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隆亦在帐中,也是十分恼怒,他问黄朱,说道:“黄先生,小力从事的原话就是如此?”
黄朱答道:“小力从事的原话,即是如此。”
“你再把他原话说来,给我听听!”
“他说、他说……,他说他无暇来见从事,从事若要与他商议攻郯事宜,可以去他帐中见他。”
董隆拍案起身,怒与董宪说道:“阿父!此次攻郯,主将乃是阿父,这死贼囚却非但不肯应召来见,更反叫阿父去见他,简直岂有此理!阿父,依我之见,可立遣人再往相召,他若仍不肯来,即狠狠责罚!……阿父身为主将,再三相召,他皆不从令,便是闹到力大率处,阿父也是占了理的!”
却是就在刚才,董宪分别派人去召秦从事、小力从事来见,以商议攻打郯县县城的具体事宜。——再有一天多,兵马就要到郯县城下了,到时该如何攻城,自是需得先做计议安排。
秦从事接了董宪的召令后,倒是没说什么。
然小力从事却不肯来,竟是当面表示了拒绝,说出了一通黄朱适才转述的那些话出来。去小力从事处,传董宪召令的正是黄朱。事实上,小力从事的原话要比黄朱转述的更加难听。黄朱生怕会引得董宪更加恼火,因未敢将其原话道出,他所转述的这些,已是他加工后的话了。
正如董隆所说,这次攻打郯县,无论按名气来算,抑或按部曲的多少来算,三个从事之中,有资格担任主将的,显然都该是董宪才是。既然如此,那么商议军事,小力从事和秦从事也就理当到董宪帐中来才对,结果现在却小力从事不肯来,反叫董宪去见他。这的确是岂有此理之事!如果董宪真的应了小力从事的话,真的去他帐中见他,那近则来说,这回攻打郯县的头功,肯定就会落到小力从事的头上,——这也正是董宪所担忧的;远则来说,於力子都帐下这诸多的从事里边,董宪以后也不复再是“第一从事”,而将会屈居小力从事之下了。
董隆为此大怒,董宪这半辈子,轻死尚气,从来都是他跋扈,何曾有人欺过他?——敢欺他的人也不能说没有,杀了他父亲的那个便是,可那个人早已被他灭了门了!他更是难免大怒。
不过他虽恼怒,到底城府远比董隆为深,故而未有因此就说出什么不分轻重的话来,他沉着脸,压住气,问黄香、黄朱,说道:“咱们的兵马后天即到郯县,到了郯县后,怎么攻城,无论如何,都得先定下才行。可现在小力从事不肯来见我,二位先生,以为该如何是好?”
黄香沉吟说道:“再遣人去召的话,只怕这小力从事他仍是不会肯来。虽然郎君所言不错,小力从事不从军令,有错处的是他,即便闹到大率处,也是从事占着理的。可这小力从事毕竟是力大率的从弟,以在下愚见,似也不必因此而闹出什么不必要的纠纷出来。”
董宪问道:“先生所言甚是,可是军事要紧,总不能等兵到郯县了,再议攻城吧?况且,若到那之时,他仍不肯应我之召,又该如何是好!”
“从事,郯县该怎么打,咱们不是已有章程了么?小力从事愿不愿来谒见从事,都无所谓,依在下之见,从事只管把咱们定下的这个章程,告与他知晓便就可矣!”
董隆插嘴说道:“但若在到了郯县后,这死贼囚不肯按我阿父的章程攻城呢?”
黄香轻抚玉如意,笑道:“郎君此忧,大可不必。前在议论攻城方略时,咱们不是都已经细细地分析过了么?一则,郯县守卒不多,二则,东海大尹不识兵事,三来,咱们现挟连克两城、擒杀庞彩之威,因此郯县,必是相当易取!就算没有小力从事部相助,只凭我一部之力,想来也是不难将郯县克取的,……而万一竟真有难度,则到其时,再作对策,亦不晚也。”
让董宪去见小力从事,这是万万不能,而作为攻郯此战的主将,又的确需要在战前先让小力从事、秦从事两部知道,这场仗自己打算怎么打,思来想去,亦确是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了。
董宪遂只好听从黄香此议,转目看向黄朱,说道:“那就劳烦先生,再为我去小力从事那里一趟,把咱们议定的攻城方略告与他知!”
黄朱无有拒绝之理,应了声诺,迟疑稍顷,问道:“从事,秦从事那边呢?从事是再等他一会儿,还是由在下……?”
秦从事是力子都的心腹,他和小力从事的关系更近,他方才虽然没有拒绝来见董宪,可现在小力从事既已拒绝来见,那闻讯之后,这个秦从事肯定也就不会来见董宪了。
董宪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道:“我还等他作甚?秦从事那边,也一并劳烦先生吧!先生可另遣一人,去往见他,亦将我方略告与知之。”
黄朱恭谨应诺。
辞出了董宪的议事帐,黄朱先是安排了一人去见秦从事,然后自则再去小力从事营,再次去见小力从事。他胆小,又自以为是董宪的心腹,甚是害怕小力从事会为难於他,好在小力从事倒是没和他过不去,听他说完了董宪的攻城方略后,只略点头罢了,其它的什么也没说。直到辞拜退出,出了小力从事的军营,黄朱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摸摸额头,已是冷汗淋淋。
回到本营,董宪的议事帐黑漆漆的,帐内已是无人。
黄朱问了帐外值守的亲兵,乃知董宪、黄香、董隆都已回了各自的寝帐。
夜色已深,黄朱遂没再去董宪的寝帐去求见董宪,决定明天再向董宪汇报此事。
回往自己的寝帐的路上,他终究是心中不安,於是拐了个弯,转奔黄香的寝帐而去。
黄香还没睡,隐见有烛光从帐篷的缝隙中透出,并闻有清远的琴声时而传出。黄朱整了下衣冠,叫帐外的小奴入内通报。很快,黄香迎出帐外。两人携手入帐。
入到帐内,黄朱下揖,说道:“适闻阿兄是在抚琴?扰了阿兄的雅兴了!”
黄香坐回琴边,笑问说道:“攻城的方略,阿弟已告知小力从事了么?”
“是,已经告与他知了。”
黄香问道:“他什么表示?”
“啥也没说,就点了点头。”眼见着黄香跪坐席上,长袖飘飘,时不时悠然地抚下琴弦的样子,黄朱按耐不住,说道,“阿兄!事已急矣!你怎么还能这般悠闲不迫?”
黄香笑问说道:“事什么急?”
“阿兄,这小力从事,断然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拒绝董从事的相召,不肯来见的,我估摸着……”
黄香问道:“你估摸着什么?”
“阿兄,我估摸着会不会是离开费县的时候,力大率私下给小力从事交代什么东西了?”
黄香问道:“交代什么东西了?”
“阿兄,我不是小力从事,也不是力大率,咋会知道力大率给小力从事交代什么了?”
黄香笑道:“你既然不知,你又怎么知道力大率给小力从事交代什么东西了?”
黄朱一时语塞,额头上的冷汗才下,还觉得凉飕飕的,他探手抹了下,说道:“阿兄,反正我觉得这件事很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的?阿弟,咱们不是都已经议过了么?不外乎就是力大率曾有嘱咐小力从事,这攻下谈下的头功,不可落到董从事头上,叫他务要与董从事争功,如此而已。”
黄香着急地说道:“阿兄,这还不是事已急矣?观青萍之末,而知风起!力大率若果有此交代,则他叫小力从事与董从事争功事小,他显是已对董从事深存忌惮,或将有意对董从事下手事大!阿兄,力大率的部曲本就比董从事为多,现经南成、费县两城之下,力大率的部曲更是远比董从事为众矣!他一旦要对董从事下手,我等岂不就将不妙?你怎能还如此轻松?”
“哼,我早就说过,力子都无有人主之态,嫉贤妒能之小人耳!微小之际,或能容人;一旦发达,必难容英雄!董从事,豪杰之士也,势必会难容於力子都,此我意料中事耳。”
黄香说道:“是,是,的确早就是阿兄的意料中事!可阿兄,这其间可不止是关系到董从事,还关系到了你我兄弟的性命,总不能只意料中耳吧?好歹是不是得有个对策才可?”
“对策,对策不是早就有了么?”
黄香说道:“阿兄说的是西投梁国刘永?”
“正是如此。”
黄香皱眉说道:“可是阿兄,这条对策,董从事似是不愿。”
“之前不愿,不代表现在不愿,现在不愿,不代表以后不愿。”
黄朱纳闷问道:“阿兄此话怎讲?”
“阿弟,就在你刚才出了议事帐,去再见小力从事之时,你可知董从事向我问什么了么?”
“向阿兄问……”黄朱灵机一动,说道,“是了,阿兄,可是又向阿兄问起了刘永?”
黄香轻轻地拨了下琴弦,拨出了个悠扬之音,笑道:“然也!阿弟,从事他又问了我好一些有关梁国刘永的事情。从事虽未直说,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已有松动!”
“……,阿兄,我有一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黄香说道:“有何话,你且问之。”
“阿兄,你为何认为,梁国刘永必能成就大事?”尽管不久前黄香向董宪建议不如西投刘永的时候,黄朱没有提出异议,并且还有附和,但其实黄朱是不太明白黄香为何就确定刘永会能成事的,只是此前没有机会细问,现下有了机会,他於是有此一问。
听了黄朱此问,黄香晶莹如玉的手指,又在琴上抚了一下,随着又一声的悠远清澈之音响起,他拂袖起身,背着手,开始踱步帐内,踱了会儿步后,他转过身来,明亮的目光落在黄朱身上,说道:“新朝以今,诸政昏悖,民无不怨之,而民怨者,新也,思者,何也?汉也!阿弟,天下士民,今凡怨新者,无不思汉!若力子都、樊崇诸辈,或本乡野豪强,或本贱民黔首,如今虽各拥众万余,乃至数万,可无非都是因此势而起的罢了!纵能称雄於一地,横行於一时,然终能成就大事者,必刘氏也!梁国刘永,我素知之,其人怀大志,文武兼资,其父又是被王莽所害,深得海内同情,因我敢料之,只要他振臂一呼,大事必就能成!”
天下已乱,群雄竞起,而这群雄之中,有真英雄,有假英雄,有嫉贤妒能如力子都者,有野心勃勃如董宪者,有原出身豪强的,有本只是黔首草民的,亦有如黄香这样的智谋之士,并有如刘永这样,现在虽然尚未起事,可只因一个姓“刘”就已得到不少豪杰智士青睐的,但到最终,究竟谁才是能够成事的一个?於今言之,却是谁也不敢真正的确定。鱼龙混杂,大浪淘金,终能成事的,早晚会脱颖而出,滥竽充数的,则早晚会被风吹浪打去。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题外话】:这两天成天瞌睡,感觉今儿个睡了快二十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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