能去抢,偏偏咱们,你不许进城抢?”
曹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在帐中踱步,说道:“我的烦恼,正在於此!”
丁狗问道:“正在於此?”
“你们几个成天跟着我,犹不能心甘情愿地听我的话,况乎其它的人?今天我虽然劝阻住了田大兄等入城抢掠,可下一次呢?我还能再劝阻得住么?若是劝阻不住,……打下一地,咱们就抢一地,这与盗贼何异!我等起事,为的难道就是这个?为的就是做盗做贼?”
丁狗瞪了郭赦之一眼,似是怪他乱说话,陪着小心,笑与曹幹说道:“小郎,你别听傻子胡说!俺可没有不心甘情愿!小郎在南城门外时说的那几句话,句句都对,每句都说到俺心里头去了!城里的百姓也多是穷人,咱们同为穷人,咋忍心去抢他们?俺反正是被小郎说服了,俺是不忍心的。……至於别人,即便有不甘心的,可小郎不也已经给出办法了么?”
“给出办法了?”
丁狗笑道:“便是小郎提出的‘打土豪’啊!打了土豪,得了财货,分给他们,这与放他们入城抢掠有甚不同?一样都能得到财货,那就算有不甘心的,不也就因此而甘心了么?”
“狗子啊,打土豪只是……”
丁狗问道:“小郎,只是什么?”
曹幹没再回答他。
负手踱到帐门口,挑起帐幕,曹幹举目往外望去。
夜色深沉,冷风扑面,北边的南成县城中火光冲天,各种嘈乱的声响随风传来,隐约入耳。
曹幹心中想道:“成千上万人造反起事,不能没有钱粮补给,打土豪,说白了,只是一个弄来钱粮的办法,却绝非是解决思想问题、政治路线的办法!要想让田武等都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意见,换言之,唤起他们的阶级意识,转变他们的观念,让他们明白到,造反起事不是为了抢掠,不是为了发财,而是为了让全天下的穷人都不再受欺辱,这却还是得需要……”
突然,一个词闯入他的脑中。
“三湾改编”。
曹幹望着南成县城,接着适才的念头,继续想道:“这却还是得需要一个‘三湾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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